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視角：不變之中的“新”訴求

陳麗君

選舉進步，議席微調

這次澳門立法會選舉總體而言，投票率高、賄選情況減少，選舉秩序良好，點票快，廢票少，表明立法會選舉比以前有較大改進。但是，賄選情況依然存在，關於請客吃飯是否屬於違法仍然存在爭議，選舉過程中這樣的爭議屢屢爆出，一直成為輿論中的一個重要討論點，未來需要在規範選舉行為上做出進一步完善，在執法上也要加強，繼續改善澳門選舉環境和進一步加強選舉秩序，讓選舉更為公平、公正，更好地塑造澳門的國際形象。

事實上，因為澳門地方小、人口少，投票人數只有十幾萬，加上是個人情社會，因此過去多屆選舉，取得議席的團隊已經基本固定，新參選的團隊或從未取得議席的團隊很難當選，因此普遍預計直選中的變化只會是2至3席，即上屆險勝的議席可能發生變化，被這屆強勢參選的人或團隊奪走議席。而事實的確是上屆險勝或得票相對少的失去議席。

而失去議席或者當選議席，是否意味著澳門民眾認同了他們的政綱或者核心訴求，在實際的觀察中，不難發現，這屆吸引選民投票的不是政綱，因為各個候選組別候選人提出的政綱出現很多雷同，選民較少以政綱作為投票依據，但是候選人的政治立場，例如是否支持普選會是投票依據，因此民主派與建制派的選民相對固定，總體比例上不會出現大幅度的逆轉情況。在這一屆實際的選舉中，吸引選民投票的因素包括：人情、鄉情、友情，候選人的個人魅力、基層民生工作狀況，爭取連任的候選人立法會工作成績，以及候選人所屬團體風災中賑災工作表現等等。此外，數十年一遇的風災暴露了政府的施政效率低也促使選民踴躍投票，以表達對立法會加強監督政府的訴求。

空前激烈，誰主成敗

然而，本屆澳門立法會選舉競爭空前，選舉結果在某種程度上也帶來社會熱議與社會變革的訊號，相比如以往幾屆影響澳門立法會選舉的因素，今年直選產生的14席中，出現了很多年輕的面孔，也因此看出影響今屆立法會選舉的重要因子：

一是，政府在打擊賄選方面比過去嚴厲，廉政公署和選管會依法針對賄選的各種防範動作也較過去嚴厲，使得某些參選組別被“廢”了“武功”，不敢明目張膽地進行“錢票交易”活動。因此今年賄選情況明顯減少，這對於掌握資源的部分組別的選情是一個打擊。

二是，今年修改後的《立法會選舉法》嚴格限制博企對員工的拉票行為，規定在娛樂場內的工作人員在執行職務時必須保持中立，娛樂場內禁止展示競選宣傳的標誌、貼紙或其他物品。因此在選戰過程中，代表商業尤其是博彩業的參選人梁安琪就表示，對於不能在屬下企業宣傳政綱感到不公平及失望，認為選管會的規定造成很大影響，特別是選舉法第72條是對博彩業界不公和打擊博企，令她的選民流失。其支持者也認為是新選舉法過於限制博企宣傳造成不公平而造成今次他們團隊選票流失。

三是，近些年賭場員工就賭場福利、待遇及管理等問題，一直以來聚積了大量不滿，常年提出希望改善的訴求沒有得到積極回應與改變。甚至到了此次“天鴿”風災期間，據報導，有賭場被指強迫員工上班，甚至影響當局懸掛風球的決定，有關賭場管理層不顧員工安危的做法引爆積怨，可能對投票意向造成影響，使得賭商背景參選組別得票率和得票數均下跌。

四是，博彩員工參選團隊分薄選票，博彩參選組別的主要票源是博彩業員工，代表博彩業員工的“博彩前線”組別參選，最終得到3000多票，可能分薄了“澳門發展新連盟”與“改革創新聯盟”等博彩色彩濃厚團隊的原有選票。

五是，同心協進會所屬的工聯會吸取了過去的教訓，加大了對勞工基層服務的力度，尤其是這次風災，工聯在風災後撥出大量資源及人力落力賑災，選民受惠後或會投桃報李，用選票表示感謝與肯定他們的救災努力。

六是，社會求變及監督政府的訴求增強。2014年5月政府訂立《候任、現任及離任行政長官及主要官員的保障制度》以保障退休官員利益，引發回歸以來最大規模遊行示威。接著何超明巨貪案並被法院判決21年監禁，澳門政府的廉潔指數因此明顯下跌，由2013至2016年的50分水準跌至2017年的37分。而且風災中政府管治效率低下的弊端被充分暴露出來，風災後市民態度改變，不再希望政府以現金分享解決問題，而是希望政府改善施政。這促使不少選民積極投票，並增加民主派與中間派的選票，年輕人更歡迎蘇嘉豪等新面孔入議會。

