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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预料

2017-10-23一翎

延河 2017年10期
关键词:茶色眼镜

一翎

七月的天气就像怨妇的脸,要么盛怒难消,阴云密布;要么忧郁成疾,大雨淋漓。难得她高兴了,又烈日炎阳烤得人想跳河。

反正七月是个让人心神不定的月份,尤其对于陆小然,还要加上编辑紧锣密鼓地催稿,这过的,用度日如年形容一点儿都不夸张。

白天,陆小然朝九晚五,跟尾巴被点着了的猫似的,匆匆忙忙地穿过这城市的大街小巷,跟着刘队他们勘查和侦破各种刑事案件,晚上,他就回租屋写稿子。思路顺畅的时候,下笔有神;要是文思艰涩的时候,他就跟苦行僧似的,枯坐灯前,愁云惨淡,就像现在,感觉脑袋瓜子跟被关了闸的水龙头,滴水不流,憋得他心烦意乱。

“小然,明天是最后交稿的期限,咱们合同都已经签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到底还剩多少字啊?”编辑腾佳敏又在QQ上催。

“亲,快了快了,就剩个结尾了。”陆小然端茶送水,笑脸相迎。

“那赶紧的,把结尾封了,最晚明天下午三点交来!”腾佳敏用惊叹号表达她的十万火急,发来一句话就黑了头像。

陆小然心浮气躁地揉了揉脑袋,为了赶稿子,他今天下班赶早回来了,可打了几行字就写不下去了,闷坐半天也没思路。算了,先出去透透气,吃点儿东西,回来或者就有得写了。

这么想着,他就拿了家里钥匙和车钥匙出了门。下了楼,一抬眼,就见路口堵车。两车呈丁字形停靠在一起,中间的距离实在狭促,一辆灰色的小轿车左右挪腾了半天,就是出不去,看着都让人着急。

助人为乐是善良高尚者的天职。陆小然好心,走过去敲了敲车门,里面的司机是个女的,戴着茶色眼镜。陆小然冲她招招手,她会意,下了车。

“我来。”陆小然说。

“谢谢。”茶色眼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陆小然打开车门上去了,顺手把家里钥匙和车钥匙放在副驾驶位上,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挂后退档,右脚点踩刹车,集中精神突围。

他先把车子倒正了,然后找到最佳角度,顺顺当当地把车子开了出去。这技术,绝了,他一边自鸣得意,一边停好车走下来。

茶色眼镜赞许地冲陆小然点点头,上了车,冲他摆摆手再见。

陆小然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和被人夸的自豪里,礼貌地回应:“再见。”

那车一溜烟儿地开走了。

陆小然转过身走向他的车,咦,怎么感觉少了点儿什么?钥匙!他的车钥匙和家里钥匙!

陆小然的脑袋里火花四溅,他猛地想起刚才他帮人倒车的时候,把钥匙落在副驾驶位上了!

崩溃!那人是谁?电话多少?车牌号是多少?

一無所知!

陆小然急了,撒开两腿往外追,转出小区,公路上人来车往,哪儿找那人那车去?

陆小然郁闷极了,恨得捶了自己两拳,什么记性,丢三落四的,这不是没事找事儿么?该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写稿,偏跑出来,跑出来不算,偏多管闲事,管了闲事也就算了,竟然把钥匙弄丢了。车钥匙就剩那一把了,找不着就得换车锁,换个车锁得个千而八百的吧?他这个月已经光光了,再加上家里锁,几把?防盗门、储藏室,问题是单位办公室的钥匙都在上面!办公室里每人桌上都有电脑,档案柜里还有要紧的资料,这要是出了什么乱子,他咋整?

陆小然气急败坏,回到楼下围着自己的车转了半天。这怎么办呢?车钥匙没了,车停这儿晚上不安全啊,他敢上楼去睡?家里的钥匙合租的女孩郑秋彤还有一把,即使这样,家里也得换锁。数数,每把锁都换,他这个月、下个月的工资都因为这一回好心给好没了。而且,要换锁得立刻换,不然隐患众多,特别是单位办公室的,可这让他怎么跟领导说啊……

还有啊,他不上楼的话,稿子咋办?明天交不了全稿他就违约了,那是得退还预付还得赔偿……

陆小然越来越头疼,他沮丧地蹲在车旁,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茶色眼镜发现了钥匙会给他送回来吧?怎么说他也是为她做好事了,她有丁点儿良心也该送还。

这一等一个小时过去了,茶色眼镜连个影儿都不见。

世风日下啊,有良心的人比有没良心的狗都少。

陆小然唉声叹气,竭力镇静下来。遇着事儿不能慌,一慌就混乱。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得想想办法,把钥匙给找回来。

那茶色眼镜的车牌号是多少来着?他刚才怎么会那么粗心,没给记着?再说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陆小然挤着脑袋想了半天,勉强想起那车是辆大众。

这有什么用啊,三厢灰色的大众满街跑,都长一个模样,就算齐齐摆在他面前,他也指不出刚才的是哪辆。

司机是个女的。想到这儿陆小然又想抽自己,他可是专业的刑侦人员,怎么刚才就没有一点儿防范意识呢?那女的戴着茶色眼镜,又是傍晚光线昏暗的情况下,年龄不详、身份不详,他能记得的只有她的身高和衣着。身高相近的女人一抓一把,衣服换一件就完事了,所以,就算这女人摘下眼镜,跟一群女人站在他面前,他同样认不出她。

“钥匙啊钥匙,拥有你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珍惜,等到失去再追悔莫及,我该怎样才能重新拥有你?”陆小然绞尽脑汁,苦大仇深地把脸埋进了双手……

生活比任何小说都精彩,你永远猜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能轻易让你焦头烂额。

焦头烂额的陆小然眼睁睁看着天色一点点黑透了,小区里的灯渐次亮了。茶色眼镜仍然杳如黄鹤,他彻底放弃了幻想。

小区外面是就是如家宾馆连锁店,小区进出人员繁杂,临时停车情况多见。之前,他从没见过茶色眼镜和她的车,她应该不是小区居民。她之所以把车停在这里,而且被堵了车,说明她停车时间不短——要么她是来小区走亲访友了,要么是宾馆的客人。

陆小然不得不耐心推理。如果是来走亲访友的,那这楼上肯定有认识她的人,那就好办了;如果是宾馆的客人,他去宾馆查查开房记录,应该也有收获!

先去前台查登记册。

陆小然的工作证派上了用场,前台服务员很殷勤地帮着查。一天的记录全在,问题是只有身份证号和名字,没照片,开房时间也长短不一,难以确定是哪个人。陆小然把茶色眼镜的身高、衣着跟服务生描述了一遍,服务生红着脸摇头说记不起来。

陆小然头大如斗,想想要挨家挨户打听,他两条腿就哆嗦。这时,服务生天籁般的声音响起:“陆先生,你可以调后院监控录像看一下。”

对啊!人果然一着急就弱智,他怎么就忘了,宾馆后墙面对小区设有二十四小时监控呢?只要知道那车车牌号,什么事儿不都解决了?

陆小然喜出望外,连声谢过后去找监控负责人。

宾馆里管监控的人倒是很配合,打开监控室,调出当时的录像给陆小然看,可当时已经是傍晚七点四十分了,光线昏暗,再加上监控像素低,车子和人是看着了,可都是模糊的,至于车牌号,干脆就跟没有一样。

“你们怎么能用这么破的监控?像素太低了,这要是出个什么事儿,向警方提供素材,你们拿出这样的剪辑顶个什么用啊?”陆小然十分不满,宾馆整天赚那么多银子,弄个质量好些的监控不行?

“涉及顾客的隐私,我们不能用太高像素的监控器材,您多谅解。”

人家和气地解释,陆小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有不甘,他拿过鼠标,沿着时间轴倒退,按时间顺序仔细顺了一遍:时间显示七点十分时,茶色眼镜的灰色大众进了监控范围,随后,这女人下了车打电话,从楼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因为远隔和像素太低,那对男女的样子模糊一片,仅从衣着上能判断性别。他们从她车上抬了只箱子,然后三个人一起进了楼洞。接着,又进来一辆车,停在了路口南边,与原先停放在北面的一辆车形成丁字形站势,司机下来直接走向宾馆。半个小时后,茶色眼镜下了楼,上了车,左右挪腾想突围,两分钟未果。这时,他陆小然下来了,主动热情地帮人排忧解难,把车子成功开了出来,随后茶色眼镜开着车快速驶离监控区。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现在看录像,陆小然怎么看都觉得茶色眼镜行踪诡异,把车开得跟逃命似的急,莫名其妙!

