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气东来处处春

李蒲星

画家吴正义

吴正义，1959年出生，凤凰人。1982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美术系。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湖南省美术家协会理事；原湘西州美术家协会主席，湘西州美术馆馆长、副研究馆员，湘西州政协常委。多年来随黄永玉先生习画，颇有收益。作品以湘西风土民情为创作主题，多次参加国内外展出并获奖。代表作品《赶场》《土家山寨明珠》《六月六的印象》《湘西民居组画》《苗乡红柿》《春韵》《武陵秋韵》《溪山深处》《秋声秋色》参加全国美展、省级美展等展览并获奖。曾在中国美术馆及广东、珠海、山东、甘肃、湘潭等地举办个人展览或联展。

“凤凰县是一座山城，城墙沿山蜿蜒而成，上上下下绣成一个不大的花边……”

“北门城外有一条清水河，河底满是鹅卵石和房子般大小的石块。行家们在那儿钓鱼，孩子们在那儿洗澡……”

“河上游，绕儿道湾就是苍翠之极的峡谷，两边的竹林和古树盖满了山岩，太阳要在一定时候才照得到某块地方。黄鹂和画眉在里头唱歌，高高的岩石上懒洋洋躺着等太阳的豹子。”（引自《蜜泪》）

这是黄永玉先生笔下的凤凰。早在20世纪之初，随着沈从文先生小说风行于中国的北平、上海等大都市，文字的虚幻和想象为每一位读者描绘了一幅在当时难以亲临的曼妙凤凰影像画。等到国内渐渐安定后，一批又一批的人不远千里来到凤凰，其中最多的是画家和摄影家。

吴正义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出生在这个被文字虚幻的想象化的凤凰城里的。凤凰城北门外的沱江既是城中居民的公共空间，是孩子们游玩洗澡的休闲娱乐场所，也是外来游客眼中的最佳自然人文景观。在这里写生、拍照的异乡人吸引了游玩的孩子，看到眼前的吊脚楼、吊脚楼后的群山以及穿行其间的人群随着手中笔在纸上的运行渐次挪移到窄窄的画板上，其间的奥妙引起了孩子强烈的好奇。好奇变成了欣赏的愉悦，日积月累的欣赏愉悦在一部分孩子的心中飞跃成向往和尝试。于是，他们也悄悄拿起了涂画的笔。有人欣赏自己的画作总是很高兴的，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更何况孩子更容易交流，可以向他们了解还有哪些景致可以看可以画。在家里偷偷画的孩子则顺便打听了一些如何画得像的秘密，好在与同伴的竞赛中更胜一筹。

吴正义就是这帮孩子中的一个。画画就这样成了他的人生爱好。一批又一批的外地画家则担当了教师的角色。因为接受了正规的教育，所以，他能够在1978年一举考入中央民族学院艺术系的中国画专业，这在那个时候的凤凰是足以引起轰动的，不亚于昔日的中了进士。

从偏僻的湘西小城到了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的首善之都；从十余年近于自娱自乐到正规的学院专业训练，吴正义看到了自己太多的不足，也激起了巨大的学习热情。再加上有刘炳江、周菱等名师的亲自指导，吴正义的绘画水平日益提高。在北京学习期间，吴正义多次携带自己的画拜访凤凰籍画家黄永玉先生。时值文革刚刚结束，整个国家和人心有如焕然一新的婴儿，充满着无限的生机和活力。早已以版画而享誉画坛的黄永玉，当时全身心地投入到中国画的探索之中，集国家的新生与个人的新生于一体，版画家黄永玉在中国画领域大放异彩。前所未有的国画风格与全新的时代悄然吻合，黄永玉的新国画成为中国走进新时代的典型符号，因而受到全社会的广泛赞誉。有这样一位名满天下的前辈老乡，年轻的吴正义当然是骄傲自豪不已，能够时常持画登门求教，更是成为他在北京学习期间最美好的时光，也使自己的学习更勤奋，画艺进步更快。毕业那年正逢全国第二次少数民族美术作品展，吴正义的毕业创作《赶场》入选并获二等奖。因为有这样优异的学习成绩，中央民族学院艺术系拟定吴正义毕业之后留校任教。然而，也是这样的原因，激起了吴正义的家乡湘西苗族土家族自治州政府强烈的爱才惜才之心，派专人赴民族学院，坚决要求吴正义毕业之后回家乡工作。一番周折以后，吴正义回到了自治州。州政府只有一句话：只要留在州里，任何单位你都可以自由选择。

