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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诗思与外界景象的结合

2017-10-14常智竒

生活文摘 2017年3期

常智竒

《佛在赶路》,佛在尘缘,佛在行中,佛在心里,佛在足下,禅在省中,修在为中,悟在觉中,思在念中,理在趣中,意在言中,境在像中。读她的这本作品,你能看到:一个胸怀大志,心有信仰,知行合一,思维缜密,外像内化,敏感含蓄,仪态端正的中学语文教师,腋窝下夹着一本教案,一身粉末,满面春风地行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你能感到,一颗笃虔、诚挚、细腻、贤淑、善良的心,在这红尘滚滚、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沧桑生活中跳动;你能感到,她站在校园四堵围墙之内,站在钢筋、水泥、垃圾、喧哗、浮躁之上,用一双明亮而犀利的目光,仰望人类精神文明的灿烂星空,重塑和再造着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她胸有冰火,世事洞明,心有甘苦,人情练达;她虚静远望,思接千载,凝眸扬眉,吐纳万象;她漫步庭院,自说自话,走亲访友,推己及人;她神与物游,移花接木,景随情转,妙想迁得;她艺海拾贝,打磨细节,沙里淘金,史海钩沉。

这本散文集,以她的生活感受和情感体验为特征,分为六个小辑:《下蹲的姿势》在人的本能行为方式中,写人格的平等和精神的挺拔;《上善若水》写人情的至真、至纯、至诚、至善、至美;《奶奶,名叫穆世贤》以传记的笔调,写中国女性在传统封建思想残余下的悲凉;《雨季花会开》写生命的拼搏与青春的成长;《他们叫我香妈》写教学的苦旨与学生的纯真;《佛在赶路》写文化的苦旅与精神的追求。这些随笔散记,有感而发,真情实意,朴雅丰腴,颇具特色,显示出她在艺术创作上的审美投向。

读她这些抒情写意,散淡娴静,携情带韵,自由洒脱,汪洋恣肆,驰骋心宇的文字,一个感情丰富,睿智聪慧,迎八面风雨,行人间正道的现代知识女性形象跃然纸上。她,敬业忠诚,敏感自贵,省思缜密,内敛潜沉,素面朝天,归真自然。这种情怀襟抱化为文本形式,即是:情深文清,意重言淡,自然蕴涵,丰盈虚灵,简捷隽永,明快纯情,气韵生动。她不求文字的华美摛藻,但求语言的准确生动;不求辞章的典雅肃穆,但求抒情的淋漓尽致;不求哲思的深重峻峭,但求意绪润泽的透彻饱满;不求景象模拟的客观逼真,但求以形传神的写意之美;不求主题揭示的宏大博深,但求文脉贯通的一泻千里;不求现代主义的寓言象征,但求有我之境的灵悟自然;不求女性表达的婉约纤柔,但求笔墨传情的气吞八荒。她,乐于凝眸静观,侧面描写形象,以虚写实,以实映虚,绘形传神,推窗望月;她,喜于移情化物,推己及人,感发诗兴,悲天悯人;她,长于借代比兴,指桑说槐,敲窗问门,跳跃逡巡,耕云播雨;她,善于把复杂问题简单化,快刀斩乱麻,横截生活,别样剪裁;她,巧于铸性造情,雕智成灵,禅悟人生,诗化生活,以人与自然、社会和谐相处的理想基调、旋律,提取生活的音响、节奏。她的散文,犹如秦岭山涧一股喷涌而出的清泉,合着白云山岚的飘逸,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潜入草叢,携着深谷幽兰的清香,汩汩地流向远方,一会儿急流撞石,飞瀑跳崖,裹着残枝败叶,直泻而下,跌入深潭,声震大川,余音缭绕。无论是潜流隐声,还是激流喧哗;无论是深潭映月,还是飞瀑挂帘,其自然不变,纯净不变,本质不变,清澈不变,光鲜不变,润泽不变,向下不变,柔韧不变,虚灵不变,淡泊不变。点滴汇浩淼,涓涓流海洋。连绵阴阳生太极,拳进刚柔有两仪。开放的结构,流淌着灼灼的情采。