陆小然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录像,这一次,他无意间把时间轴拉长了些,意外地,他发现在六点四十分,也就是茶色眼镜开车进入监控范围的前二十分钟,一个梳着马尾巴发型、背着红色的背包的女人步行至楼下,然后上楼再也没下来。

咦,怎么有点儿像郑秋彤?不对,这时间他陆小然在家对着电脑发愣,郑秋彤没回家,自然不是她。陆小然再次浏览了一遍录像,再没什么新发现了。

看過录像,也算有点儿收获,至少知道茶色眼镜跟这楼里一男一女有过接触。他们往下抬的东西看样子挺重,会是什么东西呢?方方正正一个大箱子!唉,人家抬什么也不关他事,反正他想找着这一男一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住楼的人彼此间老死不相往来,常常连对门住着什么人都不知道,何况他是半路租房的,这整个小区,除了郑秋彤,他一个人都不认识。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爬楼了,专业术语叫走访排查,天知道这有多麻烦。陆小然连撞墙的心都有,他站在楼下,无比郁闷地长吸了一口气,仰望着整个居民区的万家灯火,他两条腿还没开始工作就抽筋了。

就当健身运动!陆小然咬了咬牙,抬腿往楼里冲,没想到,刚冲出去两步,只听见惊天动地“轰”的一声巨响,晴天霹雳似的从头顶直贯下来,震得陆小然差点儿昏过去。

紧接着,居民楼瞬间熄灭了所有的灯光,整个小区都在猛烈晃动,面前的居民楼发出数声支离破碎的巨响,那是门窗玻璃被震裂的惨叫声。数不清的玻璃碎片跟下雨似的铺天盖地,要不是陆小然躲得快,估计现在已经被碎玻璃碴子扎成了刺猬,悲惨地横尸楼下了。

怎么回事?地震来了?陆小然惊魂未定站在楼前花园里,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茶色眼镜、灰色大众、钥匙,统统跑到九霄云外去了。生死关头,保命才是最要紧的事,仅存的一点儿求生意识督促他赶紧逃命,远离灾区。

陆小然什么也顾不得了,正要抱头鼠窜,没想到,地面晃了几晃,竟然稳住了。不像是地震啊,陆小然诧异了。回头一看,就见他所住的单元六楼东的窗口里,蹿出滚滚黑烟和鲜红的火苗,窗下的墙体出现多条宽大的裂痕,松脱的墙灰不断往下掉落……

陆小然心有余悸地盯着那个窗口,那应该是他对门吧!天啊,如果他没下楼,还待在屋里写稿子,现在会不会被炸成灰了?今天这些事咋都这么玄呢?陆小然发根倒竖,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儿来。这时,就听见整个居民楼炸锅了似的喧腾起来,惊慌失措的人们流水一样乱哄哄从楼洞里往外涌,地上的玻璃碎片被踩得哗哗作响,场面极其混乱。

大家都蹿进了楼前的花园里,惊魂未定地看着浓烟肆虐的窗口,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样子像是爆炸案!

爆炸的原因可能是天然气泄漏,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安装引爆!天然气泄漏的可能性不大,他陆小然才出来多久啊,他回家爬楼梯的时候,一丝天然气的味道都没闻出来,所以不可能是管道老化泄漏或者谁家忘了关打火灶,而且,就算是管道有老化泄漏,大热天的,家家户户都开着窗,楼道里的后窗也都开着,泄漏的燃气早被吹散了,怎么可能发生爆炸?既然不是这种情况,那是有人故意安装引爆?

陆小然被震木的脑袋里一片混沌,这时猛地穿过一道闪电,他想起在录像里看到的画面——茶色眼镜和一男一女把一个大纸箱子抬上了楼。

不会是那个大纸箱子有问题吧?如果真是这样,那茶色眼镜岂不是杀人犯?

杀人犯?他陆小然帮一个杀人犯倒车,还把钥匙落在她车上?陆小然心里一紧,脖子后面顿时一片阴寒……

夜幕低垂,群星失灿,整个小区陷入一片惶恐的氛围之中。浓烟肆虐,烈火翻腾,空气中充满了焦煳烟熏的味道,场景十分惊悚。

陆小然觉得自己命可够大的,接二连三从鬼门关里侥幸逃出来。看看他的车,前面挡风玻璃被不明物体砸了个辐射状的地图,后备厢被碎玻璃戳得惨不忍睹,尾灯碎了,左后车轮上还扎着几个碎玻璃片。

那么硬的挡风玻璃、那么厚的车轮胎呀,爆炸发生在六楼,飞溅物这么大的冲击力,屋里什么情况不用看也能想到,估计什么都烧没了炸光了。

陆小然心惊肉跳,赶紧通知刘队。

二十分钟后,刘队带着几个兄弟赶来了。陆小然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刘队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没,还喘氣儿。”陆小然万分庆幸地说。

“嗯,赶紧帮着疏散群众,我来时通知了119和120,估计就来了,这幢楼现在不安全,通知居民不许进去,等危险排除了再说,要确保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刘队临危不乱,指挥若定。

大家四散开,拉警戒线、疏散住户、安抚民众,喧嚷的小区总算平静了些,人们个个惊恐万状地挤在一起,远远地看着赶来的消防战士灭火。

虽然消防战士训练有素,可火势挺大,天黑,楼层又高,扑了好一会儿,才把火给扑灭了。嚣张的黑色烟雾变薄变淡,很不情愿似的随风飘散开。铝合金窗子被烧变了形,黑条框细成手指粗细。窗台下面被烧黑了一大片,碎砖块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烧成这模样了,如果屋里有人,估计已经化骨成灰了。陆小然的脑海里浮现出烧焦的尸体和炭黑的现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几名全副武装的消防战士冲上了楼,破门,搜救。

过了一会儿,满身灰黑的消防战士们抬着两个黑乎乎的木炭状东西,快速从楼道里走出来,小心地搁置在医护人员提前放好的担架上。

120的医护人员看了看担架上的东西,连抢救的动作都免了。陆小然跟着刘队上前一看,心里直发毛,实在是太惨了。如果是平常遇到了这样的案子,因为旁观,自然冷静得多,可今天不同,事情就发生在他家对门,他差点儿被灭了。要不是他命大,侥幸了两回,这会儿躺在担架上被烧成木炭的人就是他了。

冷眼旁观和身临其境地感受死亡,那绝对是天差地别。陆小然一向自谓胆大包天,这会儿竟然想跑厕所。他忍着,没敢在刘队面前露怯,只有他自己知道,从看到两具尸体的第一眼起,他两条腿就石化了。

两个人中,一个人的衣服、皮肉、头发全被炸光烧没了,四肢也都残缺不全了,只烧剩下一截粗粗细细的躯干,散发着焦煳的烧烤味儿,黑乎乎一片,根本分不清前后,更别说分辨性别容貌了。另一个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衣服被烧成浆状粘在身上,肌体伤势严重,容颜尽毁,身上到处布满灼烧后可怕的痕迹,虽然四肢还健全,性别可辩,能看出是个女的,可她的头部明显被什么东西重击过,整个脑袋烂了一半。

刘队上前,分别仔细拨拉了一下尸体。

陆小然心急地问:“刘队,能看出什么?”

“能看出他们都死了。”刘队说这话绝对没有笑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头,说,“我们上去看看吧。”

陆小然咬紧牙关才搬动了腿,跟着刘队几个走进乌烟瘴气的楼道。他深刻地体会到,劫后余生,原来除了感到庆幸,更多的是后怕。陆小然越往楼上走,越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这会儿,他不觉得茶色眼镜没良心了,他甚至觉得她是上天派来救命的仙女,如果他不是为了找回钥匙,就不会在外面磨蹭这半天,错过爆炸的时间。

楼里的线路因为爆炸被损坏了,楼道里一片漆黑。手电光下,到处浓烟未尽,空气浑浊,刺鼻的烟味熏得人头晕。大家捂着口鼻尽量轻呼吸。到了六楼,陆小然第一眼看到自己家门被炸开了一个洞,对门根本没有门了,里面的水管被炸断开了,正往外喷水。水冲过被烧焦的东西,变成黑色的浊流,顺着楼道往下淌。

陆小然跟着刘队避开障碍物,小心翼翼地进了门。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爆炸波和烈火摧毁了,墙壁和天花板布满无规则的裂缝,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黑,宛如人间地狱。

看到这些,陆小然更加确定,这不可能是天然气泄露,否则,这么厉害的爆炸力,天然气要泄漏多久才能有这样的引爆力?如果真有那么多天然气,这楼里的人能察觉?能安然无恙地往外跑?不可能!

