爱人在哪里

秦客

周五的晚上，我、二毛和张小军三人从驼城饭店出来以后晕乎乎地站在大街上四处张望，一时半会想不到该去哪里。我们平时喝完酒一般就去西沙大学路找文学女青年聊聊天谈谈心什么的。上次我们就在大学路碰到了驼城大学文学社社长刘小飞和两个喜欢文学的女生，一向写诗的张小军给那个自称喜欢小说的女学生甲谈了三个多小时的小说。我真佩服张小军的勇气，而二毛和我则陪着那个长相不太好看的女学生乙东拉西扯地谈着我们过去的校园生活。

三个小时中，张小军从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卡夫卡、毛姆一直谈到狄尔泰、胡塞尔、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利科尔、卡西尔以及卢卡奇、哈贝马斯。我和二毛算是领教了张小军对文学女生的高度热情和不懈的努力。就在谈话快要结束时，那个女生说了令我们三人浑身都打出冷颤的一句话：我就喜欢琼瑶的小说。就因为这句话，张小军成了我和二毛嘲讽的一个靶子。我们站在街上，相继点着了三支烟，烟从我和二毛、张小军嘴里吐出的时候，我们真的不知现在该去哪里？二毛说，该不会再去西沙大学路去找文学女青年吧。二毛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把目光朝向了张小军。张小军知道二毛说这话的意思。张小军说，西沙大学路那里毕竟女生多，不到那里我们还能去哪里。是啊，除了和文学女青年聊天我们还能去哪里。二毛回应着张小军的话。我说那我们还是去西沙的大学路，如果碰不到文学女青年我们就去找刘小飞，刘小飞是学校文学社的社长，他肯定认识不少文学女青年，让刘小飞随便叫几个文学女青年出来。当时，二毛和张小军都赞成我的话，说那我们就去西沙大学路找刘小飞。

事实上，后来我们都没有去西沙的大学路，当然也没有找成在文学社当社长的刘小飞。那天，就在我们即将出发的时候，我接到一个女人发给我的短信，确切地说是在网上认识的一个女人。短信的内容：你在哪里，我想见你。当时，二毛和张小军没有注意到我拿出手机看短信和有过短暂思考的一瞬间。所以，我就做出了一个决定性的表情，我给张小军和二毛说：“你们去吧，我有点累不想去了，先回了。”这话一说完我知道对于一向并肩作战的三人团来说多少有点说不过去，接着我又对他们俩说，“你们也回去吧，今天大家都喝高了，还是各自回家吧，现在对我来说能美美地睡上一觉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文学女青年已经算不了什么了。”张小军和二毛有点不高兴，他们兴趣依然高涨，我看出来了。张小军说本来今天就没有个好去处，你这么一走，后面我们俩就更无聊了，没准你走后我们出点什么事，你还得出来给我们收拾摊场。二毛也附和着张小军说：“就是就是，出来了就别回去了，回去干嘛啊，再说你私自逃脱组织是要受到惩罚的。”我说我愿意接受组织的惩罚，当时我心里想的是有女人在等着我，接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谁叫他们常说我是一个重色轻友的人。

离开二毛和张小军以后，我急忙给女网友回了一个电话，我说我在哪里哪里，然后我又问了她在哪里？等我把她住哪里、是不是一个人住的问题搞清楚以后，我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普惠泉小区。我承认我是一个急需要调节和改善生活的人，所以我丢下了张小军和二毛，顾不上他们对我的惩罚了。

