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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哥特兰岛寻找一颗树

2017-10-16草西翁倩

南方人物周刊 2017年31期
关键词:法罗伯格曼哥特

草西+翁倩

夜航的轮渡拖着迟滞的庞大身躯,在维斯比码头卸下了夏天结束前最后一批游客。在一个晃动的梦之后,我被水波反射的金光惊醒。走出露营区的集装箱,海就那么切近地在脸颊边呼吸。就像伯格曼电影《第七封印》中戏班老板看见圣母玛丽亚,一种超越现实的喜悦在我心中降临。

哥特兰岛是瑞典乃至波罗的海最大的岛,岛上只有6万居民,大多数住在古城维斯比。这座中世纪古城充满魔幻气息,难怪会成为宫崎骏动画《魔女宅急便》的灵感原型。第一日,我们翻过长满覆盆子的灌木丛,爬上城墙上看日落。等摸黑走近城中心那片最古老的废墟,一位长发艺术家还在打着手电等候他的知音。艺术家说,他的作品源自哥特兰的神话和他的噩梦,那个悬在空中的水母状的灯,就是在模拟哥特兰北岸森林里的一种鬼火。回集装箱的路上不小心迷了路,正晕头转向时,猛然发现一只黑影横在路口,着实比鬼火更吓人。近了才发现是一个石羊——据说是城邦的保护神,镇守在维斯比每一个交通要道。或许正因为它的功劳,这座古城才能完好保存至今。

第二日早上大风大雨,但我执意要去哥特兰最北面的小岛法罗。从上世纪60年代起,伯格曼就在岛上隐居直至去世,为他奠定影史地位的经典《犹在镜中》《假面》《婚姻生活》等都在那里取景。在找到法罗这位缪斯之前,伯格曼在瑞典南部的穆勒自然保护区拍摄了《第七封印》——那里绵长的海岸布满哥特风格的黑色礁石,在瑞典乃至整个欧洲都少见。法罗岛没有称得上奇观的风景,正好促成他的创作从外在戏剧冲突转向内里。一度觉得伯格曼在法罗拍的电影都像是同一部:与世隔绝的岛上,相同的演员絮叨着形而上的对白,不断找寻又不断质疑爱与信仰的意义。在瑞典留学这段时间,在冬季漫长的黑夜体验了深刻的孤独后,我开始感受到它们平淡中叠沓的力量,就像海日复一日的轰鸣。

花两百元人民币租到一台锈迹斑斑、车身打满补丁的老式福特,风雨兼程一小时便到了法罗岛上的伯格曼中心,中心正好有《假面》50周年专题展。《假面》是伯格曼在法罗的开山之作,一个不说话的女演员和爱唠叨的女护士在小岛上疗养,以冷酷的假面对抗世俗,却陷入自我分裂的险境。在我的印象中,国产片鲜有纯粹以女性视角来探索人性的幽微,“她”总是囿于感情、职场或者家庭,不断被社会和‘他者塑形。我之前看《假面》时虽然被触动,但总感觉有隔膜,此次展览从灯光装置到视频短片、道具考据,不光学术性强并难得有趣,几乎完全解开了我心中的谜团。

在伯格曼中心图书馆翻完了所有看得懂的书,雨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忽然想去找一棵树——是塔可夫斯基最后一部电影《牺牲》里的那棵。塔可夫斯基晚年从苏联流亡至瑞典,欧洲电影“圣三位一体”的其中两位得以在法罗岛上同时创作。《牺牲》中,那棵树种在海边一条小路的尽头,树干虽小却骨骼清奇,好像已被大风吹成了坚硬的化石。

向伯格曼中心工作人员询问树的位置,答曰:“我知道法罗岛所有地方,但不知道这里。”我只好驱车漫无目的地在海岸边游荡。天色很暗,雨似乎要再次倾盆。这多像《牺牲》中的昏暗黄昏,电视上播放着核弹发射的消息,世界末日眼看就要来临。主人公决定牺牲自己救赎人类,他点燃了房屋,毕生所得瞬间灰飞烟灭,只剩他和小儿子一起种下的那棵树,代表着希望延續。《牺牲》公映的1986年,塔可夫斯基去世。无独有偶,正是同一年,他的祖国发生了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故。乡愁也好,倾尽生命的牺牲也好,都没能阻止那些愚蠢的野心。

我为什么一定要来法罗,为什么一定要找那棵树?为了致敬大师的精魂,触摸信仰的坚实,倾听大地的沉寂。夕阳最终冲破乌云,像一团火一样升起,我忽然觉得每棵树都是那一棵:车载电台里每个频道都在放摇滚乐,我想在海边一直这样开下去。

Tips

从瑞典主要城市乘飞机一小时,或从斯德哥尔摩/卡尔玛坐游轮3小时,可到达哥特兰岛。

法罗岛只每年8月有公交和自行车租赁,其余时候上岛只能驾车或者驾直升机。法罗岛与维斯比之间往返的轮渡免费。

伯格曼中心南面教堂外的墓园中,可以找到伯格曼和第一任妻子的墓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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