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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米花X的献身

2017-10-12刮刮油

读者·原创版 2017年10期
关键词:玩意儿炉子爆米花

文|刮刮油

爆米花X的献身

文|刮刮油

20世纪80年代的孩子,平日里没有太多零嘴儿吃,小卖部兴起之前,卖零食的人都在街巷里转。胡同里吆喝声一起,孩子们攥着钱从各家院门里冲出去消费。推着小白车卖冰棍的老太太和卖爆米花的老头儿,他们如此受欢迎,以至于我一度认为所有卖冰棍的老太太和卖爆米花的老头儿都是两口子,一冰一火,神雕侠侣,像老神仙一样。

我遇见过很多爆米花的老头儿,但有一位,在我心里算是行业大隐。

这人初次骑着小板车出现在我们这条胡同里时,孩子们并不在意,直到他摆出马扎坐下,掏出家伙,大家才知他是爆米花的。爆米花者多为流动贩卖,走街串巷,今日在这条街,明日就不知去了哪儿。但这位第一天来就很受欢迎,一来便扎了根,没几天就跟大家伙儿混得很熟。

整条胡同的大人和孩子如此迅速便喜欢上他,是有原因的。

以往所见的爆米花者,大多不修边幅,衣着破旧,不甚洁净,老态明显。但这位极不同:他浓眉大眼,戴着一副眼镜,头脸拾掇得很整洁,下巴干净无须,头发梳成三七开的偏分。他身着一身蓝色工装,平整而不带褶皱,看起来必是经过认真熨烫。这人一眼看上去,哪里是个爆米花的,倒像个知识分子。

除了气质卓尔不群,他爆起米花也极讲究。

首先,他操作时穿着的套袖和围裙永远干干净净。旧时这种爆米花的手法,难免搞出点儿污渍,但他第二日前来,必是洁净如新。这身行头,看着就卫生。

其次,他给炉子续火取炭时要换一双手套,爆完米花往外倒时,戴的是另外一双—这在当年是国营食品店的待遇。他收钱也不用手接,而是掀开自己围裙上的兜儿让客人自己往里扔。有人跟他开玩笑:“扔多少你也不点点?下回少扔你两毛。”他憨厚地笑道:“多点儿少点儿无所谓。”老实人一个。

他的炉子干净,不像其他人的黑不溜秋,盛米花的麻布袋子也干净,且这袋子从不放在土地上,而是找块柏油地铺着,以免进土。

他要的价格公道,糖精却放得多,味道比别家的甜,而且他会自带一些大米和玉米,给端粮食来让他爆米花的孩子添上一点儿。

最关键的是,他在爆米花的时候会逗我们。比如他正转着炉子,突然假装炉子要炸,抬屁股就跑,吓得孩子们四散而逃,他则哈哈笑着回来继续转;比如米花出锅前踹的那一脚,他会演上好几次,头几脚根本就是假把式,每一脚都引得孩子们捂耳惊呼,然而你刚刚把手从耳朵边拿下,他便不动声色地一脚踹下,震彻胡同的声响,混着孩子们的尖叫声和笑骂声,有意思极了。

就这么着,他隔天来一回,一晃过了一个多月。

他是如此与众不同,引得大人们也来围观,转炉的时候大家聊成一片。老北京胡同里的人爱聊家常,爷奶叔婶没花多少工夫就将人家祖宗三代都聊了出来—祖上以前是地主,后来落魄了。家虽败落,但一家人都受过很好的教育,父亲曾是大学教师,他自己也读过些书,但因种种原因爆起米花来。他一直未婚娶。“谁愿意嫁给我这样的人呢?”被问到家庭时,他总是用小手指挠着头说,“如今我年龄大了,家中除了年近百岁的老母亲,也没别人了。”

他的说法符合人们对他出身的猜测,一经验证,大家都得意起来:“你瞅瞅,我说什么来着?这人一看就有文化。”仿佛猜对了别人的出身,便显得特别有眼光和见识。“文化人不偷奸耍滑,实实在在,不瞎算计,就跟一般人不一样。”大家纷纷补充证据,证明自己与众人眼光一致,争先恐后挤进伯乐行列,大赞其人品,并对其现在的境遇唏嘘感叹。

大家熟络起来,他也跟老头儿老太太们掏起心窝子:“我老母亲现在脑子糊涂了,不让我出来干活,跟我说家里藏着钱呢。我问钱在哪儿,老太太拿出一大盒这玩意儿给我。”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枚钱币,钱币上印着老大一个人头。

“袁大头!”有识货的人惊呼,拿过来用嘴一吹,嗡嗡作响,“真的!这可正经值点儿钱啊!”

“这能值什么钱啊?我问老太太,您不让我出来爆米花,您拿这玩意儿是能买米还是买面?”老头儿苦笑着对众人说,“我就哄着老太太吧,把这米花爆好喽。等给老母亲送了终,我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念想了。”说完眼圈微红。

“啧啧啧,这么大岁数了,多孝顺。”老头儿老太太们也差点儿抹眼泪。

一个礼拜后,他以每枚20元的价格卖了百十来枚袁大头给半条胡同识货的老街坊们,然后就消失了。后经鉴定,这些袁大头全是仿造的,买袁大头的人成了“冤大头”。

从派出所出来,一个老太太叹着气说:“也许人家家里真有事儿呢?”旁边的老头儿狠狠瞪了老太太一眼,说:“都这会儿了,还替他说话!”

还有人不甘心地问道:“当初是谁在边上起哄,喊这玩意儿是真的来着?”

竟然没人能想起来。

图|小黑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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