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护城河”
2017-10-18肖复兴
肖复兴
在我童年住的大院里,我和大华是“死对头”。大华倒霉就倒霉在他是个“私生子”。当时,学校流行“我是一个黑孩子”的歌,有这样一句歌词:“我是一个黑孩子,我的家在黑非洲。”我给改了词:“我是一个黑孩子,我的家不知在何处。”我故意唱给大华听,很快就传开了,全院的孩子见到大华,都齐声唱这句词。
大华比我高两级,论打架,我是打不过他的。之所以敢这样有恃无恐地欺负他,是因为他的小姑脾气很烈,如果知道他在外面打架,他总会挨一顿揍。
一天放学后,因为被老师留下训话,我出校门时天黑了。从学校到大院要经过一条胡同。胡同里没有路灯,突然从后面蹿出一个人,把我按倒在地上,一通拳头如雨。等我从地上爬起来,人早没影了。我知道除了大华,不会有别人。我们两人之间的“仇”,算是打上了“死结”。从那以后,我们再也不说话,即使迎面走过,也像不认识一样。
第二年,也就是大华升入中学的那年夏天,我的母亲突然去世了。父亲回老家沧县给我找了个后妈。一下子,全院的形势发生了逆转,原来跟我对付大华的孩子们,开始对我唱起新改编的歌谣:“小白菜呀,地里黄哟;有个孩子,没有娘哟……”其中,唯一没有对我唱的,竟然是大华。突然,我心里有些愧疚,觉得那时候太不懂事,太对不起他。我很想和他说话,可好几次碰到一起了,却还是开不了口。再次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眉毛往上挑了挑,嘴唇动了动。我猜得出,他也开不了这口。小时候,自尊的脸皮,就是那样薄。
一直到我上了中学,和他在一所学校。我们都参加了学校的游泳队,一周有两次训练,由于他比我高两级,老师指派他教我仰泳动作,我们才第一次开口说话。这一说话,我们的交流就像开了闸的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过去那点儿过节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一下子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大华上高一那年春天,他的小姑突然病故,他的生母从山西赶来,要带着他回山西。那天放学回家,一看见他的生母,他扭头就跑,一直跑到护城河边。那时,穿过北深沟胡同就到了护城河,很近的道。他的生母,还有大院里的好多人都跑了过去,却只看见河边上大华的书包和一双“白力士鞋”,不见他的人影。大家沿河喊他的名字,一直喊到了晚上,也没有见他的人影。大华的生母回到家,但还是没见大华。大华的生母一下子就哭起来,大家都以为大华投河自尽了。
我不信。我知道大华的水性很好,他要是真的想不开,也不会选择投水。夜里,我一个人又跑到护城河边,河水很平静,没有一点儿波纹。我在河边站了很久,突然,我憋足了一口气,双手在嘴边围成喇叭状,冲着河水大喊了一声:“大华!”没有任何反应。我又喊了第二声:“大华!”只有我自己的回声。心里悄悄想,我再喊一声。我的第三声“大华”落了地,依然没有回应,我一下子感觉透心凉,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哇哇地哭了。就在這时候,河水有了“哗哗”的响声,一个人影游到了河中心。我一眼就看出来,是大华!
我知道,我们的友情从这时候才真正开始。一直到现在,只要我们谁有点什么事,不用开口,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对方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别人都觉得过于神奇,但我们都相信,这不是什么神奇,而是真实的存在。这个真实的存在就是友情。罗曼·罗兰说过:“人的一辈子不会有那么多所谓的朋友,但真正的朋友,一个就足够。”
心湖涟漪
作者先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再写彼此和好,情节在起伏中推进,突出了友谊的可贵——“我”和大华曾因年幼无知互相伤害,而大华却能在“我”遭遇不幸时,谅解“我”,包容“我”;“我”和大华虽心有芥蒂,却能不计前嫌,敞开胸怀,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我”在大华最脆弱的时候能挺身而出,我们开始建立真正的友谊;“我”和大华能够心心相通,心有灵犀,无需言语就能知道对方的需要并施以援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