七是，新澳門學社支持者可能主動配票。上屆選舉新澳門學社系統上拆分三隊參選，結果協調不利甚至傳出互相搶票，使部分支持者產生厭惡情緒而流失大量選票。這屆新澳門學社支持者可能主動配票，因此能使三張名單達到選票差距不大，並最終3人當選。

澳門內部的這七大因素很明顯地從各方面對於選情產生了或多或少的影響，因此此次民主派保住了議席的基礎上也新增了蘇嘉豪這些年輕人進入議會的情形，同時代表中間派的林玉鳳也以較高票數以專業形象進軍。

當然，澳門的選舉不單單受到內部因素的影響，從近年來的社會變化中，更可以看出港臺社運對澳門此次立法會選舉有些許影響。蘇嘉豪作為民主派新血的當選，其中一個原因是澳門部分青年受香港與台灣不斷高漲的社運影響，尤其是港台的年輕人越來越主動地參與政治，展開街頭反對運動，促使澳門年輕人踴躍參與這屆選舉的投票，而且根據網絡上的反映，不少在香港或台灣讀書或工作的澳門青年被動員回澳門投票，以此表達自己對澳門政治與政府的意見。

同時，蘇嘉豪本人及其團隊與香港反對派及台灣太陽花社運青年關係密切。早在2016年，參與太陽花學運的青年，有不少參與選舉，最終當選進入台灣立法院；而香港“佔中”發動者與參與者也因為民意的護送，最終部分人士尤其是激進青年與“本土派”進入了立法會，因此在港台社會風起雲湧的社會變化中，澳門“反離補運動”的發動者蘇嘉豪進入澳門立法會不能說是單純巧合，這事實上凸顯了台港澳三地社運與選舉之間存在一定影響和互動。

新人入局，提升民主

從結果上來看，十四席的直選議員中有三位新議員的當選，不算出乎預料。“新希望”組別上屆的第二席本來就是險勝，這屆受到高天賜兒子販毒等負面事件影響，其團隊得票不容易提高，因此第二席失去並不奇怪，這一席被在“離補”風波中一舉成名的蘇嘉豪拿去，因為某種程度上新希望是被歸為泛民主派的。“民聯”上屆選舉中的票王陳明金不再參選，其團隊得票減少並且減少一席，也是預料之中。民聯失去的一席事實上是被“同心協進會”收回了上屆的“失地”。而代表商界的“改革創新聯盟”本身上屆的得票就不高，屬於險勝，這屆失去議席也不算太意外，他們的一席被連續3屆參選，終於得到回報的“公民監察”取代。endprint

而有新人當選，且相對高票當選，表明澳門選民希望改變立法會，也希望通過立法會的改變來促進政府改善施政。對於立法會本身而言，勇於監督政府施政的議員增加，有利於加強立法會監督政府的功能。目前，澳門政治最大的問題是政府缺乏制衡與監督，立法會對政府的監督作用一直不足，使政府所受監察很少，立法會更多的是扮演“配合”角色，因此澳門政府管治問題較為突出，包括腐敗問題。上屆立法會選舉結果使問題變得更為突出，使立法會監督政府功能進一步倒退，結果澳門廉潔指數明顯下降。這屆立法會，非建制派比重增加，這有助於加強立法會監督政府的功能，將會增大對行政長官和特區政府的監督力度，政府內部突出的腐敗問題在監督加強情況下可能會有所改善。

而選舉結果對於傳統派與民主派而言，都有新的社會意義與思考。傳統社團奪回失去的議席，收回失地，反映出傳統陣營已經吸取了過去的教訓，做出改進工作，尤其是加大了勞工基層工作的力度，更加注重地區工作，以及爭取更廣泛市民支持，而不是坐等傳統支持者的投票支持，也在試圖鞏固和擴大票源。

同樣，民主派方面，三位傳統民主派連任成功，反映出他們過去的議會工作還是得到支持者肯定，激進民主派當選則反映出年輕支持者希望有代表進議會，且希望立法會加強監督政府。也反映出民主派生存的空間有所增加，尤其是激進民主派從過去沒有生存空間到這屆有了一定生存空間，是一個重要的轉變點。而支持民主派生存的土壤主要是澳門人對監督政府的訴求，訴求越強，民主派生存空間便越大。澳門人滿意中央，但對行政長官及特區政府滿意度並不高，尤其是兩位高官貪腐問題相繼被揭發，《高官離補法》等等，使社會要求監督政府的呼聲日趨增強，作為監督政府最積極且相對最有效的民主派的生存空間便增強。過去激進民主派在立法會直選中得票率很低，2013年新澳門學社周庭希的“自由新澳門”形象激進，得票僅3227票，不僅距離當選有很大距離，而且還連累新澳門學社失去大量選票。今年新澳門學社的“學社前進”形象激進，卻取得9213票而成功當選。這表明澳門社會已經有激進勢力生存的一定空間。