郑秋彤呢?她下班怎么还没回来?她有没有危险?陆小然挂念郑秋彤,没忍住,走出来拨她电话。

“小然?干吗?我在吃馄饨!你有没有吃晚饭啊?用不用我捎什么回去给你?”

手机顺利接通,郑秋彤的声音传过来,背景音嘈杂,一听就是在公众场所。

“噢,你、你还没回家?”陆小然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没有,我哪儿能那么早回去啊,回去早了你还嫌我碍事,我逛街还没逛够呢!”

陆小然听出来了,郑秋彤在嚼着东西,说话有点儿口齿不清。

“那你吃饱了多逛一会儿吧,不用管我。对了,晚上别回来了,睡你们单位宿舍吧,我们楼里出事儿了。”陆小然说。

“啊?出事了?什么事儿?嘿嘿,不会是你小子偷腥被人家里领导捉奸在床了吧?”郑秋彤嘎嘎笑着说。

“死丫头!”陆小然没心情跟她逗乐,匆匆挂了电话。

转回屋,他看到刘队不时弯下腰,伸手摸东擦西的,低着头,拧着眉,来回巡查。

“刘队,我觉得这是一起恶性引爆案件。”知道郑秋彤安然无恙,陆小然轻松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嗯,没错,这的确是烈性炸药引发的爆炸。”刘队认同他的说法,又说,“只是,这究竟是住户违法私藏炸药不小心引发爆炸,还是有人故意安装引爆的呢?”

陆小然又想起了茶色眼镜和那个大箱子,可这次他没敢贸然吱声。没有有力证据证明箱子里放的什么,他不能信口开河,这是最起码的职业道德。

不过,那纸箱里到底装着什么?被炸烧死的两个人是谁?那个茶色眼镜跟这起爆炸案有没有关系?陆小然的好奇心被充分调动了起来。

因为没电,屋里很多细节看不清楚,勘验难度加大,但结合现场墙壁和地面的棱状扩散沟痕,大家确定爆炸中心是卧室。

卧室的破坏程度最严重,厨房、客厅、书房间的墙体直接被贯穿,随后被大火蔓延吞噬。从烧毁的程度来看,卧室里所有的东西都毁坏尽净,暂时看不出爆炸源在哪里。

按常规程序,大家又从现场提取了诸多特征信息,以备回去研究。

见没什么遗漏,给现场贴了封条,大家出了门。

离开事发现场时,陆小然看到自己家残破的门,不由苦笑。反正家里除了他的手提电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门锁看来不用换了,等房东来了,他得直接给人家换门。损失呀,可比起他的小命,他觉得换个门还是比较幸福的……

手提电脑?“哎呀我的稿子!”陆小然猛地叫起来,如果它被炸坏了,他可就惨了,写了好几个月的书没了,他铁定得赔款了。想到这些,陆小然急三火四直接从那个窟窿里钻进去。还好,只有门口那儿被波及,手提电脑在书房桌上好好的。

陆小然松了口气,把手提电脑拎了出来。

“小然,你就住对门?”刘队惊讶地看着他。

“是啊,我命大,阴差阳错躲过一劫,要不然,今天晚上你们该给我开追悼会了。”

“呵!到底怎么回事?具体给我们说说。”

“回科里说吧,我饿得没力气。”陆小然说的是真话,折腾了这半天,又急又惊又怕的,他只想填饱肚子来安抚受伤的灵魂。

经法医鉴定,死者为一男一女,男性已经没有体检特征了,女性体表征象为深二度烧伤,同时伴有大量爆炸伤,内脏器官呈现熟肉颜色,体表检测有大量抛射物伤,头部被重物擊打变形,成为直接致命伤。而且,从女人的胃液里提取了安眠药成分,也就是说,女人虽然离爆炸源远些,但她在爆炸发生时在昏睡,被飞溅物击中头部致死。当时爆炸力那么强,小小的飞溅物就能要人命。

很快,陆小然和刘队在现场提取到的爆炸残留物检测结果出来了。里面有电雷管残片和硝胺炸药成分,而这些东西是从卧室提取来的。卧室里能引燃电雷管的应该是电流,而用电流的电器应该是电视机或者电脑。由此推断,男人当时开电视或者电脑时,导致电流引燃雷管,从而引爆硝胺炸药。

电视机或者电脑?陆小然又想起茶色眼镜的那个大箱子了。死的正好是一男一女,那么极有可能就是下楼抬箱子的一男一女。如果是这样,那茶色眼镜就有重大嫌疑。陆小然正寻思,就听刘队在领着大家做案情分析,“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案发现场的电视机或电脑主机里事先被人安装进电雷管和硝胺炸药,死者打开电源开关时,触动电雷管并引发爆炸。当时,男人因为靠爆炸源近,所以直接被炸残致死,又因为卧室里易燃物品居多,爆炸迅速引起大火,直接把男人的尸体烧毁;而女人离爆炸源远些,爆炸产生的喷射物击中了她的头部,直接致命,随后被蔓延出来的火焰包围。现在,我们首先要确定的是,搞清死者的身份及社会关系,找出可疑人员。”

“什么深仇大恨会连炸药都用上了?要知道,雷管和炸药属于管制特品,在生产、购买、运输、储存和使用上都有极为严格的限定,并且,用电雷管引爆炸药,并与电源接通,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得有相关知识和技术才行。”

同事张东说。

“刘队,我有个情况想反映一下。”陆小然把自己帮人倒车丢钥匙查录像的事说了一遍,刘队喜出望外,“你这应该叫歪打正着!那个戴茶色眼镜的女人有重大嫌疑,赶紧,我们去把录像调出来看一下!”

“唉,没什么看头,我看了好多遍了,宾馆用的监控像素太低了,车除了颜色车型根本看不出啥来。人也就能看衣着、发型,其他的也一片模糊。再加上是傍晚光线不好,拍的效果很差。”陆小然沮丧地说。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收获的,如果确定茶色眼镜当时送的箱子里装的就是可以引爆的电视机,那么,就排除了有人趁死者不在家上门安装引爆装置的可能,案情就容易多了。那样,我们就能确定第一作案嫌疑是女性,身高、车型都是有用的。”刘队说完,又问,“小然,案子就发生在你对门,你对门住着什么人,你平时有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

“我这不才刚搬进去两个周吗?又成天上班,根本不知道对门住着谁。不过我可以问问我的租友,她或者知道得多些。反正这楼上临时租住的人多,房子太贵了,买不起。”陆小然说。

“你的租友?男的女的?”张东很八婆地问。

“女的。”陆小然脸红了。

“哈哈!小然,看不出你小子还有这桃花运,女朋友吧?别不好意思说。”张东笑他。

“没有,真没有,就是租友。那房子离我们单位近,我看好了要租,可觉得租金贵点儿。房产中介帮我联系的她,她也觉得一个人租太浪费,想找人合租……”

“一举两得呀!小然,你别解释了,欲盖弥彰,瞧你那脸红得跟柿子一样!”张东乐了。

“别打茬儿!小然,案发时,你那租友在哪儿?在干什么?”刘队问。

“她下班逛街去了没回来,我们勘查现场时她正在面馆吃馄饨。”陆小然说。

“噢。 那你联系你租友问问她知不知道对门住着什么人,我去宾馆看看那段录像,看看能不能查出那个戴茶色眼镜的女人是谁。张东,你跟我去拿茶色眼镜的截图找人进行清晰度处理,然后带两个人去走访一下楼上楼下的邻居了解死者的身份,顺便问问有没有人在傍晚七点左右接收过茶色眼镜送来的箱子。”刘队帮陆小然解了围,又说,“小然,你先看着换锁公司的人把咱们科里锁给换了。”

陆小然十分佩服刘队思维敏捷缜密,他怎么就没想到把录像截图进行图像清晰度处理呢?