結果，那天我和那个网上认识的少妇什么也没有发生，后来听二毛对我讲，他和张小军那天晚上倒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先说那天。我到了女网友住所，她看起来个子有一米七左右，戴着眼镜，不胖也不瘦，身材比例挺和谐，该挺的挺了，该翘的也翘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戴眼镜的女人还是中学老师。或许是我出于对老师的尊敬，那晚一去我们便开始了东拉西扯式的聊天。后来，她给我讲了她的两次失败的婚姻。她的第一个前夫比她大将近十岁，因为她被他的成熟稳重所吸引，所以在认识三个月以后她就嫁给了他。当时她二十四岁，婚姻和生活看起来都进入了正常阶段，一年后的某一天，有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六岁的男孩来找她的第一个前夫，她才知道前夫还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婚史。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有点激动，脸随着谈话的内容拉得很长，从我看她的那个角度来说，我面对的已经不是一张老师的脸，确切地说更像一张马脸。她接着说，她本来可以接受他的过去，但是她不能容忍他对她做出的欺骗，所以第一次婚姻就在一年以后的某一天结束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起身冲了两杯咖啡，一杯端给我，一杯放在自己的面前，然后继续讲述她的第二段婚姻。她过了两年的单身生活，这两年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一次次地寻找属于自己的意中人，可结果是只能让她一次次地失望。最后，她选择嫁给了一个35岁和她同样有过一次失败婚姻的生意人。讲到第二次婚姻的时候，我发现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保持了一种很平静的心态。我不知道是这杯咖啡的效果还是她本来就对第二次婚姻和她的第二任老公没有抱任何幻想。她说这次婚姻仅仅维持了半年。我本想插话说为什么会是半年呢？还没有等我说出，她就说道，本来她不在乎他什么，她知道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可是不该把那女人带回家。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点了点头，我说我明白了，他确实不应该把女人带回来，这对任何女人都是一种不小的打击。讲述完以后，她又给我和她各冲了一杯咖啡，咖啡端来以后她问我还要不要再加块方糖，我说不用了，这个口味很适合我。从她的表情来看，她早已没有了刚才的不悦。换句话说，她讲述完以后已经有了一种满足感。接下来她询问我的事情。我说我记得上周我们在网上认识后我已经告诉她我的一些情况，我是一个离异的男人，目前没有正当职业，平时写点吃喝玩乐的专栏来养活自己。后来，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不知为什么后来我说，其实我一直对老师有一种好感，因为我的母亲也是一位老师。说完这句话以后，我想我们聊天应该结束了。那时候，已经凌晨三点，我故意做出了一个夸张的打哈欠的表情。她问我是不是还要一杯咖啡，我说不用了，谢谢。之后，她坐起来站到我的对面说了一句，不早了，我们该休息了。后来，我一直琢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叫我和她一起去睡觉，还是我们各自睡各自的觉，还是前面聊天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现在才刚刚转移到正题上了。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就说，那好，我就睡沙发。

这件事的一周以后，同样是周五，我接到了二毛打给我的电话。二毛在电话里叫我出来喝酒，我说我最近身体不舒服不能喝。二毛说不能喝那你也得出来，你知道上周五你走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说你们能发生什么些屁大的事情，除了能泡个文学女青年之外还能有什么事情发生。二毛说确实发生了一些，我说那你就说，别婆婆妈妈地像个更年期的老女人似的。二毛说，电话里一句两句是说不清楚的，那天我和张小军在酒吧看到你的前妻郭小兰了。

二毛说的没有错，郭小兰确实是我以前的老婆。我和郭小兰是介绍认识的，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很不错的文学杂志社当编辑，郭小兰因为喜欢文学和我很能谈得来，所以我和郭小兰认识一个月后便把我们各自的单人床并到一起开始了同居的生活。那时我们正当二十多岁，郭小兰无论白天、晚上，什么时候想要我就什么时候给她，剩下的时间里我便不停地写着我的长篇小说，我没有告诉郭小兰这是我为我们结婚准备的礼物。事实上，我的那个小说确实成了我和郭小兰婚姻唯一的见证和纪念。我们的婚礼在我们同居三个月以后如期举行，那场婚礼举办得很隆重也很有意义，现在我想起那场婚礼的时候我也毫不犹豫地会这样说。当然，现在在我这样说的时候我也会想起我的前妻郭小兰。我一直这样认为，我和郭小兰毕竟夫妻一场，如果没有郭小兰也就没有当时的那场婚礼。我和郭小兰的那场婚礼上来了很多文学界的朋友，虽然他们没有多大名气或是根本没有名气，但对我和郭小兰来说我们还是很高兴的。就像参加一场盛大的文学盛宴一样，他们从五湖四海坐火车、汽车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他们的到来给我和郭小兰带来了新婚的祝贺，有的是一本翻译的小说，有的是一首专门写给我和郭小兰的诗。婚礼虽然只有一天，但我们却狂喝了三天的酒，记得当时张小军、二毛和现在已不写作而经商下海的陈晓松一起陪我和那些文朋诗友酒战到底。这中间，我们还举行了一次诗歌朗诵会。婚礼上，郭小兰也表现出了异常的兴奋，她和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朗诵，甚至当着文友的面和我拥抱接吻。我一直认为郭小兰和我是一对非常合适的夫妻。

