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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絮语

2017-10-16闫文盛

文学教育 2017年31期
关键词:上帝命运事物

闫文盛

灵魂絮语

闫文盛

1

人肯定首先是基于虚妄的未来而诞生的,但是职业却抽空了我们的全部理想。

在工作之中,我们所体会到的众多的不自由便与我们人生的本相相悖,而阅读和受教育的历程则在加深这种规约和溃败。

如果每个人的生命都存在万千可能,那么,连创世的上帝也无法鄙夷人类。我在多数时刻的所思都会指向上帝本人,我觉得我们每个人的隐秘内心之中,都应该有驻神的部分。

否则我们便无法解释那些神奇的命运:总是会有坚持自我禀赋的人在缄默之中观察我们,每当思及此处,我便会更加鄙夷上帝及其所创造的。

敏于思的人对生命和灵魂的观感是突出的,他必须倦怠于现实中的一切事物。他无须对爱与恨作任何应对。幸福感便是由此而获得的。

悲剧感以及内心的恬畅便是由此而获得的。

我们经过反复磨砺,终于可以在心灵的底层离开现实的人生更远一些。那些无益于人生思考的部分,它们便是坏的动植物,只要有机会,我们便当从我们的视野中将其剔除出去。

我们向往一些崇明的事物,由此我们更加向往一些孤寂的时刻。那些虚伪的,杂乱的,需要高度介入的生活不应该出现在此刻。而职业和各种教育往往会对我们的意念加以限定。

我理想中的社会是可以开启和释放我们纷繁内心的社会,我希望一切秩序更加具备内隐的一面。当然,基于一种乌托邦的理想,我时常会对自我及他我深加指摘,我觉得这一切既无必要又无实践的可能。

是在对于更加遥远的高山的偶然的一瞥之中,我在重新发现我们生活和工作的区域的局限性。是工作主导了我们的生活而不是我们主导了工作和生活。

那些非同一般的事物可以填充我们生命中的不足部分。就像阳光可以覆盖黑暗一般。就像旅行可以建立新世界一般。

但是旅途主导了我们的生活而不是我们在自发的行动中发现了春天之痕……我在多数时分的伤感便在于我与自己旧日受拘束的生活的过于接近。我希望远离工作和生活本身。那些基于恢复我们的天性之初而建立的部分,它们便是我们近于可以创世的部分。

的确是这样的:任何写作都会缩小我们从命运中的所得,我们的灵魂的重量不应该只是几只萤火虫的重量,不应该只是几片纷乱羽毛的重量。

的确是这样的:任何职业都无法一劳永逸,围绕它们生成的过程而有各种讲究,但职业无疑在限定我们。我们是最纯白的花束,任何时辰本当如此。

我们一直处在时间的起点上,每一时刻,每一天,每一夜……

在最巅峰的灵感状态,我的外在静极了,但我的思维瀑布却在倾泻,我觉得我们的人生源源不绝……

基于某种自由天性,我们希望自己可以不受任何阻挠,就像各种人为和客观之力尚未启动的时刻。

但是我们在人类中发掘知音的企图多么卑微和隐秘啊,那些多数的人类乐于虚伪和老于世故地看待世事,他们乐于嘲讽我们。

就像上帝乐于嘲讽人类,但我们因此而鄙夷上帝及其所创造的……

我有时候会感到我并非我之本人,我更应该是无数人的叠加,如果有可能,我更应该是万物的叠加。

如果更有可能,我应该是上帝所鄙夷的人类和我们所鄙夷的上帝的叠加,我们更应该是浑浊的宇宙和萤火虫,各种色泽纷乱的羽毛……

如果我们所有人的职业就是寻找上帝和这些羽毛,则我们的选择大体是没有错的……

我们一直在这条路上奔波,只是为了使原本虚妄的命运更加虚妄和突出罢了……

2

我不能不说,除了写作,我已经对任何事物都丧失了激情。但这不仅是一种唯我的激情上溢的征兆,这更是一种自私自利的征兆。

除了写作,我的生活是毫无获得的,那些表面的虚荣什么的都不算。除了写作,我就只剩下了眼前这本厚厚的书。我一直在读的……

早晨,我便来到了此处:在这些阳光升腾的部分,在寒冷中的……

我无法从其他任何事情中获得充足的荣耀感,而这种荣耀感或许是我的人生得以确立的一个标志。我无法获得,便说明它们于我是不存在的……

这是生活的寓言,它更甚于那些树木。除了写作,我还看到了那些树木,有时我会走到那些冬日的树荫下面,它们是单调而寒冷的……

在这个早春,我体会到了更甚于严冬的酷寒……

除了写作,我想要建立更多的我的理想……但到今天为止,我发现谈论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我的生活只剩下了写作本身……

