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一

刘玲珑受重用了！

这次乡镇班子微调，他从一个贫僻乡镇党委书记调往兴隆县经济重镇——兴经镇任党委书记。兴经镇党委书记一职，大多数时候由兴隆县委常委兼任，而刘玲珑不兼，组织部长告诉他，是由于他资历太浅、又未经副县级干部的培训。但只要任上这一职，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县委或县政府的门槛，迟早是要提拔的。

县委常委、组织部王部长在送他上任的路上，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兴经镇的基本经济情况。这个镇全年GDP多少，镇财政收入多少，人均收入多少；工业煤矿企业有多少，化工企业多少，一般工商贸企业多少……总之，这个兴经镇既是全省中心镇，又是全国明星镇；既是人口大镇，又是工业强镇。调你过来任党委书记，县委顶住了很大的“说情风”，此举既是对你的高度信任又是对你的大力培养，你一定要抓住发展经济这个中心工作不动摇，把兴经镇的经济再推上一层楼！

走着走着，轿车停了下来，公路上挤满了人，挡住了去路。

刘玲珑边问司机小万发生了什么情况边从车里下来。

刘玲珑三十出头的年龄，一米八几的个头，身材略显瘦削但很健壮挺拔；白净细腻的皮肤，浓浓的眉毛，深邃的眼睛，高耸的鼻梁，两唇薄而微翘，山羊的下巴；满面红润光洁，没有一根胡须。浑身上下透出英气、睿智、果敢和刚毅。

刘玲珑问明情况，原来是兴经镇的富民煤矿透水了！

人命关天！他顾不得再去镇政府参加为自己举行的欢迎仪式，他要立即投入到抢险救援的工作中去。

他拨开人群，挤到富民煤矿门口，自我介绍说是兴经镇刚上任的党委书记，要保安放他进去。

几名保安狐疑地看着他，领头的保安狐疑的眼光慢慢变成了鄙视的目光。

刘玲珑见保安们信不过自己，回头寻找王部长，王部长被簇拥的人群挤得不见了踪影。他马上掏出手机，拨通电话说：“王部长，富民煤矿发生了透水事故。目前，我尚未与兴经镇任何一人有过联系。请您通知镇党委和政府的班子成员迅速赶过来！”

保安们听后先是面面相觑，后又嘀咕了一会儿，认为刘玲珑不像是党委书记，党委书记身后总跟着一屁股人，他顶多是个冒充党委书记的记者，是想狐假虎威混进去，探看究竟，抓个头条新闻。所以用几近粗鲁的语言驱赶刘玲珑快走。

刘玲珑正与他们交涉之时，一个矮胖敦实的男人款步走来。他一脸横肉，紫红的酒糟鼻子，嘴唇肥厚且下翻着，腆着个大肚子像身怀六甲的女人，顶多一米五五的个头，躺着可能比站着还高。 他喘着粗气问：“怎么回事？谁找矿长？我就是！”

见门口聚集了这么多人，他非常不耐烦地对保安说：“你们长眼睛是尿尿的！这么多人围在这儿看啥西洋景呢？这里又不是动物园！”

几名保安用警棍卖力地驱赶着围观的群众。群众被驱散又围拢上来，像涨潮的海水。

刘玲珑忙向矿长作自我介绍，说：“我是兴经镇刚上任的党委书记，名叫刘玲珑。请问你叫……”

领头的保安上前，带着傲气介绍说：“这是我们栾之回矿长！”

栾之回示意保安退到一边。他观察了一会儿刘玲珑，又看了看他身后没有一个他熟悉的人，他断定刘玲珑肯定是个冒牌货。对刘玲珑说：“你是镇党委书记？”

“是的！”刘玲珑回答。

“我还是县委书记呢！”栾之回不无傲慢地说。

“你什么意思？”刘玲珑诧异地问。

“你什么意思？”栾之回反问。

“情况紧急，我要进去组织救援！”刘玲珑有点儿急了。

栾之回反而不紧不慢，蛮横地说：“你救什么援？我们又没出啥事，你救哪门子援！你不就是个臭记者想进去探个究竟吗？”

刘玲珑知道秀才遇见兵了，但还是努力地解释着，栾之回只是眼睛乜斜地看着他，嘴巴也懒得再动一动。刘玲珑见此情景不再说什么，又掏出手机，正要拨打，不料，栾之回一个巴掌打过来，手机被打飞了。

“我警告你，快滚蛋！否则，你的麻烦大了！”栾之回恶狠狠地说。

刘玲珑也火了，正想发怒，王部长带着兴经镇党委政府班子成员匆匆赶到。

王部长忙向大家介绍刘玲珑，说：“这是新上任的镇党委书记刘玲珑同志。由于事发突然，情况紧急，我不向大家作过多介绍了，希望大家密切配合刘玲珑书记的工作。”

栾之回傻了！保安们也傻了！

“这是钱立平镇长。”王部长又把钱立平镇长向刘玲珑作了介绍。

刘玲珑见过，说：“有点儿面熟！”又转身严肃地对栾之回说，“快开门吧！”

栾之回见钱立平镇长满脸的不悦，心中明白了。他有些尴尬，迟疑犹豫着，心想：我姐夫是怎么搞的，不是让钱立平镇长接任党委书记吗？怎么没办成？又想：这个刘书记刚来，我也不能刚开始就让他欺住、压住。否则，以后没好日子过。我得给他一个下马威！

栾之回想到这儿，很强硬地说：“尽管你是镇党委书记，但事先我们没有接到镇党委通知你来视察，这个门还是不能开！”

刘玲珑一听，气蒙了，厉声说：“我命令你马上把门打开！否则，我撤了你的职！”

“撤职？”栾之回听后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对刘玲珑的怀疑、蔑视和嘲讽。他又故意高声问：“你说撤我的职？你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

刘玲珑愤怒了，对大家喊道：“凡是镇党委成员，靠我这边来！”

大家或是一时无法接受这种局面，或是不十分情愿，都无动于衷，只是面面相覷。

刘玲珑见此情景又说：“凡不是镇党委成员，请往后面站！”

不是镇党委成员的人主动往后撤退，党委成员见潮水退去贝壳要显身，只好向刘玲珑这边靠拢。

刘玲珑问：“谁是党委组织委员？”

刘雨塘举手称是。

刘玲珑说：“那好，请你记录一下。我们现在召开党委会，内容只有一个：撤销栾之回的矿长职务；理由只有一个：不服从领导，抗拒指挥，延误救援！下面，请大家表态！”endprint

党委成员鸦雀无声，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钱立平镇长。

钱镇长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旋转地踩着，低头不语。他心中明白，这个态度他无法表明。在兴经镇党委书记未确定之前，他曾与栾之回矿长去其姐夫、省委组织部贾正副部长家表明意愿，要求接任这个镇党委书记，将自己的一只脚迈进县委县政府去，贾正副部长也应诺办成此事。尽管此次调整出了意外，但如果表态同意撤了栾之回的矿长职务，那以后自己進步的门路也彻底被堵死了！

须臾，刘玲珑又说：“事情紧急，如果大家没有意见就举手表决。同意的请举手！”

党委成员们目光仍盯在钱立平身上。

栾之回伸出一条腿，故作轻松状，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刘玲珑推心置腹地说：“眼下的情况大家都清楚，隐瞒事故是违法，延误救援是草菅人命！这样的矿长如果还要留在任上，是对党的不负责任，是对人民的犯罪！同志们，时间在流逝，生命在受到威胁！如果我们还有党性，还有干部的觉悟，还有做人的良知，请勇敢地表明态度！我会把大家今天的表现上报县委！”

镇党委委员们听了刘玲珑的这番动情而又含有警告意味的话陆陆续续地都举起了手。只有钱镇长仍未举手，十分尴尬地站在那里……

刘玲珑很快赶到-360水平掘进工作面指挥救援。

富民煤矿技术副矿长丁一中向他介绍情况，说：“这个矿是个老矿，日本侵华时建矿开采。由于储量不大，地质条件不好，日本人没有形成开采系统，只是把‘肉吃了，留下了‘骨头。后来民国时期又有人开采，由于缺乏地质资料，又是重复开采，形成了许多老空水、老积水……”

刘玲珑等不得这样详细的汇报，打断丁一中的话，问这个工作面有多少人作业，大约有多少积水，目前水位还上涨吗？人还有没有生还的可能？如果排水需要多少天排完？

丁一中回答说这个工作面有四个人被围在里面，大约有五百万立方积水，目前水位停止了上涨，人还有生还的可能性，如果排水根据矿上的排水能力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

刘玲珑听后决定，必须全力救援，要在人达到生命极限之前，把水抽干！

几天的紧张救援，出现了一些问题。刘玲珑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通报了几天来的救援情况，说胜利的曙光就在前头，要求全镇上下全力以赴配合好这个中心工作。并对参加会议的企业主要负责人说，救援工作还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以后可能还需要企业出钱、出人、出物，如果再有打折扣或借机拖延的现象，无论是矿长、厂长还是董事长、总经理，不论职务有多高，不管原先贡献有多大，都会立即撤销其职务或给予处分！

救援工作进入第七天。

刘玲珑等主要领导都盯在了救援现场。

救援工作紧张而有条不紊地进行，一些必要的救援器材、设备已备完善，医生、护士等也在等待着随时进入“战斗”状态。

钱立平沉不住气了，问丁一中计算的准不准，说这个抽水法是“钱抽进去，水抽出来”，别得不偿失。丁一中安慰他说，快了！

刘玲珑装作没听见他们的对话，算是给了钱镇长面子，可刚过了一会儿，钱镇长又对刘玲珑说：“刘书记，我看还是算了吧，说不定人早就没命了。照这样抽下去，那得花多少钱！”

刘玲珑这回真生气了，说：“钱立平，你要学会算账！花钱保命，是挣；用命挣钱，是赔！”

钱镇长不吱声了，气氛又陷入了沉寂。许久，他又说：“刘书记，安全生产是政府的职责，我镇长是第一责任人。这里的事你可以不管的！”

刘玲珑大为惊讶，不觉愠怒，说：“你说什么！这是你镇长该说的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话，你不觉得既没素质又没知识吗？党是领导一切的，政府是党的政府、人民的政府！政府的事党不该管？人民的事党不该管？”

钱镇长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独裁专断！”