结婚的第三个月，接到出版社通知，我的长篇小说《爱情时代》要做一点调整后便可出版了。当我在扉页写下献给我亲爱的妻子——GXL后，意味着我两周的改稿圆满结束。当然，那时我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郭小兰，我想回去后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回去以后，确实发生了一个意外。这个意外是郭小兰给我的。我踏进已经有三个多月的婚房时，看到了我的朋友陈晓松正代替我和郭小兰睡在一起。随之而来的这个意外冲走了我本来要带给郭小兰的那个惊喜。意外过后便是悲剧，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我常常想人乐到了一定程度上就要转喜为悲。结婚三个月后，我和郭小兰走上了离婚的道路。陈晓松和郭小兰后来也没有在一起，我和陈晓松的朋友也没有因为他和郭小兰不在一起而维系。相反，如果她和郭小兰走下去，或许我和陈晓松的朋友还有得做。用二毛和张小军的话说，陈晓松配不上和我们做朋友。而我的那本《爱情时代》终于在我结束婚姻以后顺利地出版了，扉页上还有我写下的“献给我亲爱的妻子——GXL。”这本小说唯一存在的理由就是，它见证并纪念了我和郭小兰那段短暂的婚史。

当二毛说到我的前妻郭小兰的后，我很快就赶到了酒吧。二毛平时一直说我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二毛见我的第一句话便是：“一会我说了，你可别激动。”我说我能激动什么，郭小兰最大的希望就是傍个大款。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内心多少还是有点像二毛说的那样——激动了。好多年没有见郭小兰了，她毕竟是我的前妻，这几年来岁月的变迁冲淡了我对郭小兰的憎恨，别说是郭小兰了，就是陈晓松我都原谅了。这些话也只能在自己心里想想，我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二毛和张小军。二毛接着给我说起了那晚我离开他俩以后的事情。这你错了，郭小兰并没有傍什么款，她目前处境并不是很好。上周五，你一走，我和张小军更不知道做什么好，想想西沙大学路是去不了，再说我对现在的文学女青年越来越不感冒了，要么长相没水准，要么就整个一傻帽。张小军也同意我的看法，我们没有去西沙的大学路，而是在街道里溜达了一会。那晚也真怪，张小军硬是要去酒吧，后来也就是在酒吧出的事。我说：“二毛你就别卖关子了，有屁就放，别跟一个大妈似的。”二毛说：“我说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爱激动，别着急，我慢慢说给你听。去酒吧以后，我和张小军又灌下了一扎啤酒，张小军喝得比我多，所以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这事我也只能给你说了，以后可别跟张小军面前提。后来，张小军要了一个陪唱的小姐，进了包房，张小军喝多了我不放心就跟着进去。你知道就张小军那嗓子还能唱什么歌，又醉了，简直就是在糟蹋那些動人的旋律。”这时，我又接到上周五那个女老师的短信，她问我在做什么？我说：“二毛你就不能直接一点说嘛，你再不说老子可要走了。”二毛说：“我这不是正在给你说，你别打岔。”二毛接着说，后来，张小军开始对那小姐动手，那小姐说：哥呀，我只陪唱不陪别的，放到现在我想起这话都有点想笑。我说，二毛你就不能说快点。看把你猴急的，不就是想听到有关郭小兰的事，我现在就说给你听。后来，张小军硬要和陪唱的小姐发生点什么关系，那小姐一看就是刚出来混的，看着张小军一松手便跑出了包房，或许那小姐真的只是陪唱。这下，张小军火了起来，摇摆着出了包房出去大闹了起来，后来不知怎的和几个保安打了起来，这一下在酒吧引起了骚动，我一看情况忙拿起个瓶子举起来说，你们谁敢再动老子和你们玩命。我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真动起手来，就算是我俩没有喝酒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人家围得很多了，我想这下肯定麻烦大了。就在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了一个看起来还很不错的女人，她说你们是不是二毛和张小军？我一看，傻眼了，站在我面前的女人就是你的前妻郭小兰。

