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遥远的距离
2017-10-13孔静金鳞
孔静++金鳞
回家是最美妙的字眼
从小,妈妈就给我灌输着种种观念:“好女儿志在四方”“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世界那么大,你一定要去看看”。
于是,我千里迢迢跑到上海来读大学,毕业找工作时,我又不得不听从妈妈的建议,留在了这个城市。用妈妈的话说,在大城市里有更多的工作机会,也会有无限的发展潜力。
我刚开始工作的那段时间,工作很累,每天都要加班,还总因为做不好事情挨训。工资却很少,要租房,要吃饭,每个月底都会捉襟见肘。每次我给妈妈打电话,都会委屈地带着哭腔:“妈,我想回家。”可每次,妈妈都会用她那做了多年中学老师的口吻鼓励我撑下去,“我明白你在上海生活居大不易,其实,在哪儿生活都不容易,但我们不能因此就放弃努力呀。”
那时,我每天奔波,跌倒,成长,得到,失去。家始终在我的身后默默守护,等着我随时转身,投入它的怀抱,洗去风尘和疲乏。我只消在赶路的间隙回头看它一眼,心里就会得到莫大的慰藉,也更有力量继续前行。
后来,我的工作渐渐步入正轨,生活慢慢有了起色,也成了早上拿一杯星巴克走进写字楼的所谓白领,但“回家”却依然是我心目中最美妙的字眼,也是我最奢侈的梦想。
好容易等到过年放假,打开家门的那一刻,久违的归属感热腾腾地迎面袭来,它温暖着我冻僵的面颊,和那颗整天搭在弦上的归心。
那几天,妈妈恨不能把所有我爱吃的东西都端到我面前,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笑得心满意足,仿佛这一年的时间里,我的胃在那个冷漠的城市遭受了巨大的委屈,唯有如此,方能抚慰。
每次休完假离开家,都是我最不情愿的事情,我舍不得妈妈,舍不得家里的温暖。等我回到上海,我和妈妈之间,就有着将近1000公里的路程,那是我眼中最遥远的距离。
我要陪在你身边
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妈妈从学校办好退休手续,拖着一箱子办公用品回家的那一天,我也办好了辞职手续,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回了老家。
我跟妈妈解释,她现在退了休,不像以前上班那么忙碌,有了大把闲散的时间,没人陪在身边,肯定会感到寂寞的。我不想只是每次在电话里听到她说“我很好”,我要经常看到她,陪她去菜市场,听她说家长里短,这才是我想要的亲情的样子。
妈妈对我的先斩后奏表示很不满,但木已成舟,她也只能接受了。我终于按照自己的意愿,回到了家,回到了妈妈身边。
我进了一家小小的单位,做着跟自己的爱好无关的琐事,看着周围的很多年轻人把追剧、网购、八卦闲聊当作工作日常,心里稍稍有些不适应。但我不用管别人,只管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业余时间,我画着自己最爱的漫画,接点插图小约稿,挣几个零花钱,日子过得也算逍遥自在。
那天,我下班回家时,妈妈正在楼下小花园里跟隔壁的王阿姨聊天。
“我听说你们家姑娘从上海回来了?”