大家分头行动,陆小然看着换完了锁,就去找郑秋彤。

郑秋彤在一家杂志社任生活版责编,平时审审稿子排排版,工作轻松自在。她和陆小然一样,大学毕业后来到这个城市,只不过早两年。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陆小然忘了这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他觉得用在他和郑秋彤身上再恰当不过。郑秋彤青春靓丽,又好学上进,最要紧的是她性格柔婉,十分善解人意。陆小然不止一次想,和她这么合租成夫妻该有多好。

没想到,才住了两个周,感情还没培养得起来,租屋倒先被黑了。他得顺便找郑秋彤商量一下,是不是一起合租别处的房子,要不然大家一拍两散,就没后续了。

找着郑秋彤时,她正端坐在办公室里看稿子,听陆小然说起昨晚的爆炸案,她惊讶得嘴巴里能塞个鸡蛋,“天啊,小然,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呵呵,秋彤,你知不知道对门住着什么人?”陆小然问。

“我不跟你一样才住了两周吗,我也天天上班呢,哪管对门住着谁?”

不出所料,郑秋彤也一问三不知。

住楼的人一般老死不相往来,何况大家都是临时租住的人,彼此间跟外星人没什么区别。

“嗯,那算了,再找找别的线索。秋彤,那房子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修不好,我们是不是再合租别处?”陆小然鼓起勇气说。

“那怎么行啊,我们可是一下子交了一个季度的钱,我们单方面解约,房东是不可能给退租金的……小然,你刚才说是对门发生爆炸案,我们屋也就门给炸坏了,回头换好门,收拾收拾还是能住的。”

“房东?你说房东?对对,我可以找房东问问去!”陆小然脑际灵光一闪,顾不得跟郑秋彤讨论租房的事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是怕你害怕,你没看到那两个人炸成什么样了,我都怕做噩梦。好了,我得找房东去了,你忙着。”

郑秋彤笑笑,把陆小然送出单位。

房东应该知道对门住着什么人吧?就算他不知道租房的是什么人,至少会知道房主是谁,找着了对门的房主,还怕不知道租住的是什么人吗?

弄清死者身份,才能摸清死者生前跟哪些人打过交道,通过查找死者生前通话记录,就能知道他生前有没有和茶色眼镜通过话。七点十分时的通话记录,这是找到茶色眼镜的关键。

如果能确定茶色眼镜给死者送来的箱子里放有装着引爆装置的电视机,那案子不就破了?

陆小然打通房东电话,没想到,电话一通,房东就开骂:“你们这些外地人怎么素质这么低下?房门被炸坏了全当是意外,你们怎么可以就让门那么开着就走了?要是小偷来了怎么办?我什么都不知道!房租当你们包赔我的损失了,我们两清了,房子我不租给你们了,太过分了!咱们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的,租房期间有人为损坏房屋家具的情况,房东可自行解除合同,你们赶紧把东西给我搬走,真晦气!”

得,这事给闹的,人家火了,不配合。陆小然有气没处撒,把路边一块石头一脚踢老远。

“没什么,人之常情,如果换我们是房东,也许更生气。”郑秋彤安慰陆小然,“这两天你要破案事情多,就先在单位宿舍睡。我去房产中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看好了找你一起去看。”

“好,谢谢你秋彤。”陆小然一听,喜出望外,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

回到科里,陆小然看到刘队他们也都回来了,一个个脸色阴沉。

“就不信了,这么大一居民区,就没人知道这死的是谁!”张东恼火地说,“楼上楼下要么不给开门,要么说不知道,忙活了好几个小时,什么收获没有,真气人!”

“是啊,怎么觉得这一个楼里住着的人,彼此跟隔绝了似的。不过想想,似乎也不只是这死者是这种情况,我们平时住楼,楼上楼下也不熟悉,真要让我们说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啊。早出晚归的,大家上班时间都错开了,晚上回家忙活活地做饭看孩子,谁顾得上管对门或者楼上楼下住的谁,咋咋的。”另一个同事实事求是地说。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的确,越是生活在繁华都市里的人生存压力越大,房贵、车贵、油贵,用的穿的一个劲儿涨价,结了婚的老婆孩子得管,没结的还要拼命赚钱攒钱谋幸福。大家迫不得已地一切向钱看,哪有工夫有心情去关注别人?

再有,现在人彼此防范意识浓重,能保证自己不犯事儿算是好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躲的事尽可能躲的,能不交往的人也尽可能不交往,大家的交际范围尽可能缩减。“远亲不如近邻”或者“邻里一家亲”这样的情况也仅限于农村朴实的农民有了。

这样下去,每个人、每个家庭都会越来越孤立,发生意外得不到最近的援助,这是很可怕的事。

“大家别泄气,这居民区怎么说不是真空的,我们去找小区物业,再按小然的思路,找房东了解一下,会有收获的。”刘队鼓励大家。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区物业管理人员找出房东表一查,立刻就查到死者所住房屋的房东了。联系到房东,他说只知道租房的男人叫什么名字,手机号码,至于工作单位什么的,他一无所知。

知道名字及手机号码已经足够了。大家欢欣鼓舞。

死者男子名叫赵海亮,三十多岁的样子,手机号码是移动的。

警方调取了死者生前的通话记录,成功地获取了死者生前的诸多联系人,很快,死的身份得到证实:死者赵海亮三十六岁,单身,外来人口,没有固定工作,以开夜出租为生,白天大多时间闲着,人比较沉默,少有出来凑份子吃喝的事。

赵海亮死前七点十分,的确接过一个电话!

陆小然看到这条通话记录激动不已。他的房子钥匙没啥用了,车钥匙还是有用的,他的车现在还伤痕累累地停在楼下边,钥匙找回来他好开去修理。

可是,刘队拨下那个号码,竟然关机!

关机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久的,最大的可能是,犯罪嫌疑人作案后尽力销毁了一切可能找到她的线索,这明显是畏罪心理驱使的自我保护行为。

可正因为电话关机,更加大茶色眼镜的嫌疑。大家一致认为,她极有可能已經畏罪潜逃。既然确定赵海亮的确接收过茶色眼镜送来的箱子,茶色眼镜离开后不久,赵海亮被炸死,这说明茶色眼镜送的来箱子里的确装有危险装置。否则,如果赵海亮家里别的地方放有引爆装置,爆炸时间就不会这么凑巧。

现在侦查的重点是:全力以赴确认茶色眼镜的身份及作案动机!

一个女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把赵海亮炸得粉身碎骨?她送来的电器里,是她亲自装上了引爆装置,还是有同伙?而且奇怪的是,如果茶色眼镜和赵海亮有仇,她能亲自送东西上门?还打电话叫赵海亮下楼来搬?赵海亮等于自己把装有引爆装置的电器搬进了自己的家,然后接通电流把自己和家里的女人炸死了。这个过程说明赵海亮对茶色眼镜根本没有一点防范意识。那茶色眼镜和他的关系应该挺亲近啊?矛盾。

这些问题盘旋在每个人的心里,实在理不出一点儿头绪来。

“不管怎么说,茶色眼镜或者她的同伙一定有机会接触炸药和雷管,这是毋庸置疑的,并且,她或者她的同伙一定具有爆炸物安装常识,极有可能对电视机或者电脑修理很在行,熟知电路工作原理。”刘队分析,“就现在的管控力度来说,公安和相关涉爆单位对雷管和炸药的管制非常严格,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些出来很难,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呢?”

“会不会是从黑市上买的呀?据说淘宝上连手枪都买得到!”张东说。

“淘宝上那是模型吧?这可是真炸药。”刘队说,“查,先从我们市公安管理单位查起,看看近期有谁动过这些东西。”

大家面面相觑,查来查去,咋兜到自己家来了?

公安局及本市下属单位相关器械管理科室在第一时间把近半年的提取单据报表呈上来,专案组连夜翻查,报表内容详细、一目了然,无懈可击。

也就是说,无论是雷管还是硝胺炸药都另有来处。再有什么地方能有雷管和硝胺炸药?烟花厂、矿场?全市的烟花厂、矿场倒没几家,问题是谁知道这两样东西是不是在本市什么地方弄来的,如果是外市呢?真要进行全国范围的调查,那估计到年底也查不完。

这样费时费力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唯一的突破口还是找茶色眼镜。

茫茫人海,真要找个人比大海捞针还难。不过,就算捞针也要把她给捞上来!

