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在烧

郭忻杪

十余年前，现效力于火箭队、即将年满31岁的小前锋卢克·理查德·巴莫特，从喀麦隆首都雅温德起步，开创了一条篮球之路。这之后，2014届探花乔尔·恩比德正是顺着这条路走过来的；待到去年，帕斯卡尔·西亚卡姆（猛龙）也来了……这是个鲜为人知的成长故事，更是个喀麦隆篮球崛起的励志故事。

1.“在喀麦隆，根本就没人打篮球。”

那是七月中旬的一个下午，位于非洲中西部海岸，喀麦隆空气开始变得粘稠起来。汗珠从一个小男孩子眉梢滴落，他正在雅温德体育宫外兜圈子，计划着该如何混进场去。雅温德体育宫是中国送给喀麦隆的一份外交礼物，它是座气势恢弘，但不对称的圆顶体育馆，馆顶尖耸陡峭，看起来就像是艘从外太空飞来的宇宙飞船。小男孩名叫亚瑟，只有十岁，他冲守卫大声喊着，守卫则告诉他不得入内。

“可我还是想进去看看哥哥！”亚瑟坚持道。阳光直射在他圆圆的脸上，可爱的笑容似乎可以传染给身旁每一个人。“叔叔，求你了，让我偷偷进去，好不好？”

终于，守卫露出一丝笑容，却还是把亚瑟赶了出去。

这件事发生在2011年，亚瑟的哥哥，乔尔·恩比德，当时正被邀请参加巴莫特创建的篮球训练营。这个训练营在雅温德当地十分有名，但如此机会却让恩比德家人们颇感纳闷儿——17岁，恩比德已经长到2.08米高，却并不是名篮球运动员。更何况，在这之前，他只参加了三个月集训，且正计划动身前往欧洲，作为喀麦隆国家排球队一员接受训练。恩比德的父亲，托马斯·恩比德，曾在军队里当过上校，后来又成了手球运动员，他希望儿子能够打排球。至于恩比德的母亲，克丽丝汀，则刚从法国购物节上回来，听说儿子要去参加篮球试训，不禁问道：“难道是因为我离开太久了吗？乔尔兴趣变了？”

体育宫外，虽然被赶出，亚瑟还没有放弃，他爬到根带刺的金属栏杆上，希望从高处能有机会偷看到里面的情况。在这个家里，他是惟一一个对恩比德去打篮球感到兴奋的人，甚至连恩比德自己，去之前也有疑虑，因为父亲的话不断在耳边响起：

“记着，在喀麦隆，根本就没人打篮球！”

2.“去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去年11月，NBA里共有三名首发球员来自喀麦隆，分别是快艇队巴莫特、76人队恩比德及猛龙队西亚卡姆。毫无疑问，恩比德在他祖国是颗正冉冉升起的新星，身高2.13米、技术扎实、脚步灵活、能投三分，并有着与生俱来的幽默感。那些异想天开的自嗨和淘气社交段子，尽管有时的确让人无奈，却也都说明了一件事，这个年轻人正在热情拥抱生活。

而在巴莫特之前，喀麦隆就只出过一名NBA球员，名叫鲁本·邦特杰，其2001至2004年間总共代表开拓者队打过44场比赛（首发1次），场均得1.0分、1.3个篮板。在恩比德横空出世前，巴莫特曾长期是喀麦隆惟一一名站住脚的NBA球员，显然，在这个并不算大且几乎没人打篮球的国度，他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后来恩比德出现，改变了这一状况，喀麦隆涌现出一大批新生代优秀篮球运动员，如雨后春笋般。

还记得，当巴莫特只有十多岁的时候，他无意间爱上了篮球，这项改变了他一生的运动，一切都始于去练习足球的路上。那天，巴莫特跟往常一样走在雅温德街道上，偶遇一群正在打篮球、脏兮兮的孩子。那块场地他很久前便注意到了，只是一直空空荡荡的。