刘玲珑一听，不再顾忌什么，说：“请你离开这里！”

钱镇长尴尬窘迫，走留两难。

刘玲珑越发严厉地说：“镇长是人民的镇长，我这里不需要一个视人民生命如草芥的镇长！”

钱镇长无言以对，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须臾，丁一中发现了灯光，他朝对方大喊如果还活着就摇动一下，对方还真的将灯慢慢晃动了一下，他兴奋地喊：“刘书记，灯光动了！他们还活着！”

刘玲珑惊喜万分，急不可待地冲入浑浊的水中，回头大喊：“快来救人！”

二

救援工作结束后，刘玲珑又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在会上，刘玲珑说：“富民煤矿的透水事故给我们敲响了警钟。生产经营是企业的大事，生产安全更是企业的大事！安全生产搞好了，既保障了职工的生命，又保住了企业的财产，职工、企业双赢双惠！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是企业一种加油助力的生产力！”

他提议，镇党委政府所有机关干部按企业大小、危险程度等级全部实行包保责任制。企业越大，危险程度等级越高就由职务越高的干部包保，依次递减；不但要包保企业的生产经营，还要包保企业的安全生产、信访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等工作。

与会人员都点头赞成，但刘雨塘却提出说，包保企业，压实责任，固然可取。可是大多数机关干部业务不熟悉，到企业看不出什么问题，只能起到为企业敲警钟、上紧弦的一种作用。

刘玲珑赞扬说，这个问题提的好！他马上要求有关分管领导安排这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分别与县相关部门对接，请他们来为机关干部搞业务培训。

刘玲珑又说，为掌握一线生产经营情况，我保证，每周到煤矿下一次井，蹲一次化工企业的车间，其他企业每月也不少于一次。并问其他班子成员有什么具体打算。

钱立平觉得刘玲珑标准太高，于是回答，自己保证不了！因是一镇之长，工作千头万绪，繁杂琐碎，只能择机而去。

钱镇长的表态引起了刘玲珑的不快，他说：“我们当领导的，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如果……”endprint

“高调我也会唱！可光唱得好不去付诸行动，等于一纸空文！再说，我们党政主要领导日理万机，偶尔去企业转一转，有个意思就行了。其它干部不会跟你较这个真！”钱立平或许是为了突出自己或许是为了压制刘玲珑的“霸气”，故意打断刘玲珑的话说。

刘玲珑顿了片刻，说：“那好，我们不唱高调，说通俗一点儿。比如种麦子的时候，对人说，你们种两垄，我种一垄，因为我是镇长；而吃馒头的时候，对人说，你们吃一个，我吃两个，因为我是镇长。你见过这样的哲学吗？”

钱立平不甘示弱，故意干咳了一声，说：“我强调一点，我这个人‘实在惯了，不喜欢假大空！说得到就做得到，做不到就干脆不说！”

刘玲珑很明白，这是把自己推晾在高处，让众人看自己怎么做呢！就直言不讳地说：“那就请大家向我看齐，看我怎么做！”

大家紧绷的神经刚要松弛，刘玲珑就转移到了下一个议题，说：“我们进行下一个议题。我提议，关闭富民煤矿！”

这一提议像捅了马蜂窝，与会人员惊怔了！有的人笔掉在了桌子上，有的人端起的水杯悬在半空中，有的人张开的嘴巴半天没有合上……尤其是钱镇长，僵在那里像个石雕。

刘玲珑说：“我统计了一下，新中国成立后，重新建矿四十余年，富民煤矿共发生死亡一人以上的事故一百三十多起，死亡人数已达到五百人，其中多半是因为透水事故而亡。目前，煤矿的资源已趋向枯竭，可采储量……”

不等刘玲珑说完，钱立平便又截住了他的话题，骂道：“别说了，我看你这是败家！”接着，给与会人员算了富民煤矿一年有多少产值、税收、利润的账；提到生产安全还引用了毛主席说的“要奋斗，就会有牺牲”的名言。又说，“吃饭有噎死人的可能，但有怕噎死而不吃饭的吗？干企业就有安全风险，怕出事故将企业都关了，你给谁当书记去？”

钱立平的一番话，很快将意见统一到自己的立场上去，大家纷纷表态反对关闭富民煤矿。

一天，阳光明媚、秋高气爽，刘玲珑到一果园作农村产业结构调整调查。正当他与果农兴致勃勃地交谈时，有一帮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要与他理论。问他为什么要关闭富民煤矿？不等刘玲珑分辩，就将他的坐车掀了个底朝天。

刘玲珑心中思忖，如果自己有过激言行非与他们交手不可，必须镇定下来！因而他不急不躁，顺手从果树枝上摘下个苹果吃着，淡然地看着这一切。果园主人和小万司机几次欲报警，都被他阻止了。

良久，外号叫“天不怕”的人和同伙儿泄完火，见刘玲珑像局外人一样只顾吃苹果，都奇怪地面面相觑。问：“你怎么不说话？”

刘玲珑吃完最后一口苹果，反问说：“你们让我说话了吗？你们大吵大嚷，我有说话的机会吗？”

“天不怕”说：“你说，为什么关闭我们的矿井？”

“因为他吃人，太不安全！”刘玲珑说。

“胡扯！不就是死几个人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天不怕”的话让刘玲珑震惊，道理不知从哪儿讲起，一时竟无言以对。他很想说，如果让你死，你愿意吗？但他没有说出口，他努力想着要说服这些人的方法。

圈养在铁笼里的藏獒疯狂地吠叫着。

刘玲珑计上心来。他掏出一百元钱，要果园主人逮一只鸡，扔到藏獒笼子里。对“天不怕”说：“如果你们有人愿意跟藏獒抢，可以抢，抢到的把鸡拿走。”

果园主人照刘玲珑说的把鸡扔进了藏獒笼子。土鸡扑腾着翅膀，拼命地逃窜；藏獒疯狂追逐；“天不怕”等人惊惧地围观着。

笼子内，藏獒将鸡捉住，三下五除二地吃掉。

“天不怕”等人看呆了。劉玲珑见时机已到，说：“大家为什么不去抢这只鸡？”

“天不怕”等人都恍然大悟了。

刘玲珑趁热打铁，又做了一番思想工作，直到“天不怕”等人羞愧地低下头。

此时，刘玲珑手机响了，是县委办公室打来的，说县委张蓝图书记找他，让他抓紧去一趟。

刘玲珑看着自己轮子朝天的车子，对“天不怕”等人说：“‘天不怕，你们是不是把地球再翻过来，放到我的车轮子上去？”

“天不怕”等人自知错了，忙向刘玲珑道歉并提出赔偿。 刘玲珑笑着说：“赔什么赔！车子是被掀翻在花生秧上，又是沙土地，毫发无损。你们把它再翻一次不就完了嘛！”

在县委张蓝图书记办公室，张书记一脸严肃地批评刘玲珑。说，若关闭煤矿想过各项经济指标受的影响吗，想过人员怎么安置吗？说到安全问题，张书记“举重若轻”地说，你加强措施，盯紧靠牢就是了。

刘玲珑申述理由说，这个矿地质条件复杂，有许多老空水、老积水，图纸缺失，不可防控。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张蓝图却说，鱼和熊掌他都要！如果关闭煤矿，有两条原则：一是经济指标不但不能下降，还必须有所提升；二是原有的劳动力必须得到合理的安置，不能引发群体上访和社会的不稳定！否则，这个话题就不要再谈！

面对张书记施加的压力，刘玲珑神情有些沮丧。但他还未摁下葫芦瓢就又起来了，刚刚钻进车内，又接到了镇党政办主任姚刚打来的电话。

姚刚说，富民煤矿有一群职工家属在他的办公室门前聚集，可能准备闹事。她们不与任何人对话，只等你书记回去。姚刚还说他已通知了公安派出所出警了。

刘玲珑一听大惊，批评姚刚说这是什么性质的矛盾，就随便动用警力？让姚刚立即停止用警，不能加剧矛盾。姚刚答应了，又让刘玲珑晚一些回镇政府，等职工家属走了，再通知他回去。

刘玲珑又狠狠地批评了姚刚，说你的做法我真是不懂，人家来找我，我能躲着不见吗！并让姚刚把她们请进接待室，茶水好生伺候着。

刘玲珑一回到镇政府接待室，就立即遭到一群三四十岁的中青年妇女的围攻。她们七嘴八舌气愤地质问：“为什么关闭富民煤矿？”“摔我们的饭碗，不让我们活了！”“关了富民煤矿，以后我们家七大八小九口人怎么活？”endprint

刘玲珑想解释一番，但他的话无人听，妇女们不断反复问那几句话。他只好静下来，认为自己说话的时机未到，要像在果园那样，让妇女们把心中的怒气泄完再说。过了一段时间，妇女们说累了，声音渐渐平静了下来。

刘玲珑见时机已到，站起身来，刚说了一句“姐妹们”，妇女们又摇唇鼓舌起来，他的话再次被嘈杂的声音淹没。

刘玲珑故意要走，还未及挪步，就被一人高马大的叫“尖尖嫂”的妇女几乎是将他抱起来掼到沙发上。她指着刘玲珑说：“你不能走，你只能听我们说！”

刘玲珑说：“尖尖嫂，你听我说……”

尖尖嫂打断刘玲珑的话，大声说：“你说什么呀，你又没理……”他边说边走近抱小孩的妇女，朝小孩的屁股扭了一把，几个小孩疼得“哇哇”大哭，惹得几位年轻母亲不停地向尖尖嫂瞟白眼。

这下，可乐坏了钱镇长。他坐在办公室里抽烟品茗，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姚刚进了接待室续水，刘玲珑掏出二百元钱递给他，要他买些水果、糖果来给孩子们吃。

尖尖嫂却讥笑地说，你不用拉拢腐蚀我们，我们是不会让步的！

刘玲珑说，你们不用让步，愿怎么闹就怎么闹，只是孩子们的嘴是不能闭着的。等孩子们哭声小下来，刘玲珑鼓动孩子们说趁糖果、水果没买来，咱们大家一起唱个歌吧。

尖尖嫂疑惑了，问刘玲珑说：“你这个书记真是奇怪！我们这么闹，你怎么不怕群众？”

刘玲珑说：“你这话更奇怪！我就是群众的一员，我何必自己怕自己？”