刘队说:“还从通话记录查起,死者赵海亮生前七点十分接过茶色眼镜打来的电话。虽然茶色眼镜用的电话号码在联通没有查到客户相关信息,但她总要联系别人,那从其他人的通话记录里总能涮出与她有过联系的。去联通查所有客户通话记录,凡是有和茶色眼镜联系过的号码都调出来,就不信找不出这人来。”

“嗯,用电脑查号总比跑去各市找烟花厂、矿场轻松得多,我去!”陆小然自告奋勇。

陆小然去联通忙活了半天,提取了不少号码。专案组找到和茶色眼镜最常联系的电话号码,一一打过去。

头两个没接电话,第三个接电话的一听说是公安来电,还没等刘队说话,竟然先报起案来了,“哎呀!公安同志,我正寻思着去报警呢。我老婆周丽雅好几天都没回家。我开始寻思她又去牌友家玩去了,可她从没像这次一玩好几天,连电话也打不通。我到处找都找不到她,怎么像是失踪了一样……”

送货的茶色眼镜叫周丽雅?失踪了?是畏罪潜逃,还是真发生了什么意外?

陆小然几个听了,心凉了半截,一个案子还没查得清,又接二连三扯出几起来,这日子越发让人头疼了。

“你是周丽雅的丈夫?”刘队打断他。

“对对!我就是她丈夫。”对面的男人说。

“那你赶紧来市公安局刑侦科专案组,这里有几张照片,你看看是不是你老婆周丽雅。”

“好。”

刘队放下电话,“等一会儿,事情就能清楚一半儿了。”

“失踪?畏罪潜逃的可能性大,刘队,我们是不是立刻布控?各路口、酒店、宾馆、车站、机场?”陆小然问。

“对,立刻布控,加大人力物力和监控力度,一经发现周丽雅,立即拘捕!”

周丽雅的丈夫邹天很快赶来刑侦科,高个子,有点儿啤酒肚,满脸油光锃亮,十指清洁白嫩,一看就是生活优越的人。他看过照片,看完他连声点头,“就是她!她就是我老婆周丽雅!”

经过询问,邹天详细地介绍了周丽雅及她案发当天及案发后几天的情况。

周丽雅,二十九岁,工商银行横山分理处收银员,工作作风端正,业务素质优良,和担任市工商银行分行业务经理的丈夫邹天感情良好。

案发前一天,周丽雅照常早上八点离家上班,中午在单位吃饭,还跟邹天通过电话。下午四点四十下班后,周丽雅来电说晚上去牌友家打牌不回家吃饭了。邹天正好有应酬,没有细问就挂断了电话。

当天晚上,周丽雅没有回家。因为之前周丽雅也有在牌友加闺密家打牌太晚留宿的情况,而邹天当天晚上应酬又喝多了,回家一觉睡到天亮,也没在意周丽雅的去向。第二天一天,周丽雅没来电话,邹天打过去,关机。邹天寻思周丽雅手机没电了,仍然没当回事。直到第三天晚上,周丽雅还不见动静,邹天着急了,去周丽雅单位找她,竟然听说她两天没上班,再问她的牌友加闺密的同事,人家说这两天根本没和周丽雅打过牌,更没有留她过过夜。邹天这才觉得不对劲儿,正寻思要不要报警,刘队就打电话过来了。

情况就是这样,周丽雅的身份及生活状况与专案组之前想到的大相径庭。一个生活优越的白领少妇怎么会莫名其妙当起了送货员?她跟无业的赵海亮怎么会扯上关系?又怎么会采取极其暴力的手段杀人呢?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布控有没有结果?”刘东问。

“没有,怪了,这女人像变成空气了似的,这几天一点儿活动迹象也没有。我们也只查到案发当天晚上,她开着车过了六个路口,去了郊外,而且没有返回的记录。”张东说。

“去了郊外,没有返回记录?”刘队皱紧了眉头,“难道……她畏罪自杀了?走,立刻沿路线去找,看看周丽雅到底跑哪儿去了!对了,带上邹天!”

一行人火速趕往市区郊外,过了六个路口,在昆海路尽头,是一片汪洋大海!

“周丽雅不会开着车冲进了大海里吧?”陆小然心里发惊。

“找水下搜救人员来!”刘队打电话回局里找人。

大家站在海滩上焦灼地看着广漠无边的大海。

潮声阵阵,卷起飞花碎玉,在空中旋生旋灭,一如一段段人生,方生方死……

水下搜救很快有了结果,但结果差强人意。因为沉在海里的,只有那辆灰色的大众轿车,车上没有人!

没有人开车,车怎么冲进海里的?既然有人开着车,那人呢?沉进海底的车车门从里面根本打不开,想逃生难于上青天。何况,看情况,周丽雅的确畏罪自杀了,那她的尸体在哪儿?

看着打捞上来的空轿车,陆小然咬牙切齿地踢了它一脚。

“车门是紧闭的,而且完好无损,可车玻璃全开着,这么热的天,开快车谁会把车玻璃全打开?一般是用空調。这么看来,周丽雅故意把车沉进海里,自己从车窗游出来逃走了。”刘队分析。

“不对,我老婆不会游泳!”一直沉默的邹天插言。

“不会游泳?那她必死无疑了?”刘队盯着邹天的眼睛。

“我……急死人,丽雅到底哪儿去了,她怎么能开着车往海里冲……呜呜……”邹天急得直搓手,忍不住哭起来。

“刘队,周丽雅的尸体会不会被海潮冲到了别处?”陆小然突发奇想。

刘队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邹天,眉头锁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周丽雅不会游泳,为什么把车窗全打开了?为了死得更快?不对。车窗面积那么小,死人尸体僵硬,会卡在车里,又怎么会灵活地钻出车窗去呢?

“周丽雅还活着!”刘队一字一顿地说。

“啊?还活着!”邹天不哭了,傻愣地站在那里。

刘队招呼大家回科开分析会,到现在为止,周丽雅去向不明,女尸身份无法确定,案子被卡住了,真相隐藏在烈性炸药的硝烟里,成了一道无解之谜。

“周丽雅一定会游泳,她在轿车沉入水里的同时从车窗里蹿出来游到岸上,然后改头换面潜逃去了。”

“那车肯定在车里准备了不少假发之类的东西。”

“不可能,那些东西被水一泡,她能戴着湿淋淋的假发到处跑?”

……

大家议论纷纷,案子山重水复,难以突破。

一直没说话的刘队对陆小然说:“小然,你再仔细看看这女人的照片,因为底片像素低,处理出来的图像也不太理想,你对照着看看,这个女人还有什么特点,这张照片没显现出来。”

陆小然接过仔细看了看,女人戴着茶色眼镜,隔远了照出来就成了黑色眼镜,把一双眼镜遮蔽得严严实实的。鼻子挺秀气,薄嘴唇,头发波浪大卷儿,皮肤白皙,身材苗条,除此之外,陆小然想不起还有别的什么特点。

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陆小然越来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他皱紧了眉头,眯着眼,仔细琢磨起来,突然,他恍然大悟地叫起来,“天啊!刘队,你看!”

刘队几个凑前一看,没怎么呀?陆小然发什么神经?

“不是,刘队,你们看,这三张照片,和这四张照片,看着像一个人,可有地方不一样!”陆小然跟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啊?无非是角度不一样,有侧面的,有正面的。”张东不以为然。

“仔细看,这张,头发的波浪弯儿靠上,这张,波浪弯在下面!还有这两张,头发基本照全了,头发长度刚到肩膀,这几张不一样,照到肩膀这儿了,头发是截取的,似乎下面还有老长!”陆小然点着几张照片说。

“呵,陆小然,行啊你,这么细心!”刘队喜出望外,拿过几张照片仔细看了看,果然,看脸和身材,这几张照片像是一个人,可头发不可能瞬间长长短短吧?也就是说,进去的茶色眼镜和出来的茶色眼镜是两个人!

两个女人,一个开着同一辆车来,一个开着同一辆车走?

