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拯救”的材料

高吴杰

在意大利进行短期交流访学期间，我们有幸访问了位于瑞吉欧·艾米利亚的Remida资源回收中心，他们对于闲置乃至废弃物品处理的理念和做法让我们耳目一新：没有什么材料是真正无用的，人们应思考的是怎样赋予这些材料以新的生命力。

Remida资源回收中心同时也是一所儿童实验中心，它是由瑞吉欧市政府与IREN公司合资建立的，由瑞吉欧国际儿童协会负责管理。它目前是瑞吉欧及其周边城市唯一的一所儿童实验中心。Remida中心所回收的资源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废品，即已经使用过并失去原有价值的物品，而是被工厂闲置的从未使用过的材料。这些材料有的是因为一生产出来就不合格而被放弃的，比如布料的裁剪、规格和印染并未达到指定要求，纸张的色彩和厚度不过关，等等；有的是因为工厂倒闭而被闲置的，比如从未使用过的塑料制品、金属制品等；也有的是因为囤积太久而失去了市场价值的，等等。Remida中心除书籍外不接受任何私人性质的捐赠，截至目前为止，“中心”已经获得了超过200家公司捐助的未使用过的闲置材料。这些材料首先会交由城市的垃圾回收站进行初步整理、筛选，然后送到Remida中心，供400余所学校和其他教育机构采购使用。“中心”的工作人员说，他们每次都对送来的材料充满期待，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会送来怎样的材料。Remida中心有3名由政府负责发放工资的全职工作人员，他们负责“中心”的日常管理事务，接待来访人员，布置环境，整理材料，以及利用这些材料进行创作，以启发来到“中心”参观和采购的人们用新的眼光看待这些材料。他们的作品会被售卖而收益归“中心”所有。同时，还有来自各行各业的约70名志愿者会不定期地为“中心”提供服务。

走进Remida中心，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条长廊，长廊的右侧布置了各式各样利用“中心”的闲置材料创作的装饰品：长短不一的线条下悬挂着各色眼镜框，错落有致，仿佛在提醒我们要用新的眼光来看待这些闲置材料；整齐排放的各式纸船在灯光映照下营造出梦幻般的氛围（见图1）；在铁丝上缠绕各色布条，令其点阵式地密集排列，形成了一大片“草地”，似乎蕴含着让这些闲置材料重现生机的寓意（见图2）；会发光的圆形小展台，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将原本普通的材料衬托得如艺术品般熠熠生辉（见图3）……工作人员向我们介绍，这是“中心”的主题展示区，展示的作品会定期更换，这些作品的制作和布置都是由“中心”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共同完成的。看到这样的布置，你完全感觉不到这是一个废弃物品回收中心，而会误认为这是一个艺术展览馆，你也完全无法想象这些艺术品都是由废弃材料制成的。在Remida中心，材料没有好坏或有用无用之分，这些原本已经被人们放弃了的材料在这里得到了“拯救”，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正是因为人们用全新的眼光去看待这些所谓的“废品”，才使这些“废品”变成了“艺术品”。这一过程向人们传递的不是一种创作技巧，而是一种有关“资源”的理念，即改变固有的思维模式，用新的眼光看待“资源”，尊重每一样材料，通过创作赋予材料以新的生命。

长廊的左侧是书籍交换区。这些书籍都是由社会人士捐赠的旧书，工作人员将其按不同的书脊颜色分类摆放，让人觉得这些书仿佛都是珍藏的精品（见图4）。书籍是“中心”唯一接受私人捐赠的材料，人们可以到此以一换一，让闲置的书籍流动起来，从而使它们免除了被抛弃的命运，有了重新被重视的机会。我们很幸运地获得工作人员的允许，可以在指定区域内选一本书带走以留作纪念，工作人员还在我们带走的书上盖了章，上面印有“SALVATO DA REMIDA”的字样，意为这本书幸运地被“拯救”了（见图5）。

沿着长廊往前走就是“中心”最大的区域：材料取用区（见图6、图7）。各个学校及其他教育机构在缴纳40欧元的年费后，可以在每周二到周五的上午“中心”开放时间内来到这里，推个小推车，像逛超市一样选用任意材料，不必支付额外费用，且不限次数。在这里，各式各样的材料被分类摆放，也有一些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材料被堆在架子的一边。然而，没有人会为你介绍这些材料，告诉你它们是什么，可以用来做什么，你必须自己去发现它们的价值。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它们，赋予它们不同的意义。这里的工作人员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将材料艺术性地呈现，以便前来选购的人更好地发现和意识到它们的价值。比如，同色系的布料以渐变或有规律地间隔的方式整齐排列并呈现在墙上，充分展现了其色彩的层次感（见图8）；泥塑材料做的半成品陈列在架子上，似乎等着人们来发现它们，完善它们（见图9）；小颗粒的材料被分门别类地置于透明的展示盒中，仿佛是博物馆的珍藏，提示着人们去欣赏它们，善待它们（见图10）……总之，不同的材料都被工作人员利用其特点以各种不同的方式陈列，使得这些材料充满了吸引力，激发人们去发掘与改造。

我们有幸也获得了一次利用“中心”的材料进行创作的机会，工作人员说，我们的作品会被保留下来并介绍给后面的来访者。“中心”的工作人员没有告诉我们要怎么做，而是鼓励我们自己去思考：想做出一个什么样的作品？想利用哪些材料？想选择怎样的方法……我们各自凭借着对于材料的直观感受开始创作：有人说要做一条蛇，因为铁丝可以任意扭曲；有人说要做一朵花，因为布料的颜色鲜艳明亮；有人说要做一根仙女棒，因为他发现了很多具有垂坠感的丝带（见图11）……不同的人有选择不同材料的权利，Remida中心给了人们充分的自由和开放的空间。工作人员说：“我们不会评判这些作品好与不好，因为这都是人们根据自己的理解而产生的作品。”他们以欣赏、包容的眼光去看待这些作品，就像对待儿童那样，尊重和理解不同儿童之间的差异。他们说，儿童有一百种语言，成人不该用自己随意的评价去抹杀儿童的任何一种可能。

工作人员还告诉我们，“中心”会定期举办面向全社会的公益活动“REMIDA DAY”，它类似于举办跳蚤市场，不论是儿童还是成人，都可以把自己利用废弃物品制作的创意作品带过来进行售卖和交换。这是废弃物品的狂欢节，也是传播理念的平台。通过这样的活动，他们将对待废弃材料的态度传递给社会各界，让这种珍视一切材料的理念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

Remida中心的建立，從政府的拨款支持，到各个公司的捐助、投资，从瑞吉欧国际儿童协会的负责管理，到城市垃圾回收站的协助运行，从各行各业志愿者的加入，到全职工作人员的坚守和投入，全社会都在为之付出。

Remida中心让废弃了的材料重新焕发出生机与活力。当我们重视一件废弃的物品，去听它，去看它，去尊重它，去利用它，我们就能发现它更多的价值。同样地，当我们去倾听孩子，观察孩子，尊重孩子，信任孩子，我们就更能理解孩子，发现孩子的闪光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