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核武器:理想照进现实
2017-10-18徐菁菁
徐菁菁
摆在诺贝尔委员会面前的是一份包含215位个人和103个组织在内的历史第二长候选人名单。这份名单里有美国总统特朗普,也有俄罗斯总统普京。最终,非政府组织“国际废除核武器运动”(International Campaign to Abolish Nuclear Weapons,ICAN)行政总监比阿特丽斯·菲恩(Beatrice Fihn)接到了那个电话。“我整个人都在颤抖。”她说。
2007年,一批呼吁禁止核武器的社会活动家在澳大利亚创立了“国际废除核武器运动”。过去十年里,这个总部设在瑞士日内瓦的非政府组织将全球101个国家的468家非政府组织组成联盟,致力于通过提高全球对核裁军议题的认识对政府施加压力。包括南非大主教德斯蒙德·图图、先锋艺术家小野洋子、联合国前任秘书长潘基文在内的知名人士为之发声。ICAN在联合国扮演公民社会协调者的角色,参与所有联合国有关销毁核武的谈判与策划。
诺贝尔和平奖官网公布的颁奖词中说,人类至今没能通过一项类似于《禁止化学武器公约》或《禁止生物武器公约》等条约的国际公约对使用核武器的行为设禁设限。ICAN多年来致力于说服世界各国政府,使他们承诺与其他利益相关方合作,推动对核武器的批判、限制和禁止,并作为民间社会组织的代表,引领了旨在实现在国际法框架下禁止核武器的运动,“有助于填补法律上的空白”。
今年,ICAN的十年努力取得了重大成果。7月7日,联合国大会以122票赞成,1票反对和1票弃权的压倒性多数,通过了《禁止核武器条约》,规定缔约国不应发展、生产、制造或以其他方式获得、拥有或储存核武器,也不应使其领土或其管辖的任何地方存在其他国家的核武器;条约还规定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应当以不可逆转的方式消除核武器,并规定了具体的核查机制。联合国当时在一则官方新闻稿中写道:“这是人类社会历史上第一项具有法律约束力的禁止核武器的国际法文书,是国际核裁军机制向前迈出的积极步伐。”主持条约谈判的哥斯达黎加常驻联合国代表戈麦兹(Elayne Whyte Gómez)当天在纽约总部举行的记者会上充分肯定了ICAN在其中的作用:“民间社会的积极性、知识和集体经验在数十年来了保持了这种压力,使得国际社会走向了禁止核武器。”
诺贝尔委员会的选择复合一贯的“诺贝尔逻辑”。自第一枚氢弹于1954年3月1日由美国在太平洋的比基尼珊瑚礁上进行试验爆炸后,核控领域就一直是和平奖的热门。1962年,美国化学家莱纳斯·卡尔·鲍林(Linus Carl Pauling),因为“自1946以来不断奔走,不仅反对核武器试验,反对传播这些武器,反对他们的使用,还反对一切把战争作为一种解决国际冲突手段”而获奖。从那以后,至少有4个组织或个人因为反核扩散而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其中包括日本前首相佐藤荣作、波兰物理学家约瑟夫·罗特布拉特(Joseph Rotblat)。1985年,在苏联和美国军备竞赛的背景下,诺贝尔委员会将和平奖颁给了国际防止核战争医生组织(International Physicians for the Prevention of Nuclear War)。这个组织正是ICAN的发起者。
2013年,诺贝尔委员会曾将和平奖颁予“禁止化学武器组织”(Organisation for the Prohibition of Chemical Weapons),当时的背景是叙利亚化学武器危机。那是16年来世界范围内最受瞩目的化学武器袭击事件,而就在奖项揭晓的同一天,联合国安理会正式同意组建禁止化学武器组织—联合国联合代表团。那时,禁止化学武器组织已经有27人在叙利亚进行化武销毁的相关工作。
ICAN的获奖具有相似的背景。用诺贝尔委员会颁奖词中的话说:“人类目前面临的使用核武器的风险比以往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要大,有更多的国家试图获得核武器,核武器的威力也比以往更加具有毁灭性。”