我与香雪不熟,她的作品第一次在《延河》文学月刊亮相,是寇挥先生推荐给我的。这次读完她的这本散文集,使我对她有了更多的了解。阅读她的作品,我望文生义,说文解字,站在遥远的地方主观想象她,似乎是一个惯于长夜过春时的天问者,一个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远眺者,一个顾影自怜、推己及人的省思者。这里有寸寸青丝愁年华的生命咏怀,有温一壶月光浇心中块垒的自我解压,有教坛拾零的串珠成链,有文坛见闻的随笔偶记。《掏空的城》在静夜思夫的牵肠挂肚中,“耗着自己的长夜,跟文字说满腹的孤单”。《哭给一个人》里,“我的心窝了一罐子酸菜,酸水都要溢出来了,你也看不见。我不想给外人看见我的心酸,我选择这样一个时间段,自己一个人,蹲在黑房间里,让酸水泉眼一样汩汩地往外淌。”《孩子,把手给妈妈》《雨季花会开》写女儿和她在高考前后的精神重压与情感互助……

值得庆幸的是,这种心灵化的自我表白,没有囹圄杯水风波、自私琐碎的俗常感情,而是在自我中蕴藉超我,在对镜梳妆中映照生命沧桑,在白发两鬓中映显青春少年的笑脸,在家庭风波中集纳时代的风云变幻。她的个性、直觉、感情、意志、精神的价值投向,是在伦理、道德、道义、使命、责任的轨迹上运行。

不是吗?她与老公心有灵犀一点通,情在默契不言中,共同帮助轮椅上的残疾人安然横过了车水马龙的公路;她为“母亲一生都在别人的红门楼前转悠,找不到回家的路”而哭泣;她为“奶奶照顾了我四十年,而我竟然不知奶奶名叫什么,姓什么,不知道她娘家在哪里,更不知道她父母亲族在哪里”而悲哀;她为婆婆在夫权下的重压而感伤,她为女儿《长荒的牙齿》而自责……

这是一个母性面对家族血缘而发出的人类文化学的感悟;这是为人之妻、为人之母、为人之师在生命、生活、生存的物质创造与精神追求中,面对社会历史的选择,蹒跚前行在文明与落后中的斑斑足迹;这是一个“诗教说”的文学信徒,在殉道途中追求价值的“心理图式”。

禅香雪的散文,重感情、知性、灵悟、虚静、省思、内敛、意味,重烘托、氛围、神韵、情采、文脉、联想、诗化,重案头考稽,资料积累,眼看耳闻,实际考察。她的作品明显带有个人职业化的生活痕迹,散发着“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天河”的自信、自在、自由、自尊、自负,弥漫着女性特有的轻盈和温婉。但,这种偏于西部的三尺讲台,回荡着后稷五谷丰登的精神意志;这种凤鸣高岗的神性自负,响彻着追宗认祖的周文化的生命取向;这种清新可人的语言文字,疏导着良知伦理的道德河堤。她在有限中思考着无限,在物质中思考着精神,在特殊中思考着普遍,在个性中寓于共性,在审美的判断中容纳历史的判断,虚中涵道妙,静处得人合。