就这样，1982年从中央民族学院毕业回到自治州。其间除九十年代初期南下深圳两年外，吴正义一直生活在自治州府所在的吉首。因为考虑到自己要有充足的时间画画，吴正义选择了州群艺馆。三十余年间，他从群艺馆美术干部干到馆长，然后是自治州美协主席，历任三届主席之后卸任，正逢州美术馆组建，又被委任为自治州美术馆首任馆长。

受民族学院刘炳江、周菱老师影响，吴正义在校期间倾心于工笔画。毕业回到自治州后，正逢湖南工笔画发展之初。当代湖南工笔画以描绘苗族、土家族少数民族人民现实生活为主要题材，吴正义可以说是得天独厚，所以回湘之后，他的少数民族题材工笔画接连入选湖南省的美展。

群众文化艺术馆是新中国文化发展的重要机构。它既是文化艺术创作人才的集中单位，又是文化艺术为人民群众服务的执行机构。群众文化的普及辅导与提高是基本工作职能。作为从中央民族学院科班归来的美术干部，吴正义无疑成为群艺馆的美术骨干，所有与美术有关的工作也就自然地落到他的身上。这样，吴正义发现留给自己个人的创作时间越来越少了，耗时耗力的工笔画创作就这样慢慢地终止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再加上经常外出出差的比较，吴正义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家乡的山水之美。于是个人创作就慢慢从工笔人物转向山水画。

从1982年毕业回到自治州工作，迄今已是三十余年。吴正义不仅从青年变成了中年，更重要的是，三十年的自治州工作、生活塑造的不仅是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也塑造了他的艺术观和审美观。

远离现代大都市文明的湘西依然保留了自然原生态。吴正义坚信湘西的自然山水比大都市的现代文明更适宜人的需要，更能给人以快乐和幸福。这种情感的日积月累成为他山水画创作的最大动力，也决定了他的山水画创作的基本特征。这就是要真实地再现湘西山水的自然之美。这样的艺术理念，与新中国“为祖国山河立传”（李可染语）的山水画审美理念吻合。所以，传统文人山水画的象征性与精神性不再那么重要，被文人画家奉为核心的审美价值的笔墨也没有那么重要。笔墨只不过是表现山水自然美的手段和工具。甚至，为了真实地表现苍翠欲滴、绿色满山的自然美感，色彩在画中比笔墨更重要。因为只有清新的绿色，才能准确地描绘湘西山水的美丽春天。endprint

因为相信湘西自然山水的美好，所以，点缀在山水间的居所屋舍，以及憩息劳作在其间的人民，同样是湘西自然之美的组成部分。数十年工作生活于其中，经常性的上山下乡，使吴正义对房屋的结构、人群的动态都胸有成竹，因而也就信笔拈来，自然天成。

传统文人山水画，无论是北宗还是南宗，都以三远法为图式。三远法图式实际来自南北自然景观的概括。然而，属于云贵高原的湘西山水却大为不同，山峰呈四面八方的绵延逶迤之状，只有在两山之间的山脚才有窄窄的流水平地，传统的三远法根本不足以描绘它的绵延逶迤之势。所以，吴正义的山水画也就自然放弃了传统文人山水画的图式，而是层层叠叠的山峰布满画中。

吴正义生活工作的吉首是湘西州首府。吉首大学是湘西乃至湘川黔三省交界处的最高学府。校园内有株三百多年的紫藤。每年清明时节，紫藤花开，吸引着无数人前来观看，成为吉首著名景观。黄永玉先生为之题“藤翁”二字，刻石于旁，更是使斯藤斯花闻名遐迩，芳播千百里之外。