激烈的競爭不只反映在直選部分，事實上，在間選的部分今年首次出現差額選舉，這是一個好現象，也許可以激勵下次選舉時其他界別也可能有人效仿，積極參選間接選舉，這對間接選舉引入更多競爭、提高民主成分是好事。

格局調整，未來待定

上屆富商派得票數及議席數大增，破壞了平衡格局，這屆恢復平衡格局，尤其是傳統派奪回失地。富商派得票率已經連續兩屆保持在38%左右，上屆更得到46%選票及50%議席。澳門發展新連盟稍作努力，富商派甚至可以取得8個直選議席，超過50%，加上間選議席大部分是工商界議席，因此立法會中商界勢力越來越大。之所以如此，在於澳門地小人少，人情味濃厚，以及賄選屢禁不絕。上屆傳統愛國派的傳統社團群眾基礎縮小，其立法會選舉得票率從1992年的49%降至18%，即從將近半壁江山減小至五分之一江山，成為了一大警訊。

而這屆富商派勢力明顯下降，傳統派保住原有議席數量，非建制派力量上升，使立法會直選議席富商派、傳統派與非建制派三大派的比例由上屆的7：3：4變為這屆的5：4：5。立法會勢力的均衡將有利於社會的穩定。

這種平衡格局對澳門經濟及社會利益平衡都較為有利。上屆立法會，商界尤其是有博彩背景的富商大贏，取得7個直選議席，對澳門經濟及社會健康發展均不利，有人擔心會加劇貧富懸殊，擔心“澳人澳地、限價樓”是鏡中花、水中月。這屆立法會運作期間，適逢澳門賭牌續約事宜檢討，太多博彩業背景人士加入立法會，不利於修改《娛樂場幸運博彩經經營法律制度》，也不利於經濟適度多元可持續發展。這屆富商派議席減少，富商派失去的2席正是賭商，因此對澳門經濟及社會各階層利益平衡都較為有利，包括有利於經濟適度多元可持續發展，甚至可以使行業的既得利益分配更公平。

同時，上屆澳門立法會的民主派議員均屬於溫和派，相較於香港與臺灣議會會議上有各種激進行動，澳門立法會則有規有矩。而因為澳門社會上的激進勢力有所抬頭，蘇嘉豪等成功發動“反離補”社運，如今成功當選，這不僅對澳門激進青年是一大激勵，而且對澳門立法會可能構成影響，包括將激進言行帶進立法會，改變澳門立法會文化。蘇嘉豪勝選宣言強調，2014 年“反離補”運動成功後曾說澳門人應擺脫“改變不到什麼”的心態，而澳門議會現已迎來新的一天，上任後會革新議會，令立法會更開放，讓公眾更能監督立法會，這也預示著未來新一屆的立法會不會如同往常般寧靜，至於究竟是“小打小鬧”還是“大鬧天宮”，仍需拭目以待。

回歸到立法會的初衷與功能上，新當選的議員，不論屬於傳統派、民主派、中間派，其實都需要把議員的職責放在第一位，未來澳門有大量的挑戰與問題，需要他們發聲、監督與建言，尤其是面對到澳門新一輪的經濟轉型和社會發展，我們希望立法會議員能夠做到：

其一，建制派議員需在議政及監督政府上做出改善。一些過去完全不批評政府而只會對政府任何政策投贊成票的議員，需要做出改善，積極履行議員職責，尤其是做好監督政府工作，對政府政策，要“是其是，非其非”，以改善建制派的形象。尤其是要以參選期間向市民承諾的“改善民生”作為主軸，多提出建設性建議。

其二，行政長官盡可能委任素質高、有一定民意支持的人士。不少評論認為，行政長官委任“盲目支持政府、謾罵反對派、不講科學數據、純粹表達政治立場”的人進入立法會，可能會令政府與民選議員的關係更惡劣，也不利於發揮好立法會監督政府功能，而且“委任議員”這一議員產生方式也將更被社會詬病，加大社會要求普選立法會訴求的訴求。為此需盡可能委任具有較高專業素質，並有一定民意支持的人士。

其三，多委任法律界尤其是對立法學較熟悉人士。這次參選的法律界人士少，當選的只有直選的宋碧琪與間選的黃顯輝，因此行政長官委任議員時，應針對選任議員中法律界人士偏少的情況，委任幾位法律界人士以提高立法會專業水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