“咦?不会是这女的送电器到人家家后,顺便拿剪刀把头发剪了吧?”张东猜。

“不可能?看清楚了,这三张,标着1、2、3是进去的,短发;这四张,4到7的标明是出来的,长发。你见过谁能把头发剪短的,还见过谁能把头发剪长的?”刘队一口否决。

大家一看,果然,进去的照片头发短些,出来的头发长些。

匪夷所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刘队双眉紧锁,半天不吭声。

大家不知道他想什么,都大气不敢喘。片刻,刘队低沉迟缓地说,“我怀疑周丽雅已经死了。”

“死了?”

“对,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场被炸死的女人就是周丽雅!”

听了刘队的话,大家都不由一愣,的确,这种解释合情合理。周丽雅送货上门,被害,随后才能有人装扮成她的样子开着车离开现场。

也就是说,离开的茶色眼镜才是真凶!掩人耳目的功夫练到家了,如果不是陆小然歪打正着下楼碰着她堵车,又助人为乐上去帮忙,这事还真就神不知鬼不觉让她蒙混过去了!

“炸死的女人尸体还保存着是吧?”刘队打电话问法医办公室。

“是的。”

放下电话,刘队赞许地看着陆小然说,“小然,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

案子峰回路转,一个个意外成为铺向真相的台阶,可每上一个台阶,都需要足够的冷静和智慧。

当邹天听到要他去认尸,一张胖脸顿时一片惨白,他是被陆小然和张东扶着走进冷藏间的。

看到尸体,邹天当即瘫软在地上,颤着手想摸尸体又不敢,张着嘴瞪着眼,半天连哭喊的功能都丧失了。

“对不起,邹先生,你确定她就是周丽雅?”刘队不得不问。

“……”邹天转过头来,目光空洞地看看刘队,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邹先生请节哀,我们十分同情你,也请你积极配合警方早日破案,还您一个公道。”刘队体恤地说。

“丽雅!呜呜……怎么会是你啊丽雅?你怎么会死啊……”邹天傻愣了半天,终于放声号啕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让人潸然泪下。

中年丧偶,人生大不幸之一,轮到谁头上都是打击。当然,凡事皆有例外,比如那些为了骗取巨额保险金而故意杀死配偶的案子里,那些丧心病狂、唯利是图的凶手就不会为痛失爱侣而痛哭。

邹天是不是真伤心有待于进一步观察和调查。说这话的确不近人情,不过案子办多了,就跟医生看多了生老病死会表情麻木一样。有了职业病,看什么人都觉得可疑,说什么事儿都要证据。

大家等邹天哭得差不多了,把他带回了专案组办公室,等他情绪稳定。

周丽雅死后,到底是什么人开着她的车离开了小区?还有最重要的问题,周丽雅被炸得面目全非,邹天怎么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我、我高中时就爱上她了,追了她八年才结的婚,我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她就算变成灰我也认得。”邹天这样解释。

花言巧语的优点是动听,缺点是不靠谱。邹天这是真情流露还是花言巧语?这需要证实。

送走了邹天,哥几个马不停蹄,立刻分往各处查证邹天说的话。如果属实,邹天的嫌疑就能消除大半,否则,邹天极有可能是凶手之一。

查了好几天的案子,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但至少两名死者的身份都清楚了。案子也在一点点拨云见日,大家坚信,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经过调查证实,邹天说的话都是真的。他和周丽雅同校不同级,高一的时候爱上了高三的周丽雅,后来周丽雅考进某大学读金融,两年后邹天紧随其后,再次跟周丽雅同校同系。大学期间四年本科,邹天对周丽雅体贴入微、穷追猛打。周丽雅毕业后,邹天调动家里关系把周丽雅安排到市工商银行分行就业。两年后,他也顺利进入市工商银行,并在工作两年后荣升业务经理。算算,正好九年,邹天成功把周丽雅娶进了门。

结婚后,邹天对周丽雅一如既往,虽然周丽雅一直没有孩子,但邹天从不计较,按时上下班,对周丽雅疼爱有加。

这样看来,周丽雅死了,邹天当然会伤心欲绝。

专案组还调查过市工商银行横山分理处的职员,周丽雅的牌友同事也证实邹天白天的确询问过她,问她周丽雅这两天有没有和她在一起打牌,有没有在她家过夜。

既然邹天说的都是实话,那应该就是单纯的死者亲属。

“可是,一个那么爱自己妻子的男人,甚至不在意妻子能不能生孩子,在妻子死后,一点儿都不敢碰她的尸体,这正常?”

会议室里,陆小然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事发当晚,他给编辑腾佳敏打过电话,央求稿子再宽限两天。昨天晚上,他一边赶稿,一边跟腾佳敏再三争论的,就是这个问题。

腾佳敏认定,至爱的人死去,男人会悲痛欲绝,伤心的程度比女人失去爱人更深重,他会不顾一切地扑到爱人身上抱着她痛哭失声,如同孤独的苍鹰痛失爱侣般哀痛。陆小然因为有邹天做参考,觉得情况没腾佳敏说得那么严重。腾佳敏斩钉截铁地说:“一个连自己老婆的尸体都不敢碰的男人,要么根本就不爱她,要么就是心里有鬼!”

腾佳敏是个女人,从女人的角度做出的分析可能过于感性,可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陆小然一肚子疑问。

“小然的怀疑很有道理。他追了周丽雅九年结了婚,婚后无比恩爱,周丽雅死了,他坐在旁边看两眼,哭两声就完事了?怎么想都觉得表演没到位。”张东也觉得有问题。

“我也觉得邹天可疑。在海边,他在我们搜救的时候,竟然一直情绪稳定。当我们找到那辆轿车时,他才开始哭,而且他强调周丽雅不会游泳,强化周丽雅已经被水淹死的事实,目的是什么?”刘队也说出自己的疑问。

“是为了掩护假周丽雅!”陆小然顺理成章地想,又觉得有疑问,“那他为什么会认尸呢?为什么不继续隐瞒,说炸死的女人不是周丽雅?”

“因为他不敢撒谎!他是聪明人,知道我们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如果他否认尸体就是周丽雅,我们也会进一步找周丽雅的至亲进行DNA检测。”另一个同事分析。

“邹天有重大嫌疑,立刻传审!”刘队下令。

可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邹天电话关机。他没上班,家里也没人,彻底联系不上了!

“这小子太狡猾了!那天觉得他不对劲儿就该把他关起来!”张东气急败坏,“现在让他给跑了!等把他抓回来非狠揍他一顿不可!”

正在大家后悔不迭的时候,有人报警,说龙河宾馆714房间死了人。大家赶去一看,死的人是邹天。

邹天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他是被枕头捂死的,严重窒息导致他全身涨紫,双眼暴突,五官扭曲,死状十分恐怖。

杀人灭口!不过凶手选择在宾馆里动手可不明智!

专案组迅速调出宾馆监控资料查看,昨天晚上十点十分,邹天进了房间。十分钟后,一个女人进了房間。

“就是她?暂停,放大!”刘队指着屏幕上的女人说。

放大出的女人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周丽雅!

“邹天会不会骗了我们?被炸死的女人根本不是周丽雅!还是这个周丽雅就是那个假冒的,是凶手?”张东问。

“凶手!”刘队盯着女人懊恼地说,“她之所以敢到宾馆来下手,是因为她很会化妆。你们看,她使用的假发,跟案发当天是同一款,五官与周丽雅几乎一模一样,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从录像上看到,凶手在房间里待了近一个小时,然后从容不迫地关好门离开了宾馆。

这一个小时,凶手不仅成功地杀死了邹天,而且把现场收拾得一干二净,没留下一点儿皮屑、脚印、指纹之类的遗留物,这说明凶手具有极强的反侦查能力。

“就不信一点儿痕迹都没有!”陆小然不信邪,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又去洗手间看。纸篓里干干净净,坐便器也一尘不染,连牙刷等一次性用品都没动过——不对,安全套也没拆包装!

陆小然提着那盒东西出来,下意识地看了看尸体的老二,一看不打紧,他不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张东一头雾水。

“他人长这么高这么壮,这东西也太弱了吧?”陆小然忍不住捂着嘴笑。

大家仔细一看,的确,邹天的生殖器与他的个头的确不成比例。

“呵呵,我都怀疑这东西不好使,要不然周丽雅怎么会生不出孩子来?”张东也乐了,“还有啊,这么点儿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脱得一丝不挂的!”

