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新模式下的知识生产者
2017-10-12任友群
任友群
非常高兴受到主办方的邀请,也很荣幸。今天我给大家报告一下自己在“培养新模式下的知识生产者”这个角度的一些心得。
我大概谈两个问题,一是对工程和技术教育的判断,二是分享对技术与科学区别的理解。
我觉得不管东方还是西方,特别是东方,尤其是在中国,从历史上看,从儒家文化开始就不太重视技术,一直到近代对外开放以后,我们更多强调的是科学与科学教育,对所谓的“赛先生”是非常重视的,但是对技术教育、工程教育不是很重视。实际上,中外对于工程技术教育都有一些轻视和一些做得不够到位的地方。美国也是总统带头在推进STEM教育,这一方面可以说领导人非常重视,另一方面也可以得出结论,就是因为以前不够重视所以现在才去重视。
现在美国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大选,希拉里·克林顿作为候选人对技术和创新提出过一个非常重要的政策,就是要优先给STEM学位的外国移民绿卡。这个是很震撼的,为什么呢?因为她将之上升到了国策程度。另外一位竞选者唐纳德·特朗普也有谈到STEM对于未来城市发展的重要价值,可见美国最重要的政治家,都非常重视STEM。
中国基础教育界对于STEM也很热衷,中小学校也在开展这样的活动。但是不可否认,目前我观察到的中国基础教育界对STEM的热,可能更多的是国内的热,离“国策级”的高度还有一定距离,离完全走进主流课堂也有一定距离。中国是考试主导一切的教育体系,如果不从评价方式着手,现在哪怕讨论得再热闹,回到学校可能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所以,我感觉在中国推进STEM教育的阻力是很大的。这是目前的现状,领导人在推动,基层也有实践,但是要真正改变常态教学,还有很多路要走。
STEM是基于项目的学习,是将科学探究和工程设计相结合的过程,是跨学科的学习,是积极的学习,是合作的学习,是把抽象知识和学生的真实生活整合起来,进而解决实际问题的学习过程。但是为什么在常态的中小学中,STEM教育很难实现,这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
我们对于机遇与挑战要有清醒的认识。我觉得有两件事非常重要,一是为什么要做STEM教育,二是怎么做STEM教育。
当我们试图回答这两个问题的时候,还是先看看STEM教育在美国的情况。在大多数的美国中小学中,原来STEM也是分开的。近代自然科学的发展,使得分科本身有合理性,每个学科都有其独特性,也有它发展的作用,要通过一堂STEM课程整合所有课程,这很难做到。
再来看美国国际技术教育学会曾做过的一些调查,可以看到,将技术和工程教育作为要求的比例不是很高,大部分州没有把STEM教育作为考评的要求。可见技术教育、工程教育,即使在美国的K-12教育中也不是那么被重视,STEM的融合从宏观来看做得也不甚理想。
总的来说,工程技术非常强调实用性和目标性,技术和工程一定要有一个目标,最后能够变成解决问题的方案。科学可能代表的是一种“纯粹的知识”,科学不必须要有目标,如果一定要给科学寻求一种目标,那么这个目标就是求真,探究,满足人类的好奇;因为没有目标,所以科学本身也没有“终点”。但技术和工程是有明确的目标和终点的,这个目标和终点就是为了解决某个问题——技术和工程的发生是为了解决某个实际的问题,一旦当这个问题被有效解决,技术和工程也就达成其使命了。我觉得这是科学和技术很大的区别。
当然这两类知识也是有关系的,技术和科学互为基础。有一个传统观点,认为现代技术从属于科学,甚至是科学的衍生。五四运动在中国的影响,更多是强调“德先生”和“赛先生”,人们似乎认为,只要掌握了科学知识,技术也就没问题了,因此在我们的教育体系中,技术教育的地位非常低,至少在K-12教育中技术的地位非常低。最近的课改,好不容易在教育中有了所谓的技术板块,但是这两门课的地位,跟语、数、外、理、化、生是没法比的。
我举个小例子说明技术不一定非要有科学知识的铺垫才能发展起来。我们都知道第一台望远镜是伽利略发明的,根据国外科学史家的研究,伽利略一度非常穷困,他发明望远镜的目的是为了解决资金困扰。在听说有关望远镜制造的事情后,伽利略声称已经想出了望远镜的工作原理,即“折射理论”。今天,我们知道望远镜背后的原理并非折射理论,但是这看似可笑的“理论基础”,却并不影响结果的成功获取,事实上伽利略还是成功制造出了第一台望远镜。再看另外一位学者——實用主义的代表人物查尔斯-皮尔士,他提出了知识待定的主张。认为知识最终是由共同体“决定”的,只有共同体得出的结论才能确定待定的主张,得出知识。看来技术与科学之间的关系并非那么简单。
我们需要重新认定科学和技术的关系。著名的技术哲学家,美国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哲学系主任约瑟夫·皮特提出了一个定义,所谓技术就是“人类在工作”。他也提出了一个技术的模型,模型很简单,就是“输入+输出+评估反馈”。德国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也指出:“技术之所是,包含着对器具、仪器和机械的制作和利用,包含着技术为之效力的各种需要和目的。这些设置的整体就是技术。”如果我们按照海德格尔的论述修订一下皮特关于技术的定义,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所谓技术,就是人们按照一定的需要目的,借助一定的工具开展工作。对技术进行这样的定义,一是为了进一步揭示工具与技术的关系,即工具自身并非技术,对工具的应用才是技术,并且人总是为了某种目标而对工具进行应用;二是为了进一步揭示技术的范畴性(需要和目的)特征,处于不同范畴体系中的技术凝结着人类长久以来(对该需要和目的进行思考和行动而产生)的智慧。