接下来一周，巴莫特又三次路过这块场地。到了第三次，他终于停住脚步，当时四下无人，他迅速环顾一圈，然后举起手中的足球就往篮筐上投去。那一刻，小巴莫特感觉体内一股力量在急剧飙升，说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待到2003年，巴莫特16岁，被选中参加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的篮球无国界夏令营。在那里，他展现了自己过人的天赋，于是，乔·图莫，喀麦隆历史上第一位在海外第一级别联赛里打过球的人，问巴莫特是否愿意去美国发展。这可绝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卡米拉·巴莫特，也就是巴莫特的父亲，在雅温德是个势力极大，颇有声望的人。他跟妻子一起走出于巴法，一个位于雅温德以北80英里的小村庄，卡米拉曾是那里的首领。自1991年起，卡米拉就一直担任喀麦隆全国就业基金会总理事，负责直接向总统保罗·比亚汇报工作。他为家人们创造了令人羡慕的生活，却又从来没忘记过生命中做出的那个艰难抉择。年轻时，卡米拉踢过两年职业足球，但他的父亲认为，体育只是那些在生活中无法成功人的无奈选择，因此强烈要求儿子转行成为一名医生。卡米拉后来没有成为医生，却也放弃了自己所热爱的运动。

正因如此，他对儿子卢克的那次选择很是重视。“我可不想像我的父亲一样，强迫孩子去做什么。”卡米拉说，“所以我跟卢克讲，想去就去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可其实，我当时又根本没奢望，他能在NBA立足。”

2008年，巴莫特于选秀大会次轮第七顺位被雄鹿选中进入NBA，2010年是他开启职业生涯第三个年头，父母提醒他身上背负着全国人民的期望，好运更必须与全国人民分享。自打巴莫特记事起，他就经常看到父亲给生病的孩子或是贫困家庭捐款，他还知道母亲拥有家非营利慈善机构，专门帮助那些买不起药的人。因此，巴莫特也给自己设立了个目标，那就是要提高喀麦隆在国际上的篮球形象，为此他投资大量兴建球场，让国家队不用再在室外进行训练，还运营教练养成所，让球员们可以接受最先进的训练指导。

那年夏天，巴莫特一共在喀麦隆全国五个地方开展夏令营预选，通过者即可参加篮球无国界非洲夏令营。而他这样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更多喀麦隆孩子可以有机会通过篮球走向成功。

“是的，没有这个夏令营。”恩比德说，“人们怎么会认识我？”

3.然而，令人颇感意外的是，直到2011年以前，恩比德的篮球体验还只是仅限于家附近一块简陋场地上。endprint

又或者，准确地说，恩比德是走在大街上被人发掘的。

当年，在帮助巴莫特成功进军NBA后，图莫旋即被步行者队雇佣为国际球探。他从恩比德叔叔那里打听到，这孩子有着惊人的运动天赋，身高17岁时就已经疯长到2.08米……听罢，图莫便带上一大堆超大号训练器材，直奔雅温德。

然而，令人颇感意外的是，直到2011年以前，恩比德的篮球体验还只是仅限于家附近一块简陋场地上。场地是水泥做的，一些地方甚至布满蛛网，中圈线画得歪七竖八，篮筐也几乎被砸烂了，边线附近堆满了垃圾。但就是在这样一块场地上，恩比德模仿科比2009年总决赛狂虐魔术的表现，且每一次出手后，他都还夸张地学着科比后仰后的姿势，嘴里大声叫着：“科比·布莱恩特！”

图莫第一次见到恩比德，才意识到这孩子长得真是高，身体条件真是棒，加上排球运动的经历让他更加具备足够敏捷度和出色弹跳力。于是，图莫找到恩比德父亲，尝试说服后者他的儿子在篮球方面拥有卓绝天赋……最后更不惜搬出了杀手锏，其帮助巴莫特成功的经历。

父亲同意了，恩比德先是跟着图莫训练了三个月，但第一天来巴莫特训练营，还是很紧张。穿上篮球服，17岁的他正准备走出更衣室，又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一想到即将要去自己不熟悉的环境中竞争，就感到心里没底。“我主要是担心跟那些竞争对手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恩比德回忆说，“而且到现在，我都不理解卢克当年为什么要选我，明明选拔时我打得很烂呀！”

然后当天，图莫来到体育馆，向人群中望去，没见到恩比德，回到酒店，发现他竟然在跟亚瑟打电子游戏。这一次，图莫生气了，他勒令恩比德马上回到训练营，亚瑟则在后面跟着。而就在时间来到训练营开启后仅仅第二天上午，恩比德便在比赛中做出了个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一如录像中奥拉朱旺那样，队友传的球偏离了既定轨道，但恩比德一只手将球救回来，旋即转身、跳步、暴扣，一气呵成！