美国芝加哥大学校园内设有一面“世界末日钟”。1945年,参与研制世界上第一枚原子弹的一些美国科学家和17位诺贝尔奖得主,共同创办了一份《原子科学家公报》,旨在反对使用核武器。1947年,在科学家的推动下,该杂志牵头设置了这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世界末日钟”。它只有钟摆,没有任何机械结构。科学家们最初将指针定格在23时53分,寓意人类距离象征“世界末日”的午夜只有短短的7分钟。根据全球风云的变化,“世界末日钟”此前已经历了20次调整。1953年,当时由于美国和苏联相继进行了氢弹试爆,“末日钟”被调到了23时58分。今年1月26日,美国原子科学家协会(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将指针拨到了距离“午夜”2分30秒的位置,仅次于1953年。该协会主席、理论物理学家克劳斯(Lawrence Krauss)在记者会上表示:“对几乎每个在这个房间里的人来说,现在是他们一生当中最接近末日钟的时刻。”
目前全世界有大约15000枚核弹头。其中美国和俄罗斯都各持有近7000枚,比1970年《核武器不扩散公约》(NPT)签订时削减了80%,但近年来,无论是美国还是俄罗斯都进行了核武器现代化。
此次和平奖的热门人选还包括促成伊朗核協议达成的两名功臣——伊朗外长穆罕默德·扎里夫(Mohammad Javad Zarif))和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欧洲委员会副主席费德丽卡·莫盖里尼(H.E. Federica Mogherini)。本月中旬,伊朗核协议将迎来一个关键节点。届时,根据美国国会通过的伊朗核问题协议审查法案,特朗普将再次向国会提交报告,审查认定伊朗是否遵守伊核协议。如果特朗普认定伊朗“违约”,那么国会在60天之内做出判断,并决定美国是否全面恢复对伊朗的制裁、且重启伊核协议谈判。2015年7月,在经历漫长艰难的谈判后,伊朗与伊核问题六国(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和德国)终于达成伊核问题全面协议。根据协议,伊朗承诺限制其核武器发展,换取国际社会解除对其制裁。协议中规定:在10年内,伊朗最多只能使用5060部提炼浓缩铀的老旧离心机;至少15年内,伊朗拥有的低浓缩铀库存将会削减98%,从10000公斤减至300公斤,且不得以位于福尔多的铀浓缩工厂进行浓缩铀的活动和研究,也不得储存任何可裂变物质。
国际社会普遍认为,这份协议是目前处理伊朗核问题的最佳方案,但随着特朗普政府上台,美国对伊朗政策改变,协议危在旦夕。尽管今年8月31日,国际原子能机构出台最新报告,再次确认伊朗履行了协议,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莫盖里尼也强调,伊核协议得到了完全执行,没有违反的情况,无需重新谈判,但特朗普依然对伊核协议表态强硬,称它是“一边倒”的协议,是对美国的“羞辱”。
非政府组织“国际废除核武器运动”行政总监比阿特丽斯·菲恩
ICAN推动的《禁止核武器条约》将从今年9月20日起在联合国纽约总部开放供各国签署。条约将在获得第50份批准书之日起90天后生效。但一份国际条约距离一个真正无核的世界依然具有遥远的距离。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规定的合法拥核国,以及任何一个在事实上掌握核武器的国家参与了该条约的谈判和签署。尽管ICAN行政总监菲恩承认,销除核武器不可能一蹴而就,弃核公约的目的是使得核武器更站不住脚,给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增加压力,《禁止核武器条约》本身也仍然充满了争议。瑞典前首相卡尔·比尔特指出条约中理想和现实的悖论:条约中“明确禁止使用核武器作为威慑”的条款在事实上禁止了核威慑,这可能导致世界变得更加不安全——没有了延伸威慑,无核国家有可能认为应该拥有自己的核武器。绝大多数欧洲国家——从芬兰到葡萄牙都不想毫无保护地暴露在俄罗斯核弹头的打击范围之下。唯一曾经遭受核武器打击的国家日本也没有支持该条约,因为它要依靠美国提供的延伸的核威慑。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唯一参与制定禁核条约的北约国家荷兰最终投了否决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