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蟋蟀唱出的歌
2017-10-18沙草
沙草
认识天钊是在几年前的一次文事活动中。会后,有场宴聚,我与他同桌。寒暄中,知道他在一线打工,不知为何,有一种心疼,也敬佩。这可能与自己的草根出身和平民意识有关。记不得说了些什么了,只是由衷地祝福,希望他能坚持写作,走出新路。相识以后,很是注意他的文章,读了有一种预感,天钊会有大出息的,文学不会辜负他。果然,不长时间里,接二连三传来好消息。先是在省市级的文学刊物,比如《牡丹》《躬耕》《奔流》等发出散文佳作,且多是散文栏目的头题,显示了他的创作潜力,仍有大的空间。更令人喜悦的是,铨选当年、现月全国散文成就的《散文选刊》,很快就选了他的作品。对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草根写手,这种登堂入室,其间的难度不言而喻。最近,天钊又获奖了,且是个纯文学的大奖——“首届《奔流》文学奖”。
得知天钊获奖的消息,不少文友在微信群和QQ空间里分享喜悦。我在帖文中说:“天钊的农事系列散文非常独特。我以为有两个方面显示了他的成就,一是他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观察者和写作者,他与他笔下的人和物有一种血肉联系;二是他的语言是绵密的,有时你会感到密不透风,平实中显出了厚重沧桑,不跳不隔,但生动灵性。”这段话是随手在手机上点出的。时隔几天后与天钊见面,在一个引车卖浆者流光顾的饺子馆里,没承想,这段话让他很感动。他说,你说的血肉联系,太对了,一语中的。他告诉我,1990年高中毕业由于偏科(文科优),失利了。没办法,只好回家种地。到真正地离开庄稼活,他在生养自己的村子里待了整整四十年,且是以一个普通农民的身份,要下地侍弄庄稼,要在厨间帮妻子收拾一日三餐,要与宗亲姻亲在红白大事上同喜同乐,闲了,看书之余,也会坐在村头看那湛蓝的天空,想那躺在离村不远坟茔里的祖宗。
我说,你写农村农事,有你自己的独特之处。你不是以回望或怀旧的姿态来观察,而是以自我立言的方式,可以说,无论是你笔下的人物或庄稼,都与你有着不能分割的联系。回望或怀旧也能产生大作品好作品,但卻很难。因为这个山峰在无数有名和无名的作者笔下,把它升到了相当的高度,要想“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绝非易事。记得在你那篇写羊鸣声声——《心灵的呼唤》文后,我曾写过“风格依然,别人模仿不来的。只有把生活浸入血肉,才有如此的文章。浮光掠影者,走马观花者,居高临下者,编织绢花者,一辈子也写不出的。”
我们来看《让日子泛起香泽的庄稼》:
“村妇们采摘的是芝麻叶,回家焯了,然后摊在地上晒干。芝麻叶可以凉拌了吃,也可以做芝麻叶面条。吃芝麻叶有一个过程,就如臭豆腐乳一样的过程,刚开始觉得很苦的,年轻人很讨厌吃,当年我吃饭时把芝麻叶拣出来啪啪地扔掉,母亲看到心疼死了,慌忙接到她的碗里,骂道:作贱!几十年之后再吃没想到味道竟然迥然不同,苦涩变成了醇香,我也如母亲当年一样喜欢了;可能,这是一种人生的必然历程,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味道。”
血肉联系的突出之处是自己侍弄土地的心得,以获首届《奔流》文学奖的《春天农事》为例:
“我把红薯地埂拆得笔直笔直的,圆实实的,拆一锨拍一锨,没有一个坷垃蛋,红薯沟里被拆的干干净净, 不留一点碎土,后来移栽红薯秧时,妻疑惑道:“见鬼了,哪来的这样好活,像狗舔了!”
农人口吻,贴切生动,换了腔调,味道肯定不一样了。还有:
“吃完饭嘴一抹,碗一撂就下地去了,几个人却聚在村头边去黄嗒嗒黑嗒嗒地聊开了,散开时已经是小晌午了。看电视看得头昏脑涨,打麻将打得腰酸背疼,还不如下地干活轻松自在呢!反正每天有活没活,有事情没事情,总要到地里转悠一圈,转悠一圈回来心就落了槽。”
再看更令人叫绝的“与时俱进”,眼下的农村种田实况:
“老皇历搬不得了。庄稼汉们第一次听到‘抗虫棉时,嘴都笑歪了,这不是在听瞎话?他们仍然种他们认为最好的棉种,仍然很辛苦地在棉田里喷药逮虫,但棉铃棉桃仍然还是被虫疯狂地吃掉了。后来他们到开化早一点、已经种了抗虫棉的人家棉田一看,顿时傻了眼:花钱少,喷药次数少,然一个个的果枝上面尽是一串串的棉铃棉桃儿,粉红的棉花儿开得正艳,他们服了。”
此中滋味,局外人如何能知道得如此详尽?多少年来,我们提倡深入生活,其实真正的深入是原本就没有脱离生活,这才是最可贵的。
天钊的散文,语言也是成熟的。绵密紧致,适当辅以生动的口语,使文章具有较强的艺术张力,读起来有种农人自述的新颖和灵动。他追求的是一种整体的农事质感和沧桑感。构思谋篇上也注意细节的灵活运用。因为散文也是要靠细节支撑。这个特点在《杂粮简谱》(《牡丹》2016年第一期)《幸福的秦砖汉瓦》(《奔流》2016年第八期)中体现得同样精彩。限于篇幅,不列举了。在散文中取得骄人成绩的天钊,非常低调,他说自己创作上还有很多不足。他提到了语言的进一步锤炼,同时要注意行文的节制和留白等。
2010年,由于家庭的原因,天钊和很多乡村青壮年一样,离开了南阳的家乡走向了城市。携妻将雏,来到洛阳安家。他在一个修路的工程队打工,随工程队奔波在郑州平顶山的高速公路上,完完全全的一线劳动者,野外的寒风继续磨砺着他那已不年轻的脸,工地上的铁锨撬杠锤炼着他那握惯了农具长了老茧的双手。我很惊讶且佩服他对文学的执著。我想到了在打工文学上开辟了一条新路南国的郑小琼、王十月,他们二人在生活的淘洗下,已经成功;我又想到那在新疆建设兵团工作,不懈追求,在散文领域开垦新天地的李娟,她(他)们都是身处社会底层,既是劳动者,又是歌咏者。我甚至想到,上天是不是有意也在考验他汪天钊,有没有定力把这文学梦追求到彼岸?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天钊来自豫南农村,从中原泥土中走来。他给自己起的网名是“蟋蟀”,蟋蟀唱出的歌,我们都听过,那是充满烟火气和泥巴味的歌,是能够打动人心的歌。
责任编辑 王小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