当时，巴莫特就坐在看台上，那是他第一次看恩比德打球。见这个年轻人能做出这样的动作，他转头问恩比德教练：“这孩子打篮球有多长时间了？”

“我知道，很多在NBA打了多年的家伙，都还不能做出这套动作。”巴莫特又继续说道。

比赛结束，弗朗索瓦（巴莫特表兄）马上冲进场内，询问恩比德是否持有护照，因为他已经被选中可以参加在约翰内斯堡举行的篮球无国界训练营了，时间在八月。

而等到从约翰内斯堡归来（也就是当年九月），巴莫特又安排恩比德去佛罗里达州蒙特沃德学院，八年前自己起步的地方。离家整整6000英里，漂洋过海，现在回想起来，恩比德说他仍然有些后怕。“毕竟，那时我就只会说一句英语，早上好。”

当然，除了恩比德，还有一个人感到若有所失，便是亚瑟。他因为哥哥的离开感到伤心，甚至没有去机场送行。不过恩比德离开前承诺弟弟了，一定会从美国给他带礼物回来，最好最棒的礼物。

4.“他会变得很有钱。是么？”

巴莫特正坐在桌子前酝酿着夏季训练营的人选，他的小跟班亚瑟躺在一旁，则对每名候选人进行有趣评论。“嗯……这孩子一看就跳不高！那个看起来像只山羊！还有这个，他该理发了！”

时间来到2012年夏天，恩比德离开喀麦隆刚好一年，他还没回过家。巴莫特是因为要办训练营的关系，才每年都会回来。尽管行程很隐秘，但亚瑟总能想办法找到他。亚瑟想念哥哥却不能相见，于是只好把巴莫特当做备胎。

“这小家伙，只要卢克一回来，他就像是人家影子似的，一直跟着。”老恩比德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直到有一天，“卢克！”亚瑟兴奋地宣布：“我想进你的训练营。”

“那你可得好好努力才行了。”巴莫特微笑着这样回答。

“等着瞧吧！”亚瑟拍拍自己肩膀，“明年，我一定能进你训练营，并且会成为最好的球员，就像我哥哥一样。”

另一边呢？恩比德在美国，正通过看喜剧和听说唱音乐来学习英语。RickRoss一开始是他的最爱，他会像鹦鹉学舌般拼命模仿，同学们都笑话，只是却没一人能取代其在球队中的地位。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取笑我。”恩比德说，“比赛中，我有时甚至都接不到球。但凯文·博伊尔教练告诉他们：‘你们现在嘲笑乔尔，没准五年后就都会争着跟他借钱，因为他那时会变得很有钱，很有钱。”

不过在这之前，随着身高不断增长，恩比德先收到的是越来越多的大学邀请函。在做这个应当算是人生最重要决定之一前，按老规矩，他还是想先听听巴莫特的意见。

“老实讲，我一度根本不知道NCAA、疯狂三月是什么。”恩比德说，“是卢克，还有图莫，他们耐心地一级级向我介绍。”

最终，恩比德选择了篮球名校堪萨斯，在劳伦斯与另一名新人塔里克·布莱克一起训练。一天下午，他们结束训练后一起洗澡，閑聊时，恩比德说他怀疑自己不能在篮球领域取得成功，布莱克却向他保证：“乔尔，只要你坚持下去，就一定能成为超级巨星！”

可话虽这样说，布莱克（现效力于火箭）私底下向我们透露，他当时还真挺担心的。毕竟，一个只有不到20岁的年轻人，他背井离乡，还来自非洲，时时都对前路的未知充满了恐惧，而这种恐惧很可能使其产生动摇。

布莱克同恩比德，两人一同来到第一场热身赛，后者又面临跟当年第一次参加训练营同样的处境。比赛由堪萨斯老队员挑选阵容，恩比德和布莱克被分在了对立组。

交锋第一回合，布莱克（身高2.06米）封盖了恩比德的投篮；回过头来，又在对方头顶完成投篮。尽管这球偏出，但他很快摘下进攻篮板，二次暴扣得手。

恩比德彻底动摇了，一阵沮丧过后，他来到教练比尔·塞尔福（今年刚刚入选名人堂）的办公室。

“比尔，我想我并不属于这里，我该回喀麦隆去。”endprint

“什么？你开什么玩笑，乔尔，两年后你可是要成为状元秀的！”塞尔福教练如此回答。

“我该相信他么？”恩比德心里想着，“因为已经听过太多教练骗人的例子了，尽管这些谎言初衷都是善意的。”