我的生活只剩下了生活本身。

我或许是自我囚禁的圣徒。但这是唯我独尊的寓言。我的写作本身,它们并不适合于生我养我的故土。我在做一件无人赞同的事情,除了那些远方的白云……

所以我的土地在开启,我将自己的心慢慢地种了进去。除了写作就是种植,除了种植就是写作……

所以,我的写作一无所得。我在反复地种植,那些种子,它们是我的,它们更加不是我的……

3

我曾经有过一个姨妈,她至少比我的母亲要大上三十岁。但她活到六十来岁的时候就死掉了。我记得我在很小的时候去姨妈家。我记得那些我在幼年时代的漫长的温煦的阳光和那些温煦的漫长的下午。我记得她们家的里外两进院落,前院的丛生的杂草和斑驳古老的墙面。我记得姨妈和她曾经带来的那些短暂的亲情洋溢的时光。但我的这些记忆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难以确证的时候,我只能以自己的猜想和朦胧的幻觉来恢复那些下午。有时我会觉得我在幼年时代的亲人们都活得很久,他们都活到了我的脸上长满皱纹的时候。现在,便是这样的时候了。我像是又来到了那些时光中。我想起了八十年代和我们的相望与徘徊。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些年里时间的奔流,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我们的记忆以及一茬茬新人的长成。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时间的缓慢,我们与自己共相患难的那些时光。我已经忘记了后来发生的一切,忘记了我可能仅仅依靠幻象和记忆就得以度过的一生。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我会写作,阅读那些历史并以此界定我的一生。

现在,我会想起去姨妈家的那些下午。它们是隐蔽的时光又回到了我的记忆中。我觉得那些三十年前的下午与如今我正在经历的这些下午已经大不同了。但它们都是永恒的。它们是永恒而破碎的。现在,我想把这些关于下午的记忆写下来,我还想把八十年代我们浪荡在正午的村庄街头的记忆写下来。我想把我一生中的全部起点写下来。如果我能够全部完成这些逝去的时光,我便能够恢复我未来的,目下的,以及已经过去的一生。我的任何生命时空都不是断裂的,我的任何生命时空都可能形成一个记忆的整体。就像我在八十年代所经历的那些村庄里的下午,那些炎热的,散淡的,不断地有人逝去和有人降生的下午。就像创世之初的那些无人行走的下午。就像那些下午,我和母亲步行开启的征程。就像那些下午,我的母亲三十多岁了。就像那些下午,我的母亲八十多岁了。就像那些下午,我的母亲还是一个少女,她至亲的姐姐刚刚进入婚姻的旅途。就像这些下午,所有人的命运和灵魂开始孕育的一生。我已经不能够彻底地写下这些下午。

我已经老了。老得总是穿梭于往事和回忆中。我们的命运和他人的命运总是交错发生,我的祖父,父亲,外祖父母,我的姨妈,我的兄弟,以及我的儿子,他们的命运总是交错发生。我觉得这是我们所有人的一生。我觉得温暖和寒冷的时辰都是这些下午。在我所有的亲人们都静静地居留于这些下午的时辰,那些从流逝中孕育的力穿越了我们的一生。从我们开始落地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已经老了。我想起了去姨妈家的那些下午,它们是黯淡的沧海。它们是热烈和浓重的沧海。它们是扬尘蔽日的正午和黄昏。在我们一生的启幕和落幕时分,阳光温煦,如同柳枝枯死和初萌。我们就是这样度过了一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的一生,我们只能随处站在路畔回望的一生。我们总在反复的下午。我们不可能再度重逢的一生。相对于尼采和更聪慧的人,我们都是陈旧的回不去的那些下午。它们孕育了云雾,它们孕育了无边静谧和苍茫死生。

4

在文学上,我总是想探索更多的可能。他们已经做到的,我便不想去做了,我想探索很多新事,我想探索更多可能。

但我的准备很不充分,到今天为止,我已经无比地坚信这一点。我对于很多事物茫然无知,它们势必束缚我通往更多更高的可能。我想,我与这些事物之间的错失在于,我原本与它们之间存在无法认同的鸿沟。

但我想探讨更多的文学的可能。在阅读和写作中,有部分方向开始呈现出来,它们对于治愈我们在人世里的疾病还是有效的。

那些我们习焉不察的事物中珍藏了更多可能,那些我们不必蹈袭的陈旧的手法中也珍藏了某种新的可能。我们对于人世的秘密的洞察在于,那些鸿沟本来多是人为的因素,我们不必在同样的规则中反复行事。我们当创建新的,像寓言书一样的事物。我们的生活中有一种宏大而永恒的苍茫,它并不陈旧。

它本不需要以告慰常识的手法来讲述。因此,我异常厌倦那些通俗故事的讲法。在更大的时空潮流里,我觉得我们可以有更好的抉择。那些未知的可能性中,便隐藏了我们的人生。我们必须回到那些最恰切的部位开始感知,我们无须任何伪饰。

我相信,在更为宏阔的时空中,隐秘并非一切物的初衷。它们有坦荡的肺腑,如夏日艳阳般热烈的肺腑。它们并非拘谨的山地,也非简单而格式化的书写可以抵达。在很多时分,我都想探讨那些本来存在却被我们疏忽的可能。

我想在忘却中起步。我们的记忆中没有任何事发生。我们书写所用的语言来自我们的内脏,它由生命本来亟需的事物构成。我想深入下去,探究我们为什么是到了这样的宇宙,而非另外的时空。我想找到更多的文学的可能。我觉得我们都是原始人。

但是,不妨有一种新的构造,可以打开原始人类通往新纪元的通道。它只是我们的建树,在清冽的山风和孕育生命之初的海洋,我们都可以感知,那些被我们剔除的部分,它们已经如同死亡之我。在未知的大地,我们必然是朴素而直接的尘灰,是一切时间而非简单的我们所经历的岁月在引领我们归来。

(选自《中国作家》2017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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