他起了个头和小朋友们一起唱起了儿歌《小燕子》，随着优美的歌声，附和的越来越多，几个大人也不自觉地击掌合唱。

一曲未完，尖尖嫂厉声阻止，说：“别唱了！再唱，你把我们的人都唱到你那边去了。你说，我们的事怎么办吧？”

“让我说话了？”刘玲珑问。尖尖嫂白了刘玲珑一眼，不吱声了。刘玲珑说：“我只说几句话，信不信在你们。富民煤矿是一定要关的，但目前不关停；若哪一天关闭富民煤矿，我一定要让在职员工都有新的工作，而且比在富民煤矿工作更安全、收入更高！”

妇女们听后高兴地跳起来。

尖尖嫂招呼大家说，刘书记保证了，我们走吧！此时，正逢姚刚买糖果、水果回来，刘玲珑让姚刚给孩子们带上，大家兴高采烈、陆陆续续走出接待室。可还未走几步，尖尖嫂又大声喊道：“不能走，大家不能走！”

有妇女问她：“为什么不能走？”

尖尖嫂說：“走了，我们的工资怎么办？”

刘玲珑听后恍然大悟！

他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富民煤矿职工把自己的车掀翻的画面；张蓝图书记批评自己的声音：这个话题就不要再谈了；钱镇长在富民煤矿井下、在镇党委扩大会上与自己舌战的画面……

于是，他问尖尖嫂：“你们一天的工资是多少？”

尖尖嫂回答说：“我一天一百元，她们一天八

十元。”

刘玲珑便指示姚刚叫钱镇长来一下。

钱镇长本不想来，但又想目睹一番自己导演的“娘子军大战刘霸天”的好戏，于是带着一脸喜悦和得意，挤到刘玲珑面前，问刘玲珑何事。

刘玲珑说：“钱镇长，这些妇女们替她们的丈夫来提诉求，你安排的每天八十元报酬是不是少了些？”

钱镇长一听惊恐了，矢口否认！尖尖嫂不愿意了，冲到钱镇长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说：“‘钱罐子，你红口白牙亲口跟我说的，想赖账啊？我跟大伙儿都说开了，你不承认，大伙儿打他！”

妇女们一拥而上，距离钱镇长近的，向他挥起了粉拳；远的，向他投掷水果、糖果……

刘玲珑满脸“坏笑”，挤出了接待室。

三

关闭富民煤矿是刘玲珑既定且坚定的目标。他心中十分清楚，无论是“天不怕”的滋事，还是“尖尖嫂”的闹事，目的都是与张蓝图书记的要求相一致的。他心中形成了这样一种解决问题的程序：减少事故、杜绝事故必须关闭富民煤矿；关闭富民煤矿必须发展经济；发展经济必须招商引资；招商引资必须走出去广揽信息。因此，他一刻也不放松走出去广揽招商信息。

参加全省县级后备干部培训是一次千载难逢。

党校曹老师在给大家讲《目前中国经济形势及走向》时举了一个实例，说是有一个县是资源大县，十年前，经济发展基本靠资源，曾忧虑资源枯竭时经济如何发展。可十年后，这个县有四十多家化工企业，八十多家棉毛纺织，二十多家食品加工，各类机械加工企业更是星罗棋布。经济不但没有因为资源减少而萧条，反而更加繁荣！

刘玲珑很是感兴趣，找到曹老师要求其作引荐，去考察、去招商引资。

功夫不负有心人，刘玲珑率领考察团在南方待了一个月，收获颇丰，签订合作协议十五份，达成合作意向十三份，成绩斐然。回来后，他不顾鞍马劳顿，迅速召开党委扩大会，对签订的合作协议、达成的合作意向实施分工包保。尤其对合作意向强烈的光伏发电项目，要求包保人刘雨塘盯紧靠牢，同对方密切联络洽谈，使项目尽快落地。

在镇机关食堂吃饭时，因食堂鸡肉卖的便宜，他又捕捉到一条信息，活鸡鸭不好再向南方地区销售了。这使其萌发了要上一个鸡鸭宰杀项目的想法。

在富民煤矿井下巷道，刘玲珑与丁一中边走边谈，问丁一中自干了矿长后有什么体会。丁一中说自己每天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安全生产监管上，但还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刘玲珑说，这就对了。在安全生产上，怎么说都不过分，怎么做都不过分！并说，这样的情况不能持续太长久，还是尽早把它关掉为好！

丁一中听后感到惊讶，站立不走了。他没有想到刘玲珑书记还是要关闭富民煤矿。

刘玲珑见丁一中没有走上来，又返回走近丁一中，问：“你只是想着当矿长，就没想过当厂长、经理？”望着丁一中迷惑的神情，刘玲珑又说：“我把实话告诉你，这个矿的安全也让我天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一直在想，千万不能再出事故！面对死者和他们的家属，我心痛！endprint

“这个矿的资源也没有多少了，产生的利润不要再做大的投入，我们用来建一个鸡、鸭屠宰厂。我们北方的养殖户长期依赖南方出售，由于长途运输的缘故，折本亏损现在着急着呢！这个项目我们自己能干！这样，一保证了安全，二提高了经济效益，三解决了富余劳动力，四还能带动我们当地的养殖业，是一石四鳥的好事情！”

在宽广无垠的田野上，有一新建工地，是兴经镇新上的哥达斯梦棉纺织公司。刘玲珑出席完该企业动工奠基仪式后，走向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刘雨塘，问那光伏发电项目的合同签了没有。刘雨塘告诉他那浙商不肯签，原因是有一个搬迁户不肯走，这样会大大增加投资成本。刘玲珑决定马上去现场看看。

空旷辽阔的山岭上，中间有一处破败不堪的宅舍。宅舍里里外外站满了人。宅舍不大，房子又窄又矮，四周墙壁用青石干垒，房顶用麦秆苫盖，房门半扇，冬天保暖用麦秆制成的帘子遮挡。院墙用树枝编成，高及至人的腰身。院子里烧火做饭的炉子由麦秸和泥制成，茅房用玉米秆围成。院里院外散养着几只母鸡。

老翁七八十岁，独臂。坐在门口东侧的马扎上吸着劣质的烟丝。老太眯着双眼，坐在门口西侧的蒲垫上编织着用来换钱的草辫。

刘玲珑目睹此景，一阵心酸。问：“老人的生活为何这般凄苦？”

丁一中介绍说：“这位大爷民国时期也是富民煤矿的职工，因生产事故失了一只胳膊。后来矿上发生透水事故，他的两个儿子都被夺去了生命，大儿媳改嫁他人，小儿子尚未娶妻。大爷在民国时期发生的事故没有得到赔偿，两个儿子的赔偿金被媳妇改嫁带走了。老大娘为此哭瞎了眼睛。”

刘玲珑良久哽咽无语。

刘雨塘指了指院西的两个坟头，说：“他们的两个儿子都埋在这儿，两位老人一直陪伴了三十多年。这是他们不愿离开的原因，不管我们如何做工作。”

刘玲珑听后更加坚定了关闭富民煤矿的决心，他伤感地说：“我体谅老人的心境，理解老人的心情；不愿搬就不搬，能不搬就不搬！”

老翁似乎不相信又似乎好奇地看了刘玲珑一眼。

最后，刘玲珑了解了一下老人不搬迁的后果，影响不大，只是增加部分投入。刘玲珑又敲定增加的投入由富民煤矿出，与浙商达成了协议。

临走时，刘玲珑边走边对丁一中说：“老大爷两代人不管在哪个时期，都为富民煤矿做出过贡献，并赔命折身。如今已是耄耋之年，我希望你们矿上把老人的生活管起来。最好出资找个保姆，为他们洗衣服做饭，料理好他们的生活。”

一周过后，县安监局的执法大队长陈布旧来讲授安全生产知识，刘玲珑带头参加培训。

此时，一直不愿搬迁的独臂老翁颤颤巍巍地走到刘玲珑面前，感激地说：“大恩人啊，刘书记！这家，我搬。”

这天一大早，刘玲珑就将刘雨塘、丁一中叫到办公室，专门听取关于富民屠宰有限公司相关手续办理情况的汇报。

刘雨塘汇报说相关手续基本办理齐全，就差“消防安全三同时”，可县消防大队的韩大队长不好说话，已找他多次，就是不答应给予办理。

刘玲珑不明白“消防安全三同时”是什么，丁一中就解释说，就是消防安全设施，比如消防栓、感烟报警器、喷淋、报警装置与主体工程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同时竣工验收使用。刘玲珑又问，为什么不给办理？刘雨塘马上解释说，我们的新上企业属于人员密集场所，又使用液氨制冷，属于乙类消防重点单位，钢架结构的厂房必须刷防火涂料。可消防大队的价格高于市场价格一点五倍还多，若我们的车间都刷完，与市面上相比得多花三百万元，这样就造成资金严重缺口。因此，我们坚决不用，他们坚决不办。

刘玲珑又问刘雨塘，跟韩大队长接触了没有，怎么接触的。刘雨塘沮丧地低下头，向刘玲珑汇报了与韩大队长具体接触的情况。

原来，早在两个月前，刘雨塘、丁一中就在县城最高档的餐饮场所宴请过韩大队长，并送给他一张两万元的购物卡，可韩大队长嫌少，转手送给了饭店的服务小姐，并说小姐辛苦，给你买块儿糖吃，慰劳一下自己。以此来讥讽刘雨塘他们小气。

刘玲珑听了很生气，批评他俩说：“简直是多此一举！社会风气就是被你们这些人败坏的！”

最后，刘玲珑决定亲自出马，带刘雨塘、丁一中去拜访这位韩大队长。

在县消防大队韩大队长办公室，刘玲珑他们说明来意，韩大队长就作解释工作。说：“市场上的价格虽然低，但质量不好，验收时过不了关；我们的价格虽然高点儿，但质量好，验收过关是有保证的！企业上新项目动辄投资几千万、几个亿，都缺不了这个鸡蛋钱！”

刘玲珑还想解释什么，但韩大队长借故说还有个会要开，就马上闪了人。

刘雨塘愤愤不平，说找他们上级领导反映，被刘玲珑否了，说是时间上等不起。

丁一中说：“刘书记，干脆我们先跳过这道坎，等项目开工了，他们要处罚就处罚呗！反正最高罚款额也就十几万元的事！”