从这个角度我们再来看技术的地位,就可以发现科学本身也是“人类在工作”的一种形式,是一种行动,这种行动甚至成为了知识产生的前提。从这个角度看,技术在认识论上相较科学是优先的。此外,科学知识是受理论约束的(theorybound),理论(范式)一旦变化,科学知识也就随之变化(范式内的普适性、不可通约性);提出和发展科学知识是为了“解释”世界运作的方式。而技术是“解决”问题的活动,它终结于不同类型问题的解决,活动的结果可以形成不同的、分门别类的参考论著(即技术知识),并被应用于其他具体的领域,是在解决问题过程中形成的具有特殊类别的知识(而不具备普适性)。显然技术知识与科学知识相较有其非常显著的独特性。从技术知识的优先性和独特性来看,技术工程教育和科学教育应被分置在两条路径,被给予同样的重视。在中国的传统教育观念中,技术教育从来是被轻视的,所以我们应该大大提升对技术教育的重视程度。教育孩子时,应该更多强调技术的重要性,至少应该把它提升为科学的同一水平,科技是科学加技术,如果只把“科”突出了,却不谈“技”显然是有问题的。endprint
实际上,从技术活动入手,既可以获得技术的知识,又可以更加生动地走进和理解科学知识,所以在K-12教育体系中,技术教育应该被重视并且获得相应的地位。目前我们虽然一直在为STEM呐喊,但是要使之获得与科学相同的地位还有非常长的路要走。从工程技术解决问题活动的本质意义上讲,我们似乎可以把教育理解为一种工程驱动的教育模式,这种模式与传统的以科学探究为驱动的教育模式非常不一样,所以现在我们要探索一种教育方法,以前我们擅长教授科学知识,但是现在的教育体系,并不擅长教授技术知识。这种知识对人类以后的发展非常重要,这就意味着对现在的教育体系要进行一些比较大的改革。
我最后的观点就是培养新模式下的知识生产者,是STEM价值之所在。大家可以看到,《地平线报告》在中国的影响力很大,甚至超过在美国的影响力。可以看到,未来三到五年,全球不同地区的学校将发生一个转变,学习者尝试通过开展创造活动而不是消费学习内容进行学科探索。通过活动掌握知识,在全球基础教育界慢慢成为改革热潮。中国也有这方面的探索,但要动摇以应试为体系、以知识灌输为方式的教育还是很难。
这里所谓的创造活動实际上是一种新的知识生产模式,迈克尔·吉本斯提到了两种不同的生产模式。模式1是科学类的,寻找第一原则,以学术兴趣为导向,在大学、学院里,单学科的、编码知识、迁移知识、等级制的,基本上大学都是按照这个模式运作。还有另外一种模式,动力来自于社会的各种驱动,来自于政治的、商业的、学术的、社会的,以应用导向为原则,场所也很复杂,大学、学院、企业、政府、智库等等都可以,是跨学科的甚至是超学科的。模式2更多强调的是默会知识和嵌入性知识、程序性知识;组织形式是异质的、多变的、杂交的;评估有同行评议,但可能更多的是社会评估,在社会上能站住脚就成功了,否则就没戏。
目前不管是中国还是美国的大学体系,都很擅长模式1,但不太擅长模式2,我认为我们今天所谈的STEM教育实际上是针对模式2的。我们大致可以将知识生产模式1,理解为科学的引领知识生产模式,而将知识生产模式2理解为工程技术引领的知识生产模式。第二种生产模式,对于现代社会的发展非常必要。基础教育、高等教育都需要改革,我们要培养能够适应第二种生产模式的学生,要让这样的人越来越多,社会发展才能更有动力。
美国在STEM教育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在
年发布科学、数学工程本科生教育报告,
教育从大学开始,延伸到中小学。美国中小学影响中国中小学,中国中小学又影响中国大学。一部分大学教师开始关注这个问题,一开始是师范大学搞STEM教育,慢慢地,理工科大学教师也开始关注STEM教育,特别是基础教育中的STEM教育,这是很好的现象。
目前我们处于一种比较热闹的状态,但是还没有建成体系,我们希望的状态是体系化地改革。2015年美国出台了STEM教育法案,美国从高等教育到基础教育把STEM延伸下去,就是为了打通这个通道建立衔接。
我的结论,如果我们今天继续在原来的体系中大力推进STEM教育,实际上有意无意还是延续了以灌输科学知识为核心的传统。如果STEM教育还是为了让孩子考试得高分,就又回到原来的套路。工程技术知识有其自身的特点,它跟科学知识不一样,不是科学知识控制工程知识,它们互相有关,但不是谁管谁、谁是谁的基础,而是两种不同的知识。开展
教育应该建构另外一种体系,让学生掌握新的知识生产模式,美国在这方面走在了前面,我们国家还处于落后位置。我们呼吁,希望中国大学、基础教育都要好好开始重视学生的工程技术教育。
回到最初的两个问题。为什么开展教育?不是为了让孩子学习STEM考试更好,而是培养新模式下的生产者。为什么这样开展?只有用STEM方式,用科学、工程、技术和数学相结合的方式,才能够培养出我们需要的新模式下的知识生产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