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体制下书家的创作心境
2017-10-11朱志民�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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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书法家协会的成立,使得全国性书法展览成为当代书法向社会集中展示的主要方式,由此开创了一条让普通书法爱好者晋升为书法家的重要路径。尤其是近三十几年来,中国书法家协会以及各省、市书协均把获奖、入选作为协会新增会员的入会条件认定标准,使展览对于书法爱好者来说便有举足轻重的价值取向。如何创作出夺人眼球的书法作品,怎样才能获奖成为书法翘楚,是每个想要被大众认可的书法人所殚精思索的问题。
然而书法在古代是文雅又闲适的文人艺术形式,朴素的自然经济决定了古代文人追求宁静的精神状态。古人书法的创作之乐,大多时候是静居一隅挥毫泼墨,体验笔墨对眼与心的细腻抚摸,这种较为自由闲散的书写活动,从而作为一种生存方式融入日常,成了感悟藝术之美的乐趣。现如今当作品进入公共审美空间之后,展览赛事上入展获奖引发的成就感和所获得价值实现的自由感,为书家带来又以喜乐。前者是为了个人审美生活需要,不受侵扰,无需外求,所以很容易就能丛中获取乐趣。而后者则要将自己处在和他者竞争的关系当中,同是投展,谁入展谁就洋洋得意,如果拔取上筹获奖了,无疑会有鹤立鸡群之感。如此带有名利目的的书法创作,却往往只是短暂之乐,也并非日常所能得到,如若变成精神的苦役就很难有纯粹的乐趣可言了。因此,当下的每一个书法家都面临着展览时代对心境自由的两难选择。
对于古代的文人书法家来说,他们所生活的时代没有展览,其作品展示和传播的空间相对有限和闭塞,要么是文人案牍间的把玩,或者是私人寓所间的“壁上观”,即使是雅集上的交流,也只是一定的社会小群体,他们大多是故友旧人,有着共同的美学趣味,在情感交流上心有灵犀。因此,它与不同趣味间的主体没有构成竞争性的关系其展示行为也并非迎合外在的非审美目的,如获奖、入展、市场等,不必过多考虑外在利益或意识对自我审美的压迫。因此,书法创作便成为了个人雅玩的有效手段,它是文人丰富社会生活方式的延伸和补充,他们追求一种内倾性的体验之乐,破烦襟、解孤闷,心境自然也就从容而舒展。
当下的社会节奏高速多变,加之各种物质利益的功利驱使,与人们休戚相关的一切都变得“物化”了,也使得书法家的精神状态也随着“物化”而不得不屈从于现实社会。一方面使书法家原本宁静的心变得躁动起来,其书法创作也不再是最初的畅神达意。铺天盖地的展览信息,丰厚的奖金和随之而来的知名度,入展就意味着许多现实利益和权力的实现,导致书家成天沉浸在投稿创作之中。有了名利的诱惑,必定会提升书家的投展积极性,投了作品才有机会入展获奖,没投就肯定没有结果。勤奋练字原本是好事,可当书法变成书家追求既得利益和功名利禄的手段和方式之后,其书法艺术本有的功能与效用便失去意义。另一方面也使书法家的身份开始变得边缘化,使书法家成为市场经济大潮中的赶场之人。现实中的书家并非全职,其往往背负工作、家庭压力,在额外时间从事书法创作。在有限的时间里要多投乃至多入展览,对于作品的质量就很难保证,于是就不管好坏撒网式地投向各种各样的展赛。
心灵对于世情的适应能力总是超乎想象,从纯粹的私心之乐,到公共性的竞争体验,二者的取舍本应该很容易就能判断。然而为什么依然还有这么多书家趋之若鹜?当下的书家已经揭下艺术自我消日的清高面纱,很快地适应了农耕文明时代的展示方式到工业闻名的展示方式的转变。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提高,经济水平繁荣发展,文化事业也越来越被得以重视。展览的规格近年来不断提高,展厅的空间、视觉效果也随之增强,于是乎征稿的尺寸也一再扩张到八尺。为了应付展事,尤其是权威性大展,许多书家不惜耗费巨大的精力琢磨展赛的要求和标准,创作出令人赞叹的巨幅作品。甚至详细到琢磨评委的喜好、展览的趣味走向,心灵的自由早已被这外在的力量牵扯起来而难以舒展。为了投一幅作品,书家通常从形式布局的安排,到文稿内容的选取,最后设计底稿,不厌劳烦地再三推敲,致使完成一幅作品所消耗的时间短则月余,长者数月,可谓惨淡经营之极。基于竞争的残酷性,众多投稿者大多选择篇幅长、字数多的内容,都希望自己的辛苦之作在和他人同等技术水平的情况下,能够获取评委的同情心,体现出自己对于展赛的格外重视,以此争取更大的入展可能性。