“这只是罚款的事情吗？”刘玲珑不满地对丁一中说，“人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看你是带着伤疤不觉得疼！富民煤矿透水事故才几天，伤痛就忘了？涉及到生命安全问题来不得丝毫马虎！”

刘玲珑想到了张蓝图书记，认为他是兴隆县的天，韩大队长肯定买他这个人情，让他省了这三百多万元。可张蓝图回电话说，老韩告诉他这个价格是上边统一规定的，老韩做不了主改动的；又说人家消防大队是军队编制，人权、物权、财权都不在县里。人家不给他这个面子，他也无可奈何，让刘玲珑自己想办法。

这是通往成功的唯一关隘，尽管涉难涉险，但必须要过去。否则，钱省不了，企业上不了马。

坐在“回府”的车上，刘玲珑一言不发，闭目思虑。刘雨塘、丁一中望着刘玲珑一脸愁容，心想，或许刘书记一睁开眼，办法就有了！

办法果然有了，县消防大队门口多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门口的东侧排好了四五辆三轮小货车。车上装满了鸡蛋、苹果、红枣等农副产品，每辆小货车的两侧和前端都糊满了大红纸。大红纸上写着：军爱民来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前端：拥军光荣。endprint

“天不怕”招呼其他人说，你们几个不用担心，也不用紧张。到时候听我招呼，谁也不许给我掉链子！又小声给他们打气说，我们有刘书记做后台呢！

临近八点，韩大队长坐车驶来，“天不怕”喊了声：“进！”几辆三轮车便迅速堵在了门口。

门口士兵忙说，你们先进来，别堵着我们领导的车。“天不怕”就问士兵，你就这么放心让我们进去？就不怕下面藏着炸弹什么的？士兵就犹豫了。此时，韩大队长的车在小货车后面不断鸣笛，“天不怕”就过去训司机说，你懂不懂事，看不见前面的车吗？司机也说，你们不要堵了我们大队长的路！“天不怕”就越是拖延时间，训司机别扯虎皮作大旗。韩大队长听了，就摇下车玻璃，露出一张“壮脸”来给“天不怕”看，“天不怕”故意乜斜着眼看了韩大队长一会儿，说不像。

按往常韩大队长的脾气，早就让消防官兵以武力处置了，但今天他想，不能！人家毕竟还打着拥军的旗号！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人家拿着东西来是找挨揍的吗？传出去不好说也不好听！

门口士兵生气了，说东西我们不需要，请你们拉回去！“天不怕”他们更是找到了闹事的借口，纷纷指责士兵的“政治思想觉悟有问题”“政治不合格”等。

韩大队长只好调转车头离开了。

第二天，他们如法炮制，當韩大队长的车驶来时，又将他堵在门口。当门口士兵与“天不怕”等人理论时，韩大队长报了警。

110干警赶到，问怎么回事，“天不怕”耐心地作了解释。干警向士兵核实，士兵承认是这么个情况。再想解释时，警察不满地说，这不烧包嘛，人家拥军你不要，还报警，我们公安想要还没人给呢！

门口士兵让“天不怕”他们快进去，“天不怕”当着110干警的面也不好再“做戏”，就招呼大家推车进门。警察们转身刚走，“天不怕”见时机已到，故意将车头一抬把小三轮车掀翻了，顷刻间，鸡蛋、苹果、红枣等散落一地。

韩大队长只好又调转车头走了。

第三天，情景如同前两日，不同的是小三轮货车里换成了鸡鸭等活物。韩大队长的车早早驶来，还是被挤在了后面，不等士兵开口，韩大队长下车对“天不怕”说，回去告诉刘玲珑，你们的“消防三同时”手续我安排晏参谋抓紧办理。钱的事，你们愿意给多少我们就收多少；不给，我们就当“军爱民”的表示了！

“天不怕”一听，乐坏了，说：“谢韩大队长这么大气！”

韩大队长指着鸡鸭，说：“我再不大气些，我们大门口就鸡飞鸭跳了！”

转眼春节快到了！

在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的一天，刘玲珑驱车带路，引领着县委书记张蓝图去崖子村走访慰问贫困户高占河家。他还特意打电话给丁一中，要他带上慰问金把矿上对职工的慰问一块儿办了，这样更隆重些，顺便还能达到另一目的。

刘玲珑之所以安排崖子村高占河家，他的另一个目的是想借机给张蓝图书记上一堂安全生产教育课。

当他们来到高占河家大门口时，看到的是一户富足殷实的人家。

张蓝图怀疑，是走错门了还是当地干部的关系户？就说，如果我们的贫困户都像这样，那么明年走访慰问贫困户的活动就可以取消了。

当他进到院子，看到的却是另一幅景象：院子里，脏乱差，破败不堪。一个疯女人衣衫褴褛，戴个破斗笠，坐在磨台上吃地瓜。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破茅草厅下，一边烀着猪食，一边辅导弟弟学习。

疯女人拿着地瓜突然跑上前来，对张蓝图说：“孩他爹，你回来了？你去哪儿了？”

刘玲珑上前拉开疯女人，示意丁一中向张蓝图介绍情况，说：“这家的主人高占河，是我们富民煤矿的工人。三年前，也就是刘玲珑书记来兴经镇上任的前一年，矿上发生了透水事故，死了。妻子为了拉扯两个孩子，招赘了个上门女婿。这上门女婿是贵州人，用的是假身份证，卷着他们的全部财产，包括高占河的死亡赔偿款跑了！这女人落得个人财两空，急疯了！”

张蓝图等人继续往里走，看到的是：一张低矮破旧的四方桌，三个板凳，几个大小不同的瓦瓮和露出棉絮的破被子，其它一无所有。这几件东西与这“豪华”的房舍极不相称。

丁一中又介绍说，这房子是高占河生前倾尽所有盖的。高占河死后，这个家就塌了天，再没有能力置办任何东西。

小女孩听说丁一中是矿长，就拿着一根树枝抽打起来，并说他“坏”，要撵他走。

刘玲珑上前劝说小姑娘，问她为什么抽打丁一中。小姑娘说：“他不是矿长嘛，就是他让我爹死的！”刘玲珑明白了，解释说，此矿长非彼矿长！

小姑娘噙着泪花，责怪地说：“你们大人，还不如我们小孩！我们小孩都知道：先保命，后挣钱；可你们大人总是为了钱去送命！”

小姑娘的话惊得张蓝图等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张蓝图专断了一回，要求在场的每个人身上带钱的都掏出来，捐送给小姑娘，并安排有关人员，像这样的家庭该办低保的马上办低保，该办残补的迅速办残补！

临上车，张蓝图握住刘玲珑的手说：“玲珑，你的用意我明白了。我们终止的那个话题你是对的，我支持你！”

三年过去了。兴经镇富民屠宰公司办起来了，哥达斯梦棉纺织公司办起来了，富民光伏发电公司办起来了……

汶阳河大堤上，春风和煦，柳枝摇曳。刘玲珑和钱立平做了一次漫步畅谈。

刘玲珑说：“我来兴经镇三年了，我刚来时，只顾争强好胜，没有顾及你的感受，说了好多不该说的话，做了好多武断的事，伤了你的自尊，也伤了你我的感情，我应该向你道歉！”

钱立平觉得刘玲珑的话是真心的、发自肺腑的。他也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高帽子客”，内心不免惭愧，于是也想向刘玲珑道歉。他错误的真正原因是镇长未晋升成书记，心中有些怨愤，他将怨愤迁怒到刘玲珑身上，事事与刘玲珑唱反调，想必刘玲珑也明白。他想就此道歉，但却说不出口，只说：“要说道歉，我最有资格！我有性格缺陷……”endprint

刘玲珑没有让钱立平说下去，认为点到为止就行。再说，后期许多问题俩人不都默契一致吗？心照不宣最好！

刘玲珑又主持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

刘玲珑说：“同志们，今天的党委扩大会议，议题只有一个，就是关闭富民煤矿！下面，请大家讨论发言！”

钱立平镇长第一个站起来，爽快地说：“事实胜于雄辩！三年来，发生了什么，事实很清楚，再陈述都是多余。关闭富民煤矿，我同意！”

他举起了手，其他人也相继举起了手。

刘玲珑望着大家也举起了手，高兴地说：“嗬，一致通过啊！”

四

刘玲珑升职了！

在兴隆县县委、县政府换届时被选为县委常委、政府副县长。他与县委书记、县长张蓝图和各位新当选的副县长一起站在了兴隆县人民代表大会的主席台上。

张蓝图发表就职演讲，说本届政府首先致力于经济发展、聚焦于经济发展，在五年的工作任期内要使兴隆县在全国县域经济百强县中再提升五到八个位次，达到全国上游水平。

张蓝图继续说：“随着工业经济的发展，我们的安全生产形势不容乐观：零星死亡事故频出，还时有较大、重大事故发生！我们县是经济大县、工业大县，但绝不能成为事故大县！我们立志，在本届政府任期内，要把安全生产与经济发展摆在同等重要位置，做到两手抓两手硬，杜绝较大、重大事故，遏制一般事故！使经济升上去、事故降下来，确保全县人民的生活幸福安康！”

他的发言，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人代会后，张蓝图立即召开了县长办公会议，向各位副县长分发了《县政府领导分工征求意见书》。各位副县长审视了张蓝图提议的分工意见，认为符合自己的特长，都表示同意。

张蓝图看大家没什么意见，说：“如果大家对各自的分工没有不同意见就这么定了。还有一项工作——安全生产综合监管！目前，我县安全生产形势严峻，我在就职大会上向各位人大代表立誓改变。任务异常艰巨，谁来分管安全生产工作我拿不定主意，请大家议一议！”

张蓝图的话音未落，各位副县长的神经便紧绷起来，大家都非常清楚全县安全生产工作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于是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良久，刘玲珑猛地举起手来，说：“我是县委常委、政府副县长，我来！”

张蓝图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刘玲珑，微笑着说：“凭你对安全生产工作的重视，你是第一最佳人选。但我有两点考虑：一、你已分管工业和招商引资工作，任务十分繁重，怕你身体吃不消；二、发展经济与生产安全有时是一对儿矛盾，如果两者打起架来，你会陷入矛盾纠结的境地。”