吴正义定居吉首，先是随人指点在春光明媚时节以赏花为乐，久而久之，紫藤的飞腾盘绕之势和灼灼花色渐入心中，于是有了画紫藤的冲动。

某年自治州举办画展，吴正义展出的就是他外师造化的紫藤与中得心源的花叶的成果。展览恰逢春节时期，黄永玉先生在凤凰过年，因而被邀请参观画展。他观后对吴正义画的紫藤留下深刻印象，赞不绝口。这对吴正义起了莫大的鞭策鼓舞作用。他便更细心地观察，更勤奋地图画。大大小小的紫藤画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喜爱。“紫藤吴”的称号就开始在吉首自治州流传。

紫藤以它特有的自然形质气势很早就受到中国古代花鸟画家的注意而入画。进入近代以后，随着京沪艺术市场的发展，因为紫藤和紫气东来合意，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等人画了大量的紫藤以媚求画者。以他们的显赫名声影响，紫藤就此成为现代花鸟画中最重要的题材之一。吴正义画紫藤当然要研习探究这些前辈大师的丹青笔墨法。然而，紫藤吴的名声，并不是摹仿得来的。吴正义画紫藤，不是因为看了前辈大师的画而画，而是因为久感于自然紫藤花叶藤蔓的气势华灼。所以，吴正义力图画出的是每年紫藤花开时节自然美留在心底的意象。另外，吴正义在自治州从事美术创作、群众美术辅导、地方美协工作三十余年，养成了他自己的艺术审美理念。一方面，他坚定地认为，艺术是现实生活的反映，艺术的美，首先應该表达的是自然的美，在此基础上运用艺术特有的语言形式，使之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另一方面，因为长期从事群众美术工作，吴正义认为，只有雅俗共赏的人民喜爱的才是好的作品。正是这两个方面，决定了吴正义笔下紫藤的基本美学品格，也使他画的紫藤与吴昌硕、齐白石等大师笔下的紫藤拉开了距离。也正是因为如此，黄永玉先生才对他画的紫藤赞誉有加。因为紫藤属于花鸟画的范畴，所以，吴正义逐渐将自己创作的领域从山水画推及到花鸟画。他的花鸟画，既有传统的题材内容，也有他在湘西自然中发现的新题材，如芭茅花，红棘果等等。

因为早年有工笔画的经历，也是天性所致。吴正义的花鸟画风格属于传统的小写意类型。虽然是以一次成形的技巧，但力图准确地再现自然花鸟的形与质。同样，笔墨色彩也是为表现形与质而存在的，不在乎离开自然形质的笔墨趣味与色彩表现。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表现自然的真实美感和生命气息，也最容易获得普通人民群众的审美认同。吴正义花鸟画的这个特征，在他的紫藤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因为他的所有作品都来自对现实中紫藤花开时的观察，所以，无论是尺幅小品，还是巨幅大作，都体现出有变化有统一的特征。有变化的是大作求气势，小画求美感。粗壮苍劲的藤枝盘绕伸展，枝蔓间是成片成片的墨色交融的叶，而永远处于观赏中心的则是一串串的紫藤花。紫藤吴的绝技也特别体现在花的点画中。因为紫藤花是以花成串，以串成片，所以，单独的花朵与串花的关系、串花与片花的关系，就成为技巧含量很高的手段。既要画出大片的花以显蓬勃烂漫、生机盎然，又要每一朵花各不相同、相互掩映倚靠的自然理趣，没有深入的观察和长久的研习是难以画得出神入化的。另外，紫藤花的形色质地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色彩既要统一又要有变化，花瓣既要有艳丽的透明感又要有一定的厚重感。而多年的专注，使吴正义很好地解决了这些问题。所以，他画的紫藤，既有大自然的无限生机，又有中国画艺术的妙趣。

1978年，19岁的吴正义从湘西小城凤凰考入京城的名牌大学，可谓少年得志；1982年毕业，定居吉首，从美术专干到群艺馆馆长、美协主席、美术馆馆长，人生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的吴正义正处在艺术人生又一个节点，如何在现有的成就上更进一步是每一个从艺者所要面对的问题。落实到紫藤吴的身上则是如何让笔下的花叶更加灿烂丰灼。窃以为八个字：只顾耕耘，莫问收获。不知画家以为然否？

2015年11月13日于长沙可餐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