如此艰辛的创作过程,对于书法痴迷者来说或许已是一种生活常态,也完全会有一种“痛并快乐着”的精神体验。然而现实生活中,从作品寄出的那一刻开始,就伴随着无尽的牵挂,初评能否顺利通过?复评会不会被刷掉?有没有机会获奖?它到底能在此次展赛中走多远?其实这一系列担心从创作之初就已经埋下了,因为从一开始,书家对展览便抱有一种明确的外在目的,这种制约正是影响身心自由的重要原因。
正如前文所说,全国性书法展览成为当代衡量书法水平的重要尺度,也是书法学习者由初学走向成名的唯一通道。因此,获奖、入展,成为当代书法作者相应追求的鲜明目标,更是大家挂在嘴边常谈不衰的话题。由展览会主导的展厅审美趣味或者评委会的审美口味,通过媒介等信息化渠道以及展览公共性平台,自上而下进行传递,从而形成了同质化的展厅流行艺术,因此展厅艺术总是制造着流行和时尚的艺术走向。国展上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现象,是入会最残酷的一种应试。每逢展览,必是数千上万人拼搏以求进入几百人“入展者”之列。有人为之每日挑灯夜战,那些投展专业户在投这届展赛的时候,顺便已经也把下届的作品都准备好了,不得不赞叹其效率之高。有人为之四处拜师,不惜财力到处报名国展高研班,为的是和高研班导师攀上关系,混个脸熟,顺便学习国展的游戏规则。有人因为国展终日忧闷,明明入展的作品就是不如自己的,为什么是他入展?明明这次写的很满意,为什么没有入展?还有的人从未明确自己的学书路线,只知道盲从跟风。毕竟现行的展览体制,只有评委手握每件作品的生杀大权,所以就有很多人揣摩评委的审美倾向,临摹抄袭往届的获奖、入展作品,甚至请抢手为自己代写。诸如此类情况都是投展时的心境呈现,一旦入展或获奖了的书家,从此以后就有可能不在投稿,因为他们担心下次如果投稿没中或者获不了奖会“丢面子”,让人觉得水平下降,或者意味着这路书风已经过时了。种种因素之下,多数人开始告别国展。
因此,处好私心之乐和展览赛事之间的矛盾,需要的是理性和智慧。功利与淡泊,浮躁与宁静,激情与闲情,成为当代书坛长期共存且难以统一的矛盾体。然而文变染乎世情,我们很难无视展览对当下艺术的巨大作用,面对历史和来者,扪心自问,我们是顺应之,还是退守精神一隅,自娱自乐?这些对立矛盾因素均在不同层面影响着书家的书法创作和艺术道路。对于当代的书家来说,艺术生存的文化环境和展示环境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艺术审美的方式和评价体系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对抗和逃避,显然是一种消极的态度的。只要懂得在个体和展览自由二者之间,找到适合自己生命状态的契合点,掌握在艺术上退守与进取之间恰当的“度”,在享受了私心之乐的同时,却不期然中收获了在公共展示过程中的自我价值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这显然是一种相对完满的状态,它需要心境抉择的智慧,需要的是自我修为的提升、开悟以及面对环境超出常人的适应能力。中国书法的当下与未来也不能只是存在于全国性书法展览的体制之下,更不应该成为书家追逐名利、评委从中获利的工具,其艺术表达的终极目标和最高境界应该是回归笔墨书写的闲情逸致。
[参考文献]
[1]《中国书法》杂志,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
[2]《书法》杂志,上海书画出版社主办。
[3]《书法报》湖北省文联主办。
[4]黄映恺,骑墙心境——展览时代的书画家心境抉择,艺术生活,2013年5月
[5]彭贵军,基于现行展览体制下书法创作及相关问题的研究。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