在惟一的一个大学赛季里，恩比德场均拿下11.2分、8.1个篮板、2.6次封盖，然后他听取巴莫特建议参加选秀，于首轮第三顺位被76人选中。

球队给他在费城市中心找了套公寓，又在选中恩比德仅仅58天后，从森林狼交易来了巴莫特。

5.在喀麦隆，人人都想成为下一个恩比德。

2014年10月16日下午，恩比德在他费城的公寓里，正听着音乐，忽然手机开始震动，是经纪人来电。由于伤病无法打球的他不太想接电话，但经纪人不停轰炸，一遍又一遍。最后，当恩比德终于接通电话，他却听到了最不幸的消息。

经纪人告诉他，亚瑟放学后在路边玩耍，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死了。

几分钟后，巴莫特来了，紧接着，总经理萨姆·辛基和主教练布雷特·布朗也来了，几人一直在恩比德公寓里待到凌晨。

“乔尔就那样瘫倒在地板上，”巴莫特说，“他完全崩溃了。”

76人队联系到恩比德姐姐劳伦斯，彼时她正在罗彻斯特学院学习，得知消息后立马飞抵费城，抵达时已是午夜时分。在这个远离故土、父母亲人的世界，姐弟俩见面后，抱头痛哭。

“那天，我真的太伤心了。”恩比德说，“以至于现在只要手机响个不停，我就开始心惊胆战。”

烈日狠狠地照在整个雅温德地区，好在孩子们早就习惯了这种炎热天气。他们纷纷聚集到扎卡里俱乐部里，这个俱乐部是以尼克斯中锋乔金·诺阿的祖父名字命名的，因为他曾是一名喀麦隆职业足球运动员，且过去几十年一直支持雅温德地区体育运动发展。俱乐部里设有网球场、游泳池，还有光滑水泥篮球场，只有富人才出得起这里会员费，但孩子们可以被邀请进来打免费篮球。

“不同于以往，以前总会有人问，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打篮球？现在可没人这样讲了。”一名俱乐部工作人员说。

对喀麦隆篮球而言，2016-17是喜忧参半的一个赛季。恩比德迟来的生涯首秀表现尚可，可惜伤病让这种表演又不得不提前结束；西亚卡姆2012年被巴莫特训练营选中后，又顺利进入新墨西哥大学学习，去年被猛龙在首轮（第27顺位）选中；至于巴莫特，他随快艇征战季后赛，其实状态很出色，可命途多舛的快艇还是再次倒在第一轮。

而且，自从参加完亚瑟葬礼后，恩比德就再没回过家，但为了纪念弟弟，他在雅温德南部开设了家孤儿院。倒是克麗丝汀，儿子的死让她很是消沉，迟迟不能走出，自那以后便很少出门拜访亲友。加上另外两个孩子都远在大洋彼岸，她每天就更显得忧心忡忡，恩比德知晓后，已承诺自己会尽快回家探望。

此外，巴莫特不久前跟恩比德聊天，他们还一起讨论了应该如何在喀麦隆国内推广篮球，并想联合年轻的西亚卡姆，共同扩大训练营影响力。

“我们三个喀麦隆人，居然都在NBA打球。”西亚卡姆表示，“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疯狂。”

如今，由这三人声望、影响力所产生的蝴蝶效应，已显而易见。在喀麦隆国内众多学校、俱乐部，篮球地位一直上升。这条由巴莫特开辟，恩比德和西亚卡姆相继走过的路，正变得越来越开阔。与此同时，那句“在喀麦隆，根本就没人打篮球”，更是早已成为了历史。

像尼加哈·尼瑞尔，这孩子今年才只有12岁，却已经在扎卡里俱乐部打了七个月篮球，梦想是成为一名NBA巨星。“喀麦隆人绝对有打篮球的潜力，不仅能打，还能打得很好呢！”身穿76人红色的21号球衣，小家伙还说他正梦想着自己能够在16岁的时候完成扣篮。

没错，这就是喀麦隆篮球的现状——雅温德街头，年轻人们已不再争相模仿科比后仰动作，而是人人都想成为下一个恩比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