刘玲珑说：“请领导放心，任务虽然繁重，但我正值壮年，无非是早起晚睡、少休几个星期天和节假日；关于第二点，发展经济与生产安全看似矛盾，其实，目的是一致的。能调和，好调和！”

张蓝图满意了，又问：“我县地域辽阔、企业众多、门类齐全。你认为监管的重点在哪里呢？”

刘玲珑似乎早有谋划，信心十足地说：“要想消灭较大、重大事故，先从高危行业——煤矿、非煤矿山、化工抓起……”

刘玲珑抓任何工作都不满足于仅仅停留在面上布置，他特别喜欢身体力行地深入下去，深入到基层一线，掌握具体情况。

在一个午夜，他带领县安监局长李伟达、煤炭局长钱立平来到了向阳煤矿。三个人在车内就换好了工作服，直奔井下，重点察看矿长夜间带班情况。

在矿办值班室，栾之回矿长正在用摸扑克牌法同几个人饮酒作乐。井口打来电话，说上级来人检查了，最大的官是煤炭局钱立平局长。

钱立平在这次县委、县政府换届以后，本想接任镇党委书记一职，成为县级干部的后备。可在早前，他耐不住美色诱惑，与镇财政所漂亮的女所长时不时同床共寝，把人家肚子弄大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尽管傍上了栾之回的姐夫贾正，贾正副部长也为他说了不少好话，但张蓝图考虑到政治等影响，还是没有让他接任书记一职，将其平调到县煤炭局任局长，也算是给了贾正副部长一个很大的面子。

可刘玲珑在会上还是持反对意见，说钱立平在任兴经镇镇长期间安全生产意识淡薄，漠视人的生命。而煤炭行业企业安全生产监管是头等大事，钱立平轻视安全生产，不适合任煤炭局长一职。张蓝图幽默地对他说，让“猫吃辣椒”是门领导艺术，你刘玲珑是奇才、全才，那就是你的事了！怎样让猫吃辣椒？刘玲珑给钱立平立下了几条规矩：一、不论大会小会，不管会议内容、形式，逢会必讲安全；二、每月到煤矿下井不少于七次，还必须到达采掘工作面；三、如果一年内发生两起事故或两年内连续发生两起事故都将主动提出辞职！

再说栾之回听了井口的电话汇报，非常不满意，发牢骚说：“这个钱立平半夜来检查搞什么名堂，以前来检查总是提前告知一声的！多亏老子今晚玩得高兴还没回家。”

在煤矿井下一个掘进工作面，四五个职工在做打眼放炮的准备工作，两名职工在修理局部通风机。

刘玲珑见情况异常，问发生了什么，职工告诉他说局扇坏了大约有两个小时了，正在修理。他立即命令撤人，班组长不愿撤，说撤了人任务就完不成了。

錢立平马上亮明身份说我们是县政府来检查的，你们要服从命令；班组长不相信，说少扯淡，别瞒哄人，县政府的人什么时候三更半夜来到井下过！

刘玲珑说：“完不成任务是其次的，先保住安全是第一位的！”

班组长回答说：“你说得轻松，我任务完不成还不得让栾矿长吃了！”

刘玲珑一听“栾矿长”三个字，神经似乎有点儿敏感，忙问：“你们栾矿长叫什么，我跟他解释！”

栾之回正好赶来了，隔着刘玲珑有七八米远，就咋呼道：“他们的栾矿长叫栾之回！你跟我解释，你还认为你有多大面子！在我们中国，别的稀缺，人有的是。死一个两个的没啥关系！”

刘玲珑再次听到这句话顿时恼怒了，对栾之回他抑制不住，说：“混账屁话！死的人假如是你，你愿意吗？”endprint

栾之回也被激怒了，他没有想到比钱立平小的官也敢这样骂人，还骂道：“哪个敢这样跟老子讲话！你煤炭局的有什么了不起，钱立平还让我三分呢！”

栾之回说着怒气冲冲地走到刘玲珑面前。刘玲珑用矿灯照着他的眼睛，使他睁不开眼，栾之回几乎是咆哮地说：“你他妈的再照……再照我给你砸喽！”

钱立平忙说：“老栾，是刘县长！”

栾之回一听，诧异地说：“是刘……刘县长！哪个刘县长？”他立时不在骄躁，声音也降低了八度。

刘玲珑仍拿着矿灯照着他，说：“怎么，又当上矿长了？能力确实不小，乡镇煤矿的矿长被撸了，又当上了县属煤矿的矿长！”

栾之回听清了声音，有点儿胆怯地说：“真是你？刘县长！您一个县长，这半夜三更的检查煤矿？！”

刘玲珑坚定地命令说：“马上撤人！”

栾之回没再坚持反对。

但班组长班固仁还是死了！

原因是，等刘玲珑他们升井离开后，栾之回用恶狠狠的眼睛将班固仁他们瞪了回去。到了掘进工作面，幸亏班固仁坚持自己先进去试试。否则，全组人员都不免罹难。

刘玲珑坚持给班固仁召开一个追悼会，要求县安监局、煤炭局全体人员，各煤矿矿长、副矿长以及向阳煤矿全体职工都要参加。其用意不言自明，一是慰恤死者亡灵，给家属一个交代；二是借机向广大干部职工进行安全教育，敲响警钟。

追悼会上，刘玲珑、李伟达、钱立平都送了花圈。刘玲珑送的花圈挽联上写着：沉痛悼念班固仁同志

未尽到安全监管职责的罪人 刘玲珑。

刘玲珑要求向阳煤矿的书记主持追悼会，矿长栾之回致悼词。栾之回不答应，说：“对一个职工这样，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刘玲珑说：“自打今天起就有了！我就是要你们这些当矿长、书记的领导干部以这种方式忏悔自己的过失，以弥补在安全生产工作上的不足！”

班固仁的妻子伤痛不已，哭声让人撕心裂肺。她突然要求栾之回给班固仁跪下。栾之回拒绝，说：“我怎么会给一个矿工下跪？这不合规矩！”

刘玲珑严厉地对栾之回说：“跪下！每个矿工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跪他，合情合理！”

栾之回仍坚持拒绝。

刘玲珑又说：“如果你坚持不跪，我会让你再次离开矿长这把‘椅子！”

正当栾之回犹豫时，刘玲珑帮了他一把，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一手紧抓他的衣领，一脚踹在他的腿后弯处，栾之回不得不跪了下去！

刘玲珑现场施教，说：“安全是生命存在之本，是生产发展之基，是生活幸福之魂！ 人的生命至高无上！人没了，发展还有什么用；人没了，还怎么发展！”

说着，刘玲珑自己也跪了下去，全场愕……

向陽煤矿发生的班固仁事故，刘玲珑没有放“小”而是故意放“大”处置，他又召集主持召开了全县安全生产工作会议。在会上，他的讲话时而语重心长，时而慷慨激昂。他说：“……向阳煤矿发生的一起死亡一人的事故，还算侥幸啊！如果这个班固仁不是坚持自己先进去试一下，那么中毒死亡的就不是一个人！惨痛的事故教训再一次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人命关天，我们的发展绝不能以牺牲人的生命为代价！

“这必须作为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这条红线是一条生命线，也是一条高压线，坚守这条红线，就要以人为本，安全第一；这还是一条责任线，我们要高度负责，严防死守！

“同志们，在这里我还告诉大家一个公式：帽子+票子-1=铐子！这里的‘1是指一起安全生产事故。道理很浅显，无论你头戴多大的帽子，你可能是董事长、总经理，也可能是矿长、镇长，还可能是富甲一方的老板，但若抓不好安全生产导致事故发生，就极有可能摘掉你的帽子，夺走你的票子甚至给你戴上铐子！帽子、票子紧挨着铐子！古人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就是这个道理。”

此时，他的手机来了信息，上写：刘县长，我作为一名有良知的矿工，向您反映一个真实情况，向阳煤矿的开采已接近我们的县城底部，严重威胁着县城的安全……

会后，刘玲珑带着李伟达、钱立平立即来到了向阳煤矿。他们让矿技术科的同志带好图纸，又马不停蹄地来到了井下一采煤工作面。

栾之回正在指挥工人采煤作业。刘玲珑等人赶来，大声命令停下来。工人们不明原委，只好停止了作业。

栾之回对刘玲珑早已心怀不满，他瞥了刘玲珑一眼，问：“为什么让停下来？刘副县长，你不要瞎指挥，这不涉及生产安全问题！”

刘玲珑说：“这恰恰涉及生产安全问题！你知道如果再采下去，危及的就是我们的城市吗？”

栾之回大胆地说：“那不是我们的问题，是城市扩容的结果。我们的煤田在这儿，我们没有超层越界，是合法开采。”他命令工人，“采！”

“我看谁敢动！”刘玲珑厉声说。

李伟达也说：“谁都不许动！放下工具！”

工人们犹豫着，左右为难。

钱立平怕把事情闹大对栾之回不利，也劝栾之回说：“老栾，你听刘县长的。”

栾之回又上了驴脾气，执拗地说：“我凭什么听他的！他这是典型的以权压人！这块煤田的开采权是省煤炭局批准的，我们有权开采！”他转问刘玲珑，“玲珑同志，你想以权压法吗？”

刘玲珑没有计较他对自己的称呼，而是带有感情地说：“事关我们的县城安全，我请你冷静处置。先搁置一下，等我们再研究调整开采方案。”

听话听音，栾之回似乎听出了刘玲珑的退让，更理直气壮了，又暴躁起来，说：“我没有那么多耐心！我的权力我行使，你不要粗暴干涉！”

栾之回说着，一把夺过工人手中的设备按钮，要亲自开采，并说：“在班固仁的追悼会上，我就受够你了！”

刘玲珑见状，严厉地对他说：“老栾，对我有意见可以向我提出批评，但如果你胆大妄为，一步一步滑向错误，你信不信我再次撤了你！”endprint

“你说什么！又要撤了我？”

“对！如果你继续我行我素，我会马上撤了你！”

栾之回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然后不恭加嘲讽地说：“刘副县长，我不信我没有错误你能撤了我！这是其一；其二，我姐夫是省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专管干部的升迁调任。”

刘玲珑一听，火了，说：“栾之回，你不用以权威胁我！我若升迁也要有尊严地升迁，用不着走他的关系！”