那天，二毛总算把郭小兰给引了出来了。从二毛的嘴里我得知，郭小兰和我离婚以后有点内疚，选择了去南方而并没有和陈晓松在一起。在这几年里，郭小兰先是和一个有妇之夫的男人在一起，后来被人家的老婆发现，把郭小兰狠狠地打了一顿。当时，二毛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我发自内心地高兴，郭小兰你被打是应该的，谁叫你老是做这样的事情，郭小兰啊郭小兰，谁叫你当时背着我和陈晓松搞在一起，这些都是你自己带给自己的惩罚。在二毛的慢慢讲述中，我才得知，这些年郭小兰生活过得挺波折，被别人包养，做生意赚了点钱又被一个小她几岁的小白脸全骗光了，最后才不得不回来，现在的郭小兰一没有钱，二没有人愿意娶。上周五，二毛和张小军碰到郭小兰的那天是她刚回来不久，她没有找到正当的职业，所以就在酒吧做了陪酒的小姐。二毛后来又补充了几句，他说本来郭小兰刚回来就打算找你，后来又怕你不能原谅，所以就没有和你联系。我说，这还联系什么，都离婚的人了，再说我现在也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我说她怎么不去找陈晓松呢？二毛说，其实你是知道的，陈晓松早已结婚了。我说郭小兰现在的这一切都是自找的，自己造成的后果就自己来解决吧。和二毛说话期间，我喝了好多酒，具体多少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因为那天我心情糟糕透顶了，所以，酒成了我当时唯一发泄的对象。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当我把给报纸专栏的最后一个句号敲完时，我接到了二毛叫我出去的电话。电话里二毛说今天他请客，要给我介绍一个人。我说是什么人，可别说是郭小兰，二毛说反正一会见了就知道了。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从嘴里说了郭小兰这个名字。郭小兰这个名字已经从我的记忆中逐渐远去，这些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我和郭小兰离婚，之后我工作的那个杂志社倒闭，当最后一班文学末班车离开之时，我却没有搭上跟着走，那说明我以后要到处混饭吃，后来不是写这些专栏糊口，我的生活还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不管是对郭小兰还是对目前的生活状态，我的心情也随着时间早已平静了下来，也许真应了那句老话，时间是把杀猪刀。

二毛叫来的就是郭小兰，当然还有张小军。面对我的前妻郭小兰，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一向性格还算开朗能侃侃而谈的我变成了一个寡言的人，我真的不是在记恨郭小兰，我前面已经说了，我早已原谅了郭小兰，再说郭小兰毕竟是我的前妻，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我们当年爱得还那么热烈，只是我在面对郭小兰的时候不知该说什么，说我们的过去，不可能；说现在，我怕令郭小兰尴尬。所以当时我有点不知所措。后来，还是郭小兰开口说话了，她说我的情况她基本上已经了解到了，还说这些年大家过得都不容易，后来郭小兰说起了过去的事情，我看见郭小兰的眼睛里挤出了几滴眼泪，我不知道是郭小兰故意做作的，还是她真的在为过去的事情伤感。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二毛和张小军俩人拐着弯地给我和郭小兰撮合，叫我们和好。我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二毛和张小军像媒人一样苦口婆心地对我说这说那，而我和郭小兰完全就像初次相亲的男女。我一直保持着和郭小兰的友好态度。我能说什么，我什么也不能说。郭小兰在临走之前还象征性地要走了我的电话，还发来了一条短信提示这个号码就是她郭小兰的电话。我收郭小兰的短信后直接删掉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给那个女老师发短信：我现在过你那里来！

责任编辑：丁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