“凶手有必要在他睡熟了把他衣服脱光再捂死他?”刘队疑惑了,“如果他不行,那脱光了干吗?”

“哈哈……”大家都被他说笑了。

“大家来看!”这时,另一个同事有了新发现。大家一看,是从邹天遗留的衣服内兜里找到的一张颜色陈旧的医检单,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睾丸萎缩”、“不育”的字样。邹天肯定怕外人知道,这东西放哪儿都不放心,就随身携带着。

“唉,可怜的男人。”张东深表同情,“怪不得周丽雅要红杏出墙。”

“怎么说?”刘队问他。

“丈夫再好没这功能也不行啊,周丽雅青春年少,哪受得了啊?肯定和那个赵海亮暗地里那啥了。”张东说。

“证据呢?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周丽雅怎么会送有炸药的电器给赵海亮?还有,你忘了,案发当天,赵海亮是和另一个女人下楼抬的箱子……”说到这里,陆小然猛地一愣,“刘队,既然被炸死的人是周丽雅,那那个抬箱子的女人极有可能是凶手!”

“你说得没错!我们一直都在查被炸死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既然死的是周丽雅,那么,那个帮赵海亮抬箱子的女人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刘队眼睛一亮,“也就是说,抬箱子的女人、开走大众的女人和杀死邹天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是啊,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是周丽雅把能爆炸的箱子送给了赵海亮呢?周丽雅和凶手到底是同伙还是仇敌?解释不通啊!”陆小然的脑袋里乱成一团。

“总会通的。先让法医对邹天进行尸检吧,或者会有别的收获。”刘队说。

“我就奇怪了,什么人能把妆化得这么像!”从宾馆走出来,张东实在想不出所以然,又拿陆小然开涮,“陆小然,你不会见鬼了吧?周丽雅上了楼被人害死了,冤魂跑下来开车,结果让你给撞见了。”

“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自己见鬼了。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吧,明明想干个好事儿,帮人家倒倒车,结果钥匙丢了,还弄出个爆炸案来。我现在都无家可归了,车也不能开了,天天东奔西跑的,连找租屋的闲空都没有,女朋友弄不好就黄了。这不是见鬼是啥?”陆小然想起这些就犯堵。

“别上火小然,要不是你善心大发,茶色眼镜直接把车开出去了,那这起案子可真成了悬案了,想查就不会这么省事儿了。”刘队安慰他说,“先等邹天尸检结果出来再说吧,给你一天假,去找你那个女朋友联络下感情,请人吃个饭,我花钱你请客。”

“真的啊,一天假啊!太好了。谢谢领导。”陆小然喜出望外,好几天都没看到郑秋彤了。

给郑秋彤打电话,她正在杂志社排版。勤奋的姑娘。陆小然说:“今天我放一天假,咱们一起去找租屋好吧?你这两天忙什么?有没有看着合适的地方?怎么都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没找着合适的租屋,知道你忙,不敢轻易打扰你。你放一天假啊,那好,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在哪里我去找你。”郑秋彤清脆的声音传来。

“美丽的姑娘请你走出来,走出来,我就站在你家门前,家门前,手捧鲜红的玫瑰献给你呀献给你,希望你为我笑开颜呀笑开颜……”

“唱得真难听!呵呵,看到你了,就出来就出来!”

约会成功!挂了电话,陆小然一蹦三尺高,照这么发展下去,不用多久,他就能把郑秋彤变成他老婆啦!

为了早日娶到老婆,他陆小然要努力工作、勤奋写稿,美好的明天在向他招手,呵呵!陆小然美滋滋地想。

这时,手机来电,是刘队。

“小然!你有没有注意案发当天的录像上,在周丽雅开车驶进监控范围前十分钟,一个女人背着红色背包进了楼洞?”刘队问。

“嗯,知道这人,不认识,怎么呢?”陆小然说。

“周丽雅下楼时,也提了一只同样款式的红色背包!”刘队语出惊人。

不知怎么,听到刘队说这句话,陆小然的后背立刻细细辗过一层冰寒。他愣在那里,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刚才的喜悦一扫而空。

红色背包!郑秋彤的最爱!可案发当天,她不在场,难道一切只是巧合?自然,用同一款背包的人多了,干吗要怀疑郑秋彤呢?

“小然!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刘队在对面说,“也就是说,之前背红包上楼的女人、下楼帮赵海亮抬箱子的女人和假冒的周丽雅是同一个人!她知道周丽雅会来送电器,提前到达赵海亮家,我发几个手机号给你,这是赵海亮在接周丽雅电话之前接过或者打过的电话,你去查查都是什么人的。我这边和张东他们有別的事,分不开身,你明天把结果拿回来就行了。”

“好的。”陆小然说。

放下电话,陆小然把手机攥得紧紧的,盯着公路对面的杂志大楼,看到清纯可爱的郑秋彤脚步轻松地走出来。

隔着层层人群,她左顾右盼,投来的目光明亮而又灿烂。她巧笑嫣然,神色恬静,一如世上最美好的姑娘。

可是,她红色的背包像一摊凝固的鲜血,在她苗条的身影旁左右晃动,那么扎眼,那么……邪恶。

这时,陆小然的手机振动了一个,刘队的短信来了。

陆小然的心脏猛然一沉,紧张得手心沁汗,他点开信息,一个个手机号码陈列眼前,第三个、第四个……都不是……第七个!陆小眼痛苦地闭上双眼,黑暗吞没了郑秋彤。

“小然!你在这里等多久啦!怎么出这么多汗!”耳边,郑秋彤的声音响起,是那么切近,却又如此飘遥、陌生。

“不多会儿,刚刚到……天热……”陆小然睁开眼睛,随意的帮郑秋彤拿过背包,“饿了吧,我们先吃点儿东西?”

“好。”

“想吃什么?”陆小然体贴温柔。

“嗯……汉堡、鸡翅!”

“垃圾食品!”陆小然转头看了看她,心里七上八下。

郑秋彤的眼神那么纯净,神情如孩子般带着顽皮的娇憨,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我就喜欢吃嘛!”郑秋彤挽住了他的胳膊晃了晃,突然就低着声音柔声说,“小然,知不知道,我……这些天……好想你。”

如果在前一刻,听到郑秋彤这样说,陆小然一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现在,他只想哭。

“我也想你。”陆小然说的是实话。他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脸上的红晕,仍然难以接受自己的猜想,他的私心在为她开脱,也许,赵海亮是对门的邻居,案发当天郑秋彤凑巧打过他的电话,或者只是问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现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郑秋彤就是凶手,但凭凶手背的背包和郑秋彤一样、赵海亮生前曾接过郑秋彤的电话,这些都不是有力的证据,或者说,根本不算证据。刘队发来的手机号码还有很多,其余的人里或者藏着真正的凶手。

陆小然心思数转,看着郑秋彤就有些愣神儿。

这样的凝视很容易让女孩子误解,郑秋彤娇羞地低下了头,好看的睫毛像蝴蝶翕动的翅膀。

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呢!陆小然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他伸过手去,抚摸她的长发。她是清汤挂面的发式,头发柔顺如瀑,披在肩膀上如华丽的锦缎。

“小然……”郑秋彤抬头看了他一眼,动情地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快速地吻了一下,顺势扑进他的怀里。

陆小然身子一僵,手在她头上停顿了一下,随后,五指微屈地插进她的黑发里,顺着发丝轻轻梳理。有脱落的发丝绕在指间,他不为人知地收好。

“小然,知道吗,从遇到你开始,我就向往能和你在一起。”郑秋彤软语倾诉。

是的,这样的感觉他也曾有过。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对她一见钟情。

可是,不是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有美好的结局。

怀着复杂的心绪,陆小然陪着郑秋彤去吃过汉堡和烤鸡翅,然后又若无其事去房产中介找租屋,俨然最甜蜜的情侣。

在这个过程中,陆小然趁郑秋彤去洗手间的空儿翻过那个红色的背包,在背包的夹层里,他找到了他的车钥匙和那串房门钥匙。

至此,一切都尘埃落定,只剩下一个坦白交代了。

天气阴霾酷热,一如陆小然此时此刻的心境,冰火两重天。他看着眼前面容娇美纯净的女孩子,多希望她像外表一样,他可以心无旁骛地爱她,和她相依相守?可是,在刚才刘队打来那个电话开始,这样的希望已经像泡沫一样破碎了……