栾之回解释说：“这是另外一回事！我的意思是说，从我姐夫那儿我耳濡目染地知道，你官虽大，可对我的任免，你没有这个权力吧？”

“那就试试看！”刘玲珑转对钱立平说，“钱局长，把你煤炭局的领导班子成员召集过来，立即召开会议，免去栾之回的矿长职务！”

钱立平为难地说：“这……这……”

刘玲珑又施压说：“如果你不照办，我会建议召开县委常委会，免去你的局长职务！”

钱立平知道刘玲珑的办事作风，让栾之回马上承认错误，栾之回却执意不从，说：“如果撤销了我的职务，我会上访到中央！我要问明白，我的错误在哪儿？”

钱立平无奈，请求刘玲珑说：“要不先停止工作？”

刘玲珑问钱立平：“怎么，钱大局长，你在栾之回手里有把柄吗？”

五

栾之回又被撤职了！

他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上蹿下跳、到处上访，而是先跑到省城姐姐栾依娜家，向姐姐、姐夫倒了一肚子苦水。

姐夫贾正未吱声，或许是不好表态，姐姐栾依娜除有些许同情外，又是埋怨他，又是教训他。说不该惹这个刘玲珑，该低头时就低一下头。上一次为他当这个矿长就费了不少事！

栾之回在姐姐、姐夫面前谦卑得像只小狗，找不到在他人面前趾高气扬、骄横跋扈的一丁点儿影子。

栾依娜埋怨完自己的弟弟，又将话题转向了自己的丈夫贾正，说弟弟的事该他操心了。

贾正不愿再管了，怕影响自己的形象。栾依娜可不依，说：“他刘玲珑也太猖狂了！上次一个‘露天党委会把人撤了，这次又一个‘地下党委会把人撤了，这也太欺负人了嘛！还要给一个职工下跪、致悼词，简直是侮辱人格！”

贾正说：“人家刘玲珑也下跪了嘛！”

栾依娜却强词夺理地说：“他那是用人格换取权威、捞取政治资本！”随后又说，“弟弟之所以这么‘硬气，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当副部长的姐夫‘牛气！”

贾正无奈，最后答应诺借陪同省委晏副书记到基层调研党建工作时，顺便找一下张蓝图说说这事。

贾正心想：小舅子的职务好说，但如果始终处在刘玲珑的管辖之下，要干长不好说；不如先将刘玲珑分管的工作调动一下，再恢复栾之回的职务。这样两头叫驴不在一个槽内吃草就避免了争斗，此事也就一劳永逸了。

贾正陪同省委晏副书记调研党建工作来到了兴隆县。工作间隙，贾正向张蓝图提及了此事。他先是说自己的小舅子从小脾气就任性、骄横暴躁等等怎么不好，又提出不能让刘玲珑生气，要把他们俩分开。而刘玲珑呢，又是个人才，干什么工作都是响当当的！有必要调整一下刘玲珑的分工。

张蓝图听后非常吃惊，心想：为了你小舅子的任职，竟让我调整副县长的分工！他没有当面拒绝，而是采取了“巧借东风”加“迂回穿插”的战术。因为他太了解晏副书记的脾气了，这个东风借得上！

在总结汇报会上，张蓝图故意说：“尽管我们县委、县政府班子是团结的、是有战斗力的，可仍有极个别的班子成员还有拈轻怕重的懒惰思想，整天想着闹着要调整分工。这次会议以后……”

“慢着！”未等张蓝图说完，晏副书记果然插话说，“不行！我的态度，绝对不行！我们不能迁就哪一个人！你们在座的毕竟是县委、县政府的领导班子成员，应该有坚定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应当有朝气、有担当！”

张蓝图听后脸上假装有尴尬之色，心里却乐开了花。他知道自己的老领导会迫不及待地这么说。

趁上厕所的机会，张蓝图向贾正解释说，我本想在汇报会上作一下铺垫，再以工作需要为名把刘玲珑的分工调整一下，没想到让晏副书记给拍死了！贾正不甚满意，说张蓝图在会上提这事纯粹是多此一举！话刚说完，他仿佛回过味来，恼怒地瞪了张蓝图一眼：“哼！”

回到家，栾之回早已等在家里。贾正便把结果向姐弟俩作了通报。

栾之回气得咬牙切齿！他知道，刘玲珑的工作不调整，他的矿长职务即便恢复了也没有好果子吃。

栾依娜气恼地说贾正，你一个堂堂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他张蓝图一个小小县委书记，这点儿面子都不给？

贾正似乎很大度，说來日方长！他要求栾依娜动用自己的权力暂且把栾之回调到其他县市煤矿任矿长。

栾之回急了，对贾正说，自己的工作事小，姐夫的面子事大！贾正认了，说自己的面子就暂且栽给他张蓝图一回。栾之回又说，不是栽给张蓝图，而是栽给刘玲珑！望着贾正迷惑不解的神色，栾之回便将在向阳煤矿井下与刘玲珑发生冲突的一幕绘声绘色地向贾正说了一遍，还特别重点突出了刘玲珑那句“你不用以权威胁我！我要升迁也要有尊严地升迁”的话，深深触动了贾正多年来的优越感，也是对官场潜规则的挑战。这在贾正看来，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贾正、栾依娜夫妇在省城人间天堂大饭店宴请刘玲珑！

席间，夫妇二人按事先制定好的“三晕”计策来实施。一是一唱一和，用含糖量极高的甜美之词对刘玲珑大加赞赏。什么你刘玲珑聪明睿智、务实敬业啦，什么你刘玲珑敢于担当、能力非凡啦，什么你刘玲珑是家乡父母官、政绩突出啦，欲将刘玲珑“夸晕”；二是抑“大”扬“小”，突显刘玲珑的尊贵地位。田一峰是刘玲珑所在市的市委组织部长，本是刘玲珑的上级，但今天他来只能是陪客，你刘玲珑是主客，况且他田一峰来不来的还没关系，我们照常开席！东山市委的魏副书记无论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来拜见，但你刘玲珑在我这儿做客期间我不予接见！欲将刘玲珑“抬晕”；三是封官许愿，诱以锦绣前程。县级领导班子快届中调整了，我告诉你刘玲珑有什么想法就直截了当向我提出来。栾依娜告诉你了，以我贾正现在的位置可以把你托到正处，甚至副厅都是没有问题的！欲把刘玲珑“诱晕”！endprint

“三晕”之计只要刘玲珑中一计，就让他自食其言，剥下他刚正、清高的外衣！

但刘玲珑对这“三晕”似乎有天然的免疫力，未晕之前就借故开溜了！贾正副部长决定对他来个霸王硬上弓！

贾正副部长亲自给田一峰部长打了电话，告诉他有个人选需要他关照一下，此人就是兴隆县的县委常委、副县长刘玲珑。说刘玲珑不愿在县里干了，愿到市里某部门谋一闲差，像爱委会、社精办等部门都可以。还特别嘱咐田一峰，只能平调，不可升职！

田一峰接完电话，疑惑的表情像雾里看花。思来想去，终于明白，他自言自语地说，这贾部长可真够“假”的！明明是想升刘玲珑的职，可反着说。

很快到了年末岁初，田一峰部长来到了兴隆县委。他对张蓝图书记说，此次下来有两大任务，一是走访慰问建国前的两位老党员，二是按照市委李书记的意见对不称职的干部作一下调整，征求一下各县市区书记的意见。他将一张兴隆县党政班子拟任表递给了张蓝图。

张蓝图接过表，边看边说欲尽快辞去县长职务的想法。他突然发现表上没有刘玲珑的名字，急切地问刘玲珑哪儿去了？

弄清了原委，张蓝图发怒了，几乎是咆哮地说，这是骗局！是陷阱！是典型的打击报复！并表态说，如果要调刘玲珑离开，我马上找市委李书记，这个县委书记、县长我也不干了！

刘玲珑也表态说：“爹娘生我时，我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上。职务、权力是党和人民给的，如果我不称职随时可以收回去。至于有人居心叵测要削我的职，我无所谓，要看公平、正义答应不答应！”

贾正又失一计，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吸烟。

栾依娜无精打采但仍不失傲慢，对贾正说一个小小副县级，他的升迁调离原先在你手里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可这个刘玲珑，就像个蜷缩的刺猬，竟无从下手了！又说，栾之回的事你就别插手了，还是我再动用我煤炭厅的关系在兴隆县以外的县市煤矿给他谋个职位吧。

贾正不乐意了，说那样自己会权威扫地、颜面扫地！事情到了这种程度，不是栾之回任职不任职的问题了。我们就让栾之回再任矿长，叮嘱栾之回不要再犯错误，看刘玲珑对他奈何，也算我们赢回一局！思忖良久，他对栾依娜说：“这次，我们俩两人合作……”

这回，贾正下了大功夫！他知道，作为县委书记的张蓝图热爱什么、盼望什么、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他利用自己职务的影响，和栾依娜一起将兴隆县政府与汶河矿务局多年来一直争着、吵着的那块煤田划给了兴隆县！

张蓝图喜不自胜、大喜过望，对贾正夫妇左一个感谢，右一个感激！

火候到了。此时正是提要求的时候，贾正指着栾依娜说：“这都是依娜的功劳！她可是经过千辛万苦的努力才争取来的，可人家还有个条件！”

张蓝图爽快地说：“请讲！”

“工作是你嫂子做的，人家为她的弟弟着想也属正常。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他的弟弟栾之回干矿长！”

张蓝图一怔，觉得有些突兀。

贾正激将说：“怎么，你这个书记兼县长说了不算？”正当张蓝图犹豫时，贾正趁热打铁，又将张蓝图往前推了一把，“你县的其他班子成员不属我管，可你这个县委书记我正管着呢，重大事情的决策上优柔寡断是主要领导干部的大忌！将来，你厅级干部的位置我该怎样决断好呢？”

张蓝图屈从了！倒不是因为他将来厅级干部的位置捏在贾正手里，主要原因是这个超亿吨的煤田给他带来的利润太大了！他看到的仿佛不是一个煤矿，而是一个巨大的印钞机！他难抵诱惑！