“是啊,你说这孩子,一点也不听话,她本来在上海已经站稳脚跟了,听说我退休了,就非要回来陪我。哟,都这个点了,她马上要回来了,我得赶紧回家做饭了。”
妈妈明明是在跟人抱怨,语气里却有着那么一丝丝炫耀的甜蜜,没想到,在我面前一向嘴硬的妈妈背后却是这个口吻,我有点小得意,偷偷笑了。
其实,妈妈并没有在家休息多久,就被学校返聘回去,还带了一个毕业班,她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忙碌生活。有时候,她学校有事,忙到很晚才回家,我把做好的饭菜摆出来,给她洗脑,“怎么样?没有女儿在家,你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吧?”她很配合地跟我演戏,“嗯,那是,幸亏你回来了,不然我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奶奶过生日时,家里的亲戚朋友都去了,我们小一辈中只有我出席了,其他人大都在外面上学或上班。大伯母拉着我妈唠叨:“还是你好啊,女儿整天陪在身边,我那个儿子啊,说是刚升了什么客户经理,涨了年薪,忙得不得了,根本回不了家。”
其他的七大姑八大姨也都随声附和,明着都是羡慕我妈妈有孩子陪,暗着却是比着赛地夸自己孩子有出息。妈妈客气地搭着腔,脸上不自然地笑着。
那个时候,我心里是有点后悔的,如果自己能在外面混得更成功一点,再回到她身边,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原来我没有超能力
妈妈是在体检中发现身体有问题的。
小城的医疗设备条件有限,不能确诊病情,我决定带妈妈去省城的大医院重新做检查。
那天零下9度,为了能挂上最有名的专家号,我凌晨4点起来,早早去排队。我冻得发抖,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被黄牛插队,心里却没觉得委屈。最终,我办妥一切,顺利地给妈妈办好住院手续时,还有一种终于能为妈妈遮风挡雨的自豪感。
妈妈的检查结果没出来的时候,医生给我分析了很多种可能性,冷静而残酷,我越听越害怕,蹲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哭得一塌糊涂。
我曾经以为自己小小的身躯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一到关键时刻,就会展露出盖世武功,光芒万丈。 我也曾多次向妈妈承诺,“等我工作了,我来养你。”现在,如果她的病情确诊,我甚至没有能力给她最好的治疗。
小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长大后却连妈妈都救不了。原来,在生活面前,我们没有超能力,只有无能为力。
检查结果出来了,万幸,妈妈的病情属于程度最轻的那种,只需要坚持做物理治疗就行了。那段时间是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的日子,每天,我都陪在妈妈身边,带她到公园锻炼,跟她闲聊。她总是跟我感慨,“原来我还怪你不懂事,放弃了那么好的工作机会,现在才觉得,有你在身边,真的挺好。”
我白她一眼,“那还用说,女儿已经长大了,你就放心把自己交给我来养吧。”其实,当时的我怀揣心事,看看还虚弱的妈妈,却只能跟她欲言又止。
几个月后,妈妈恢复了健康,又活力满满地回到了她的工作岗位,我才跟她摊了牌,“妈,我想重新回上海去。”
妈妈看着我,什么也没问,就点点头,支持了我的選择。
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来
我再一次离开家,虽然依旧是无奈之举,却也心甘情愿。
临行前,我跟妈妈告别,“你要在家好好的,乖乖等我回来。”妈妈笑话我太婆妈,“行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就放心走吧。”
我又回到了充满无限希望和可能性的上海,再次进入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心境却有了很大的不同。我不再只是完成领导交给我的任务,不再吐槽周末的加班,不再惧怕拜访客户会遭受到冷待。我拼尽全力,把这一切都当作是自己渡劫所必须的经历。
每次,我跟妈妈视频聊天,不再是委屈地说想回家,而是不断和她分享我的发展近况,“妈,今天领导让我主持项目会议了,这说明他很认可我的工作能力,我以后就能独当一面了。”
“妈,我升职了,做了项目负责人,工资也涨了不少呢。”
“妈,有朋友约我一起开公司,等我攒够了经验值,就能回家创业了。”
妈妈也从原来的鼓励我在上海撑下去,变成了劝我不要太拼命,“你别总熬夜,要多休息,注意身体。”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妈妈在老家,我却去了北上广。而是,我明明呆在她身边,在她生病的时候,却没有能力送她去最好的医院,不能跟医生说用最好的药。没钱,才是我们离亲人最遥远的距离。
我现在的努力,不是为了飞得更高,更远,而是在积蓄力量,等自己的能力不再受地域的限制,我会再回到妈妈身边,回到我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小故乡。
这一次,我不再是背井离乡的漂泊者,我每一天都奋斗在回家的路上,要赶在我所爱的人老去之前,更好地回来,为她创造更好的生活。我们每个人都一直在回家的路上,那才是我们人生最终的目的地.
责编/昱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