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之爱
2017-10-18侯拥华
侯拥华
遇见他,正是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年纪。
那天她帮母亲到井边打水,忽地一失手,装满水的木桶如一只高空坠落的石头,直线下坠,然后就是“扑通”一声沉闷的响声。
她嚇了一跳,急切地把头探进井里张望,眼睁睁地看着深井里的木桶一点一点沉没而束手无策。她急得眼泪汪汪,抬起头时,便看见了他。
清瘦的他站在井栏边咧嘴冲她一笑,将一只同样粗大的木桶一下子甩进井里,一桶灌满水的桶提了上来,一把甩在她的面前。
“把它担回家吧。”
望着他微笑的脸庞,她的内心全是感激。
那次应该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彼此心间都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甜蜜感。后来,她打听到他住在村子的另一头,是刚刚落户的外乡人,年龄长她几岁,她的内心就生出无限的憧憬。
再后来,他们常常在井台边相遇。可是,彼此只是笑笑,再也没有只言片语。
一年后的一个午后,她忽然从旁人口中知道入伍新兵的名字里有他,内心徒然间落满尘土,灰蒙蒙的。再到井台边打水的时候,那颗突突跳动的心总是无法平静。她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最终还是三缄其口,无功而返。
他参军后,她那颗心便无法安置了。再后来,到了婚嫁的年龄,见他依旧没有回来,她一狠心就嫁了他人。只是在出嫁前夜,她跑到井边泣不成声地痛哭一场,再无他念。
“文革”时期,他从部队转业回来,因为身份的问题很快被隔离审查;再后来,又被关到村子的牛棚里受苦。夜里,她偷偷跑去看他,给他送去热饭热菜,跟他说说宽心话。那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而他还是孑然一身。
村里的风言风语很快将她淹没。虽然她不在乎,可是他在乎。每次见她来总要劝上一番。不久,他还是牵连上了她,很快她也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关入牛棚。那段时间,应该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时光吧。一墙之隔的他和她,因此有了说悄悄话的机会。
斗争还在继续,他和她不时被人揪出来戴着高帽游街。每次只要能活着回来,他们就觉得那是一种胜利。夜晚,他们就会唱歌来庆祝,并用最温暖的话语鼓励对方继续活下来。
可是,有一次,他被人揪出来后却再也没有回来。事后,她才知道他不堪折磨,投井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死活都不相信,哭得死去活来。再后来,想想两个未成人的孩子,她的心终于软下来,不再寻死觅活了。
“文革”结束后,她被平反昭雪,重获新生。她去看那口老井,却发现井口周围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原来,因为这里死过人,再也没人愿意来打水,那口老井便废弃不用了。
之后,村里开始用自来水,高高的水塔在村头竖起来。这时有人建议把那口水井填平,因为村里不时生出谁家的鸡狗掉进井里淹死的传闻,甚至有一次,村里一个小孩在井边玩耍,差一点失足落入井里。
村里经过研究,决定采纳大家的建议。
村长带人填井的那天,她疯跑着过来,横在井边死活不让大伙动手。她哭着喊着说:“不要填,不要填,我愿意用钱买下来。”经过一番争执,村长终于答应了,可是村民不答应。最后她只好硬着头皮应允下来,为这口井建一座院子——把井围起来,不让他人靠近半步。
那时她家里异常拮据,她先是用荆棘在井栏边扎起一个带刺的篱笆,然后东拼西借才建起一个土院子,还在院子里建了一座土屋。
那段时间,家里人都说她疯了,鬼迷心窍,丈夫和她闹翻离了婚,子女和亲戚也不愿意和她来往,她干脆就搬进这座院子住下来,直到白发苍苍。
住在这座院子里。每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都要坐在井边对着那口水井说一会儿悄悄话。那时,她目光安详,神情安然,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一脸金灿灿的笑容。
(摘自《焦作晚报》)(责编 满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