张蓝图召开县委常委会议，研究新建煤矿上马的有关事项，其中包括新建矿筹建委员会主任、矿长的人选任命。当组织部王部长介绍完有关人选的提名、常委们表态发言时，刘玲珑毫不迟疑地站起来，说：“关于其他人选的任命我没有意见，但关于栾之回任新建煤矿矿长我不同意！此人曾任过两个煤矿的矿长，一向不重视安全生产工作，视人的生命如草芥，性格暴躁、自以为是……”

张蓝图将刘玲珑约到自己的办公室单独谈话，说：“说真心话，让栾之回任矿长也并非我的本意，我也是一百个不同意！可人家送来一大块‘肉，就非带上这么个‘蛆！如果你不要这个‘蛆，人家连‘肉也拿回！无奈嘛！”

刘玲珑说：“张书记，咱总不能为了发展经济而以牺牲人的生命为代价吧？”

张蓝图有些不悦，说：“玲珑，这话我不爱听，帽子扣得太大！发展经济与牺牲人的生命是必然的因果关系吗？”

“可在栾之回身上就能验证这种因果關系！”刘玲珑回答说。

张蓝图又说：“这恕我不能苟同！玲珑，你考虑考虑，这个可采储量超亿吨的煤矿上马后给我们兴隆县能带来多少GDP？多少利润？多少税收？又能增加多少个就业岗位？

“至于栾之回的安全意识淡薄、安全观错位，我们就不能加以培训、改造，使之增强？对钱立平，你就让他‘猫吃辣椒了嘛！”

刘玲珑顿了片刻，解释说：“张书记，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用过，可效果甚微！他不是钱立平，像他这样的人思想冥顽不化，对安全似乎有种天然的抵触心理，恐怕结果不是我们所想象的！”

张蓝图坚持说：“这就看我们有没有能力去改造、改变一个人！难道这‘肥肉和‘蛆就一块儿扔出去？没有办法将它们剥离开来我们这官也当得太笨了嘛！”

刘玲珑思虑须臾，无奈地说：“你是书记，有最终决定权！不过，我保留意见。”

县委常委会上，通过了对栾之回的矿长任命。不过，刘玲珑没有举手同意！

六

栾之回又任矿长了！

在煤炭局会议室，钱立平宣读了兴隆县新建煤矿班子包括栾之回为矿长的任命，特别宣布丁一中为兴隆县煤炭局驻新建煤矿安全生产监察员。

刘玲珑环视了大家一周，说：“新建煤矿的领导班子今天组成了，对领导班子成员的要求我不再说什么，因为大家都是从其它煤矿抽调的领导骨干，以后想什么、说什么、干什么都会心中有数，我无须赘言。”endprint

“我要说的是对丁一中的任命。”刘玲珑加重了语气，“丁一中为兴隆县煤炭局驻新建煤矿安全生产监察员，他是代表县煤炭局在新建煤矿负责安全生产监察的！这一职务的设立是个创新。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员，但责任不小，权力也不小！大家在生产安全方面一定要听命于他，服从他的指挥！丁一中不受新建煤矿的领导与管制，他不干涉煤矿的其它内政，但在生产安全上，他与煤矿的关系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从安全生产的角度看，他这个‘员是要管‘长的！因这一职务是新设立的，所以我重点做一下解释和强调。”

这番话在很大程度上是说给栾之回听的，在刘玲珑看来只要栾之回任矿长，在安全生产上就存在一个很大的“漏洞”！他要将这个“漏洞”堵上，就要编织一个“网”或是安上一道“闸”！对丁一中的任命就起这个作用。

这是刘玲珑独出心裁的发明创造！

栾之回听着自然面露尴尬之色。

秋高气爽的一天。田野上，栾之回、丁一中等一行人在规划、筹建新建煤矿。此时，天气已凉，庄稼、野草已成颓败之色。

两个工作人员在测量着未来两个井口的距离，从主井口到一片泥洼沼泽地不足三十米，但越过这片泥洼沼泽地两个井口的距离就是一百多米。两个井口贯通，井下作业，多投资不少。

栾之回说：“我看就建在西边。两个井口的距离就差一米多嘛！”

丁一中说：“不行！《煤矿安全规程》要求，两个井口的距离必须在三十米以上。”

栾之回问：“那你知道这副井口建在这片沼泽地的东边多投入多少钱吗？”

“事关安全，不管多投多少，该投也得投！”

“这是矿上的内政。我是矿长，我说了算！”

“这是安全问题。我是监察员，我说了算！”

“丁一中，你非得叫板是不是？别拿着棒槌当针认。别忘了，你曾是我的下属。”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涉及安全问题我当仁不让！要不，请示一下刘县长。”

栾之回一听“刘县长”仨字就气炸了肺，几乎怒吼地说：“又是刘县长，他是你爹呀！”

丁一中也氣愤地回击：“他是你爷爷！”

栾之回暴躁地一把抓住丁一中的衣服，一拳打在丁一中的脸上，说：“你小子欠揍，我早就想收拾你！”

丁一中也不示弱，抓住栾之回的衣服，奋力还击。

俩人扭打在一起，众人上前劝解不成，双方跌入泥洼沼泽里。众人就在堤上劝喊。

沼泽里，浑水淤泥没过他们的腰，两个人只用双手对峙。

此时，刘玲珑、钱立平驱车赶来。

有人喊：“别打了，刘县长、钱局长来了！”

栾之回、丁一中仿佛没听到，仍奋力撕扯着。

刘玲珑、钱立平下车来，见此情景，没有阻止，只是半蹲在堤上观景般地观望着。

栾之回、丁一中在泥洼沼泽里打得精疲力竭，成了两个泥人。最后都没有了力气，方才罢手。

刘玲珑在堤上说：“丁一中，你赢了！你是对的，奖励现金一万元；栾之回，你败了！你是错的，罚当月工资和奖金！”

刘玲珑起身又对钱立平说：“你这个煤炭局长负责监督落实我的决定！”

新建煤矿的建设速度很快，已达井下-300水平。在一人行吊挂车机房，栾之回一行七八个人走到这里。横在他面前的是约一千五百米长、坡度四十度角的上山巷道。

其他几个人缓慢地行走在上山巷道上。

栾之回在机房小歇。设备旁边有个提示牌：吊挂车正在调试，请您步行！

栾之回瞥了一眼，不满地对吊挂车司机说：“这‘猴车调试了多长时间了？应该能用了！”

吊挂车司机说：“快了。不过丁监察员吩咐过了，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乘坐！”

栾之回一听来了气，说：“又是丁监察员！我是县委任命的干部，他是煤炭局党委任命的干部，级别自然比我小一级，他的权力盖过我这个矿长了？”

司机畏惧地看着栾之回，没有吱声。

栾之回命令司机：“你开车，送我上去！”

司机胆怯地说：“可丁……”

不等司机说完，栾之回不耐烦地说：“丁什么丁！我是矿长，出了事我负责！”

司机仍坚持说：“要不，我请示一下丁监察员？”

栾之回生大气了，说：“你竟然怕他不怕我？信不信我开除了你？”

司机真的害怕了，忙说：“我开，我开！”

司机开动了人行吊挂车。

栾之回拉过一个吊位坐了上去。

正在沿上山巷道行走的几个人见人行吊挂车开动，高兴地拉过吊位也坐了上去。

正当大家高兴之时，环形钢绳与天轮脱轨，坐在人行吊挂车上的职工像夜间趴在树上的知了被树下的烟火熏了一般，纷纷跌落，只听得上山巷道里传出一声接一声的“哎呦”声。

栾之回距离机房最近，跌落后正好摔在机房旁边。他迅速爬起来，感觉身体无大碍，只是脸上有几处擦伤。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奔进机房，将提示牌撕掉，又对司机说：“不管后果如何，如果上面调查，你把责任全担起来，就说你要求开车送我的。”

司机嘴上没说什么，但一脸的不情愿。

栾之回又说：“我们俩人现在是在同一条船上，船漏了需要一人下船。你下船就保住了我的矿长职务，即使开除了你，有我在，还能把你再召回来。你放心，除工资照发外，我再给你解决两万元补偿。”

次年夏季的一天，兴隆县全境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瓢泼。

在上海招商引资的刘玲珑从中央电视台天气预报知悉了这一情况。他打电话给李伟达、钱立平，了解到兴隆县已连续五十个小时降雨，雨量已达到二百七十八毫米。这个降雨量非常危险，他要求煤炭局下令各煤矿都产撤人，做好防洪抢险的准备工作；要求安监局以县安委办的名义做好督查督导工作。endprint

栾之回以投资办矿的名义两天前来到了贵州，住进了宾馆，正搂着两个小姐在寻欢作乐。此时，他接到了家中的电话，说家里有七十年不遇的暴雨，县煤炭局要求井下撤人。

栾之回不以为然，吼道：“撤什么人？吓唬谁呢！什么七十年不遇八十年不遇！我干了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淹井的事呢！类似的事以前煤炭局也通知过多次，年年咋呼‘狼来了，都是自欺欺人！不撤！”

栾之回挂断电话，又趴在了小姐身上。

刘玲珑住在上海的宾馆仍不放心，他打电话给丁一中，丁一中告诉他正在北京参加安全生产培训。他又打电话给钱立平，可打完电话他又觉得钱立平不牢靠。最后，他又打电话给丁一中。

刘玲珑说：“一中啊，我们县连续降了两天的暴雨了，据中央气象台预报，大雨仍没有停止的意思。防汛工作其他的单位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新建煤矿的栾之回！我后天有个合同要签，不可能回去。你请个假，抓紧时间回去督导撤人！”

丁一中答应后，刘玲珑才有些放心。

丁一中先给新建矿安全矿长打了个电话，要求他安排井下撤人。安全矿长照办了，就组织职工升井；可他又怕栾之回知道了要怪罪自己，又电话请示栾之回。

栾之回正沉醉在温柔乡醉生梦死，极不耐烦地接通电话，问：“又有什么事？”

安全矿长说：“按照丁监察员的意见，我要组织工人们升井，您说可以吗？”

栾之回觉得奇怪，问：“丁监察员的意见？丁一中不是在北京参加安全培训吗？”

安全矿长说：“是啊，是他打来的电话要求撤人！”

栾之回气愤地说：“丁一中在外地知道什么，又是刘玲珑的意思！这个丁一中，刘玲珑放个屁也是香的。”他冲着电话喊，“你告诉所有干部职工，如果今天谁升井，扣掉全年奖金、当月工资直至开除，是干部的撤销职务！”