“小然,我问你个问题。假如,我说假如,你最亲最爱的人犯了罪,你会怎样对待他?”閑聊时,郑秋彤不经意地问起。

“看犯了什么罪,如果很严重,我会劝他去自首。”陆小然也轻描淡写,装做什么也没发生。

“如果,我说如果,一个人被逼着犯了罪……我是说,他本来很善良,很正直,可因为被逼无奈犯了罪,难道他就不值得同情吗?就没有被赦免,重新好好活下去的可能吗?”她殷殷地看着他,想要个心理上的安慰。

可是,他只能说:“法不容情。”

“噢。呵呵,小然,不说这些,刚才看了那么多租屋信息,你喜欢哪个?”郑秋彤岔开了话题。

眼前的女孩子,还向往着找到中意的租屋,和心爱的男孩一起过好日子。她善解人意又勤奋上进,她很善良,很正直,可她被未知的原因逼成了杀人犯,她已经没有任何权力选择幸福和安生了……

陆小然突然很想哭,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祭奠他纯美的初恋如此无情地凋零……

经法医鉴定,死者邹天先喝过溶有安眠药的茶水,熟睡后被窒息而死。在邹天的脖子和胸口,法医提取的残留唾液,与陆小然脸颊上的唾液属同一人。另外,陆小然提供的发丝,经过成分分析,也与邹天身上的唾液数据吻合,属于同一个人。

“小然!谁亲过你了?这头发是谁的?快说!立刻拘捕!”刘队乐冲冲地说。

至此,真凶是郑秋彤,已经确定无疑。

听到这个鉴定结果,心存侥幸的陆小然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他的心被刀生生剜了似的痛。他怎么也忘不掉那些和郑秋彤在一起的往事,还有昨天分手时,她依依不舍地抱住他,在他脸颊上留下长久的吻。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笑容如天使般纯美,她说,“小然,我好想好想好好爱你,给你做饭、洗衣服,给你生儿育女……”说着,她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她却松开手,笑着抹干眼泪,冲他摇手再见……

“糟了!”陆小然猛地比椅子上弹起来,抓起桌上的手机就往外跑。

“小然!你去哪里!”刘队赶紧叫人跟着他。

陆小然飞快地赶去郑秋彤的杂志社,可是,杂志社的同事说她今天没有来上班,她说,“你是她男朋友吧?她总跟我们念叨你,说你这好那好,呵呵……”

陆小然欲哭无泪,他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郑秋彤,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陆小然!你是干什么吃的!你昨天就发现你那个租友就是凶手,为什么不立刻把她抓起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刘队知道来龙去脉后大发雷霆。

“对不起刘队,当时我也不确定她就是凶手,我、我也不知道检测结果会是这样!”陆小然痛苦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岂有此理?你那么鬼精的一个人,能想到用脸上的唾液和有意留下头发进行检测,说明你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你就算不把她抓起来,起码你给我看住她呀!她现在失踪了,我们又有得忙活了!”刘队一向沉稳,这会儿团团转。

“不用了,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已经、已经……呜呜……”陆小然痛哭失声。

刘队听陆小然这么说,停住了脚,诧异地看着他,“这就算完了?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郑秋彤一个同事叫了起来,说:“谁是陆小然!秋彤给我发了一份邮件,邮件是加密的,说密码是陆小然的生日,让我转交给他!”

大家一听,立刻群情振奋。

陆小然输入自己的生日,文档被成功打开,是郑秋彤留给他的信。

小然:

见信好。

不用找我了,我自知罪责难逃,在昆海路尽头的那片海里,我会向天地谢罪。

小然,请不要怪我,人生很多时候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会让人鬼迷心窍,做出不得已的选择。在我住进租屋的第四天,你当天因为公务没回去,我因为头天晚上排版熬夜,早晨睡过头了,醒来发现赵海亮竟然站在床前看着我狞笑。他竟然有我们屋的钥匙。我没逃得过去,被他强暴了,他用手机拍了录像,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把录像发到网上去。

我只好忍气吞声,后来又多次被他胁迫。好几次,他甚至让我和那个周丽雅一起玩,周丽雅说她在工商干业务经理的丈夫是性无能,她和赵海亮在一起时间不短了,赵海亮对她很信任,也很依赖,常常跟她要钱花。

为了报复赵海亮,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邹天,邹天很生气,我们一拍即合,商量着怎么报复这对狗男女。

那天,赵海亮说他的电视机坏了,让周丽雅帮弄去修理一下。周丽雅没空,赵海亮就让我去,想省點儿维修费。我把这事告诉了邹天,他直接让我把电视机送给了他。

隔了一天,邹天通知我说电视机修好了,并跟我详细说了他的安排。我很害怕,可想到赵海亮像魔鬼一样缠着我,就什么也顾不得了。我把电视机搬到了一家维修店先托管,然后等时间差不多时,打电话叫周丽雅去拉。周丽雅很快去拉走了电视机。

我拿着提前准备好的化妆包打车提前一步来到赵海亮家,趁他不注意,在他的茶壶里放了安眠药。周丽雅送来电视后,我们一起把它搬上了楼。随后,我给周丽雅倒了茶水,周丽雅喝了茶发困一会就睡过去了。我对着周丽雅的样子化好了妆,赵海亮觉得挺好玩,没有多想。我告诉他想出去买点儿水果,他同意了,我就拿了周丽雅的车钥匙出了门。我知道赵海亮有边喝茶连看电视的习惯,也知道他等我买水果回来不会出门。也就是说,我知道他必死无疑。

我抱着侥幸心理下楼,以为自己从此可以脱离苦海了,可当我在楼下遇到你时,我就预感我逃不过去。后来,我按照和邹天事先约好的计划,把车开往昆海路尽头的大海边,车子进水的同时,我从车窗里钻出来游到岸边,坐上提前等在这里的邹天的车,离开了海边。

赵海亮和周丽雅果然死了,我和邹天都出了一口恶气,可我没想到,邹天有变态的癖好,喜欢让女人跪着亲吻他的身体,他拿这件事要挟我,我不得不屈辱地服从他。我在地狱里越滑越深,已经快要绝望了。小然,你是我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当邹天说警方已经怀疑他,并让他认尸的时候,他慌乱地在QQ上把我大骂了一顿,说都是因为我告密才害了他,并要我当天晚上去宾馆好好安慰他。

我去了,把他杀了。

小然,我学过化妆和易容,能在短时间内把自己打扮成任何女人的模样。我会开车会游泳,那时,我希望自己是个能干的、完美的女孩子。遇到你之后,我向往和你在一起,向往拥有你完完整整的爱,可是生活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对不起,小然……

我爱你。

秋彤绝笔

真相大白,可所有的人都没有感到轻松。

扫尾工作进展很快,一些细节都浮出了水面。

赵海亮在租住对门前租过陆小然的租屋,因为和房东发生矛盾退了房,又租到了对面,可是却保存了对门的钥匙。

邹天生理缺陷导致心理变态,长时间的性压抑让他比正常男人更无法容忍老婆周丽雅的背叛,他在人前对周丽雅体贴周到,在家却经常提无礼要求,稍不如意就会实施家庭暴力。他对周丽雅的背叛他并和一个社会底层的混混赵海亮在一起的事实无法容忍。

邹天的堂弟在某矿场任爆破员,利用工作之便私藏了部分雷管和硝胺炸药。在邹天高价诱惑之下,其堂弟唯命是从,在赵海亮的电视机里安装了引爆装置。

在昆海路尽头的海滩上,陆小然找到了郑秋彤红色的背包,他的车钥匙和家里钥匙躺在里面,压着一张写着“我爱你”的字条。

两天后,郑秋彤的尸体被找到……

陆小然站在海边,看海浪纷飞,心情万般沉重。生活就是这样难以预料,给你烦恼忧虑,让你歪打正着,使你猝不及防,让曾经爱过的人互相伤害,又让分开的人彼此想念……

郑秋彤,一路走好,愿,天堂有爱……

责任编辑:刘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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