她以人性感物理,以良知度世情,以诗性化生活,以悟性写文章,努力表现农耕文明与现代文明、传统观念与现代意识、新一代知识分子与老一辈农民之间的矛盾,努力表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与新时代历史呼唤的统一,努力表现现代人在现代化生活中的迷茫、困惑、焦虑和失意。《寇挥与羊》中,写“他想看看,他的味觉是不是被城市的铁锈给改变了,他想找找儿时吃羊奶的纯粹的奶味。”《淡如菊》中,写面对菊姐事业的重压和失去亲人的悲痛,而“我”却苛求她对“我”应施以更大的关爱。《母亲不懂高考》中,写两代人的精神对立和新一代在伦理道德与人生价值面前的两难选择。《拉锯战》中,写母女之间在生活观念和审美情趣上的分歧。《乡村夜雨》中,写“我”与四叔对土地截然不同的认识。《躺进父亲的竹椅》中,写城镇化建设时隆隆的机声,打破乡村田园牧歌式的天籁之境的苦恼与焦躁。《扫墓望丧》中,写新的知识女性被传统的风俗习惯所挟裹。《退守抑或隐居》中,写“我一直在寻找,寻找退则能守,隐则能居的灵魂净土。可是,我依旧没有找到。”“我的灵魂依然在浊浪滚滚的红尘中漂泊,羸弱的身骨鼓荡着一种悬空虚浮的惶恐……”endprint

正是这种俗中涵雅、拙里寓巧、象外写境、节外生枝的散文表达,构成了禅香雪散文的精神风骨和文美形式。这种情感的矛盾,人生的惶恐和沧桑,使他的作品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表现出不同凡响的审美意味。

她以情动人,至纯至真;以德感人,至善至美;以才服人,妙趣横生;以艺乐人,潜移默化。她,仰视崇高,向往文明,敬畏生命,珍惜生活,入乡随俗,说俗道雅,顾忌人言,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不卑不亢,不矫不饰,不遮不掩,不张不扬,不显不摆,中平持重,自尊自立,在教育功能与审美功能的统一中,培根育本,教书育人,勤恳工作,清白处世。

禅香雪散文的艺术感染力来自于富有审美意味的艺术表达。她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能在平凡中发现伟大,在庸碌中看到旷达,在琐碎中看到挺拔。他从陈忠实先生蹲下来与贺绪林先生的谈话姿势中,看到大家谦虚待人的人格风范;从寇挥先生挤羊奶的小心翼翼中,看到了现代主义作家面对自然、生命的含情脉脉;从乡村书生杨柳岸先生简易而拥塞的书房里窥见了一个拥书自雄、自强不息的青年评论家的襟怀、气质、境界;他用玉米映照爱人,一盒茶叶、一地炮花、一场雪景、一堆篝火、一串脚印……都是一个诗意盎然的心灵世界。一花一世界,一草一春晖,一石一泰山,一土一莽原,以微观映宏观,以心灵感苍生。万物皆备于我,太阳为我而出,我为自然立法,我主大地沉浮。这是她创作冲动的灵感方式。

这里的诗心、春心、文心,是用激情拥抱宇宙,韵化万物,温暖苍生,普惠民众的真心、诚心、善心;是用想象、联想、幻想,融化、汇通社会、自然、人生的游心、欢心、乐心;是用哲思、禅思、省思,润化、软化、液化、膨化罗格斯理性的硬块;是用润物细雨,娓娓道来的陈述,达到幻化、诗化、情化、意化、醇化、净化的情韵之语,妙嫚之思,别裁之式,典雅之态。“突然,楼顶升起一轮明月(灯光特技),万缕清光穿过雨丝,把明亮的月辉斜挂在王校长的周身,他魁梧的身躯被月影托起,在天井苑里浮动,我看到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迤逦而来,满载着智慧之光,在教育领域的森林里,开出一条绿汪汪的通道,滋养着无数学子干涸的梦想。”

她的语言文字,浸透、弥漫、晕染、充盈、笼罩着一股浓重的、稠粘的、化不开的感性意绪。与别的女性作家不同的是,她的感性是物像与心像在细腻与疏朗之间肆意扩张、纵横交错、水乳交融的情感意绪,是生命诗思与外界景象在审美判断与历史判断的结合部,以云绕峰峦、烟雾包家、隔帘看花、水中望月的形式,“在琐琐碎碎的矛盾中,我与他们反复磨合,磨合的齿痕,清晰地留在我的生命旅途中,让我在永无止境的回眸中看清他们俊秀的眉眼,摸清他们天生为人,与众不同的性格。”“鸟语鸣翠,心神一动。”“霞光落下来,古老的桥面从薄薄的云雾中漂浮出。”“苍翠山头的白云,依旧在默默无声地玩着丢手帕的游戏。”“我接住素白的手绢,站在凤鸣的高岗,恍惚听到,内心吟咏一声合唱,是凤凰飞走时遗留的余音,袅袅于我尘烟俱净的胸前……”