在新建煤矿井下巷道，撤退升井的工人们又接到新的指示，调转回头，分别向回采、掘进等各自的工作岗位奔去。

瓢泼的夜雨中，丁一中下了列车乘汽车，奔跑在漆黑的路上。

新建煤矿井口，浑浊的洪水滔滔涌来，奔向井下。

丁一中快速驶来，急中生智，操起井口通向井下的电话，大喊：“栾之回的矿长职务已被刘县长撤了，大家听我指挥，快升井！”

在贵州的怡宾庄园，栾之回在众多靓女的簇拥下爽快地玩着；姐姐栾依娜打来电话告诉他，新建煤矿淹井了！

省政府事故调查组成立了。

刘玲珑也要接受调查。

调查组要求刘玲珑详细说明对栾之回的任命情况。因栾之回任富民煤矿矿长时发生透水事故，自接受处分之日起至任新建煤矿矿长不足五年。按《安全生产法》规定，时间不足五年的不得担任任何生产经营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对他的错误任命，有关人员是要负责任的！

刘玲珑想起了任命栾之回的一幕。他知道责任不在他，但他必须要为张蓝图书记背这个“黑锅”。他知道，如果张蓝图书记受到处分或被撤职，这将给兴隆县的经济发展带来巨大损失！

因此，刘玲珑说：“实际情况是张蓝图书记极力反对栾之回任新建煤矿矿长，可我为了可采儲量过亿吨的煤田硬是坚持这样做的！”

调查组成员可能事先知道点儿什么，诧异地说：“玲珑同志，这不是儿戏！来不得半点儿虚假，这是要承担责任的！”

刘玲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明白！”

调查组成员说这个问题还要查看会议记录，调阅其他资料。

刘玲珑清楚，在省政府调查组介入调查这个问题之前，必须把该“纠正”的纠正过来、该消除的痕迹要抹去。他连夜去档案室与秘书篡改了会议记录，与每个县委常委都做好了沟通。对谁都说是自己的责任，把“……五年内不能担任主要负责人”的法律条款忘到了九霄云外。

栾之回藏匿于姐姐栾依娜家。事故调查未能结案就在于栾之回这个关键人物下落不明，尽管造成事故的原因基本查清楚了。

刘玲珑估计贾正住宅是栾之回的“防空洞”，于是毛遂自荐要求带人缉拿，可他也是被调查人之一。调查组经过慎重研究，认为这不影响案件的公正性，就同意了。

在栾依娜家，刘玲珑与公安人员引蛇出洞，将栾之回逮了个正着。

刘玲珑骂栾之回说：“能惹不能撑，敢做不敢当，熊包窝囊废！”

责任追究，刘玲珑背上了党纪政纪处分！

在张蓝图办公室，两个人默默地坐着，心情非常沉重。

张蓝图愧疚地说：“我是个罪人，让十多个人失去了生命！我真怪我自己，平常心里想着安全生产重要，嘴里讲着安全生产重要，可一碰到经济发展这辆大车，就不顾一切地想挤上去！这是不是各级领导干部、尤其是党政一把手的一种畸形心态呢？”

刘玲珑安慰他说：“张书记，你别说了，你无大错！我痛苦、痛悔的原因不是因为我背上的处分，是为这十一个失去生命的矿工！再者，上任不到一年，就发生了一起重大事故，我失职啊！”

“你千万别这么说，玲珑。你有功啊！如果不是你事前预测、处置果断，让丁一中回来督战撤人，那死亡的就不是11个人。我得感谢你啊！”张蓝图急忙说，“我对不起你，还让你替我背负了党纪政纪处分，我很愧疚！我很想去调查组说明白……”

“别，张书记，千万别！我这么做，是为了你，更是为了兴隆县的全体百姓。这些年，你为兴隆县人民做了什么，我都看在眼里。我之所以不让你受处分，是怕你降职或调离兴隆县，我为的也是兴隆县的发展，为的也是兴隆县的百姓！”

张蓝图听着刘玲珑的一席话，感动得眼睛湿润了……

七

刘玲珑自从在对栾之回的任命上，因不熟知法律法规而吃了亏，一直不能释怀。吃一堑长一智，这使他更加明白，要做好安全生产监管工作，必须熟知安全生产技术和法律法规。

因此，他挤时间学，在工作间隙学，利用休息时间学。在自家的洗漱室里，在镜前他挂上了一个小本本，小本本上写有每日一题：“安全生产三反五防”“安全监管五到位”等。他每天都要背过一题、撕去一页。endprint

安监局长李伟达告诉他，省局要举办安监人员培训班。他异常高兴，要李伟达再次以一名普通安监人员的身份为自己报名。

李伟达说：“每周五六两天培训，时间两个月。算上返回路上的时间，就没时间休息了。”

刘玲珑笑笑，说：“伟达，你是知道的，假日我们休息过吗？节日谁又能保证休息了？省局对时间这样安排，分明是让你把一周的工作四天完成，挤出一天的时间培训充电。我挤出时间去就是了！”

在省城培训班上，刘玲珑遇到了自己大学时的同学司官成。俩人晚上外出散步，碰见流氓在调戏一名女子。他英雄救美，用上次培训取得的安全生产监察执法证冒充公安，吓跑了地痞流氓。无巧不成书，救的美人竟是自己的大学同学、初恋情人张蔷薇！

这勾起了刘玲珑美好而伤痛的回忆，也引起了司官成的好奇。司官成不明白，当年在大学时一对郎才女貌的佳人怎么就没成眷属？在司官成的逼问下，刘玲珑敞开了自己封闭多年的心扉！

他和张蔷薇确实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因品学兼优被评为全省十佳大学生，被推选为学生会主席；张蔷薇凭借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容貌当之无愧地被评为学校第一“校花”！俩人相互倾慕、心心相印，曾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爱情生活。

但最终刘玲珑还是选择离开了张蔷薇！

原因很简单，如果他与张蔷薇步入婚姻殿堂，就有两条人命永远辞别人世！一个是青梅竹马的赵芝花，她深深爱上了刘玲珑，尽管刘玲珑对她仅有兄妹之情。赵芝花若得不到刘玲珑的爱情就感觉人生毫无意义，自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绝不给刘玲珑增添麻烦和记挂；一个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赵芝花对她曾有三次救命之恩，她们的感情胜似母女。母亲要报恩，她要用儿子的爱情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否则，就把自己的生命還给她！

这在司官成看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欠人命，还人情，不必牺牲自己一辈子的爱情！

但刘玲珑认为，除了信仰和主义，仅就生命和爱情相比较：爱情诚美好，生命价更高啊！

刘玲珑为了人的生命爱上了赵芝花并结婚生女，可张蔷薇对刘玲珑爱情的火苗仍在燃烧着，为了自己的爱情宁愿单着，坐等刘玲珑离婚再与自己结婚。

刘玲珑决定利用在省城的机会与张蔷薇进行一次促膝长谈，要张蔷薇尽早割舍这份情感，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面对张蔷薇的坚持，刘玲珑说：“原谅我，蔷薇！这辈子我将注定成为你终生的‘恨，你将注定成为我终生的‘悔！”面对痴情、焦渴、哀怨、悲伤的张蔷薇，他流出了眼泪，说：“世上既有‘蔷薇摇曳，何必再有‘芝花盛开啊！”

刘玲珑太累了！但为了坚持完成每周下一次矿井的承诺，在他母亲生日这天，他还是去了高家林煤矿。在井下一个下山巷道，由于过度劳累他突然打了个软腿，沿着下山斜坡滚下去。

刘玲珑住进了医院，母亲、妻子、女儿因此聚在了一起。他躺在病床上，感觉一身轻松、非常幸福。他因此有时间回忆起从小母亲对自己的疼爱；妻子对自己的恩爱，女儿对自己的期盼！可自己呢，为了工作，总是忘了母亲的生日，为母亲过第一个生日自己还住进了医院；对妻子，从没有锦衣玉食、金银玉饰，为妻子洗洗脚、暖暖手是最大的回报；对女儿，从小学到大学她一直盼望能到泰山旅游，有一次已经到了泰山脚下，却因为临时有接待齐副省长的任务而返回，始终未能实现她的心愿！

但母亲却说：“你只要没什么大碍，娘比过生日还高兴，只是你这么个干法，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娘心疼！”妻子说：“清贫是财，平安是福。夫妻之间不说什么外道话！”女儿说：“爸爸，我觉得你特敬业、特爱民、特伟大、特让人骄傲！”

刘玲珑跟娘表白心迹：“当官若当舒服了，老百姓可就不舒服了！尤其是我这个管安全生产的官，我若舒服一天，职工的危险就可能多存在一天；我若舒服下去，就可能给职工的生命带来厄运！”

全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人员培训班结束了。学习交流会上，刘玲珑作了以《唐玄奘西游取经与安全生产监管》为题的典型发言。大意是：安监人员要像孙悟空那样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和降妖除魔的强硬本领；要用法律法规为监管对象戴上一道“紧箍咒”，并像唐僧一样念好“紧箍咒”；要会借“力”打“力”，聘请专家查隐患等……

他的发言赢得了阵阵热烈的掌声。

刘玲珑的事早已传到了市委书记和市长耳朵里。市里对干部要做一次微调，市委书记拟安排刘玲珑任正县级的市委副秘市长，市长建议他任市安监局长。书记、市长各持己见，各自都有硬邦邦的理由，又不能说服对方，最后，让刘玲珑自己选择。刘玲珑不假思索地说：“两者相比较，我还是更适合安监局长这个职位！”

张蓝图似乎早有所料，建议说：“我预料你会有如此选择。可市委副秘书长这个职位十分显要，人称‘干部的摇篮，对于你日后的提拔……”

“张书记，我没有考虑那么多。”刘玲珑抢过话头说，“人人都说我们干安监的人如同菩萨，菩萨就要以慈悲为怀！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觉得，做好安全生产监管工作，极大地避免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是一件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比我干什么职位重要得多！”

刘玲珑终于当上了市安监局长，他感到肩上像是压上了一座大山，这座山也可能压得他粉身碎骨。

王廷星：1964年出生，山东新泰人，长年从事安全生产监管工作，现在山东新泰市经济开发区安监工作。曾在《大众日报》《电影文学》发表作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