她的语言,用感情的汁液反复磨砺,擦洗,不断雕琢、推敲每一个字词的外延和内涵,使其意指和能指在诗化的语境中闪闪发光,使其在字词的不断调整、反复重构、新意排列、深意组合中,焕发出巨大的、潜在的、迷人的艺术魅力。“他說几乎每年的教师节,都会宴请自己的老师。他说成年以后,就开始了宴请。他说,他33岁时,成为全国最年轻的一级编剧。”“日后,我要清清白白的,轻轻松松地融入社会洪流,做善良事,善良做事;做担当事,担当做事,做无相事,无相做事……”“不过,这一世,既然遇到一起,那就别想逃脱。何以要逃脱?何以会逃脱?逃脱了还有谁夜夜为我剥满满一盘火红的石榴。”“错过了太阳,我们还能错过月亮吗?错过了月亮,我们还能错过星星吗?”

她的语言文字往往在陌生化中追求新鲜感、生动感、形象感、真实感、别致感、优美感。“篝火是黎坪灼热的眼,暖了我因伤感而冰凉的心房。”“秋天变成一个抑郁的人,以落叶的方式宣泄情绪。”“即便裸露出世间最古老的苍颜,他依然会用冉冉的白须回应春风的等待。”“他住在浮华之外的背街处。他的村庄是被遗弃的旧纽扣,静静地卧在大沟的北侧。”“我周身弥漫着冬日的阳光,白亮而没有春风的暖香。”“暮色像个魔手,一口一口,吸附掉我攀爬的勇气。”“杜鹃花开得一点也不内敛,张扬在枝头,给阳光直直地窥视花蕊的秘密”……

这些信手拈来,如泉喷涌,如风轻拂,如影随形,带着情感深意,携着生命体温,生活血丝,人体灵性的语言文字,既有其天赋性格的使然,也有其阅读积累的应然。语言,是一个人的思维方式,性格特征的直接表现。禅香雪的语言,是她个性化的心语,家族血缘的亲语,师生促膝交谈的母语,生命社会化的真语,情感艺术化的诗语。这里面有李清照式的宁静,有丁玲般的真诚,有张爱玲似的清新,有《生死场》那样的朴茂,有《小桔灯》那样的朴素,有教学大境的思考,有高考重压下的喘息,有清泉石上流、春风拂杨柳的气韵。这情思、神韵、文采、笔调、语境、辞章,显示出一个青年作家超群的艺术才华、才气、才情、才思、才智、才学、才能的慧敏与丰盈。

尽管如此,面对这样一个初露锋芒的青年作家,我在欣喜、欣赏、欣慰之余,依然对她有更高、更多、更大、更远的期待、希冀、盼望。禅香雪还年轻,文学创作之路才刚刚开始走,未来的路还很长,很崎岖,很曲折,就像唐僧到西天取经那样,会有“九九八十一难”在前边等待着她。她需要有一双孙大圣的“火眼金睛”,能穿过层层迷雾,识真辨假,认人识妖,自觉表现生活的本质,表现历史发展的总趋势,把一些无聊文人欺世盗名的可耻和卑鄙踩在脚下,用唐僧一样的善心,表现普通劳动者位卑忧国、匹夫有责的质朴与高尚。我希望她在感性与理性相结合的微妙处,培养出“艺术是一种理性炼狱感性提升精神”的艳丽之花,“留下一座文学的龙山给后人观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