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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短篇小说)

2017-09-27袁玮冰

草原 2017年9期
关键词:身子水草湖面

袁玮冰

这是一片多么明净的天空啊,那样的湛蓝,那样的广阔,那样的辽远……

天鹅大鹄和伙伴们在飞越了那条雄伟的大岭之后,就看到了这样的天空。

那条大岭让它们费尽了周折——它们经过松辽平原的上空一路向北并没有感到吃力,平流和上升的地气推托着身子,翅膀的频率不需要过快就可以轻巧地飞行。

接近那条大岭,失去了平流的推送,境况迥然不同。绵延的山岭残雪皑皑,凉气从森林里爬升到天空中,冷暖气流相撞,形成了一道厚厚的瀑布,阻碍了它们的飞行速度。那是著名的大鲜卑山,它们迁徙途中必须飞越的山岭,宽度足足有三百公里。

尽管在大岭上空飞翔很艰难,但明净的天空和清新的空气令迁徙的天鹅心旷神怡。

翻过大岭,它们就看到了那片草原。放眼望去,青草还没有泛绿,枯黃覆盖着原野,不见了山岭,没有了丘陵,辽阔被蓝天割断,枯黄的草原缓缓流入云际……

大鹄知道,途中的歇息地就要到了。

每年大鹄和伙伴们都要沿着这条路线迁徙。春天,来到大岭西部草原深处的水塘里小憩几日,然后继续北上,越过那道铁丝网,飞往遥远的西伯利亚。那里湖泊恬静,没有人烟;那里水草丰美,衣食无忧,它们在那里繁衍后代。秋天,又按来时的路线返回,一年又一年,它们以同样的方式延续着天鹅家族的香火,创造不朽的传奇!

排头的天鹅传出信息:歇息地就在前面湿地的水塘里。整个队伍开始盘旋、滑翔,并依次向湖面俯冲。

静谧的湖面热闹起来。长途跋涉过后,终于有了歇息的机会,天鹅们感到了无比的惬意和轻松,刚一着陆,就开始划动双蹼去寻找自己的亲人,或者伸长了颈子用独特的声音去呼唤走散了的伙伴。

大鹄提醒身后的老鹄:准——备——降——落——

老鹄的身子弱,一直跟在大鹄的后面,这样飞翔起来,能够省下些许力气。大鹄带领老鹄又盘旋了一圈儿,然后保持着一条流线,开始俯冲,空气里传来了羽哨声,转瞬间,大鹄和老鹄已经接近了水塘。咫尺之间,它们忽然又张开双翅,两腿伸向前方,宽大的脚蹼推着水面,惯力溅起了片片水花儿,荡漾的湖水已经稳稳地托住了大鹄和老鹄的身子,像两只小船儿。

草原上的夕阳,是如此的美丽。温柔的光线像一把大扫帚把遮挡草原上空的云霭清扫得一干二净,空旷的原野在傍晚的宁静中就像铺开的一张偌大的地毯。湖面光灿灿的夕阳里似乎满是金箔。

大鹄和老鹄来到了湖边的草丛中,这里避风,也能给夫妻的嬉戏提供一个安静的场所。

和那些在湖水中游来荡去的伙伴们相比,大鹄觉得,自己和老鹄的身体确实不如从前了。过去无论迁徙多远,只要来到水中,它们一定会如胶似漆地亲昵一番。

老鹄最喜欢做的,就是把喙伸到大鹄的翅膀下面去,一张一合不停地衔弄肋部的绒毛。用不了多久,大鹄的激情就会被老鹄撩拨起来,转而主动地梳理起老鹄健美的长颈子。两个优美的脖颈开始在一起摩擦、缠绕。

老鹄的诡计成功了,它抽出自己很有弹力的颈子压住大鹄的背。老鹄的声音是沙哑的,但却带着铜质和强悍。大鹄知道老鹄的鬼主意就要得逞,却故意快速滑动掌蹼,挣脱开来。

老鹄则展开翅膀,蹼掌快速划动,追赶过去,气流吹皱了水面。

早晨,太阳懒洋洋地爬出了地平线。阳光抚摸着整个草原。空气很凉爽,湖边的枯叶败柳上凝结着细碎的冰凌,微风袭来,草叶和柳枝上的霜凌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亮。

湖水早已失去了宁静,湿地的水面开始沸腾。寄居的天鹅中有的像一条条小船儿,荡漾在湖心;有的成双成对在浅水中嬉戏;有的曲颈向天呼朋引伴;有的意犹未尽,缠绵撩情……大鹄和老鹄来到了浅水处,寻找水草的根茎。其实,隆冬刚过,这个时候的根茎一点也不鲜嫩、肥硕,但这个季节哪有比这更好的食物呢?

水草旁,大鹄把埋在湖水里的根茎一根一根地啄起来,吞到嘴里,根茎顺着弯曲的脖颈,滑进嗉囊。

老鹄如法炮制,它的喙坚硬厚实,虽然看上去它有点年老体迈,扁喙灰暗粗糙,不像年轻伙伴们的喙细腻而泛着光亮;它身上的羽毛也失去了洁白、蓬松、光滑,显得干燥、灰暗、皱巴巴的。但老鹄的进食却是凶狠的。它把半生练就的刚柔并济的长颈子在水草的根部稳、准、狠地一啄,再一啄。水草根部的软泥就浑浊了周围的水域,折断的根茎像昏厥的小鱼儿晕晕乎乎飘向水面,老鹄从水中抽出颈子,一下子衔住灰白的根茎,长颈子一甩,将喙中的食物抛向大鹄:宝贝——接住了——它的脖颈里呼出了一股气流,接着颈子又插进水草里……

大鹄在老鹄这样的百般呵护中一路相亲相爱走来,多少个年头或者多少个日日夜夜,它们谁也数不清,反正大鹄记得那是好远好远的一天,它们天鹅家族从西伯利亚的一个湖泊里开始向南迁徙。

那一个初冬来得特别急,它们的队伍刚刚出发不久,天气骤然剧变。气温下降,雪花飘落,有些出生不久的天鹅跟不上队伍南迁,不得不降落到草原上的湖泊里歇息。大鹄接近三岁了,可它体质孱弱,身子瘦小而耐力不足,稀里糊涂跟随着降落的天鹅群滑翔到湖水里。结果它发现爸爸妈妈已经随着大队的天鹅群南下了。天啊,这可怎么办?从出生到现在,大鹄这是头一次离开父母。沮丧、孤独、害怕……它不知所措,无望地伸长脖颈呼喊着:爸爸——妈妈——

大鹄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回答它的是阴沉沉的天空中飘落下来的大片大片的雪花儿。

大鹄徘徊在一丛高密的水草旁,惊慌失措,瑟瑟发抖。这时,它眼前的水面现出了一个倒影,让它心惊肉跳,仔细辨认,还好,是一只天鹅优哉悠哉地向它游来,转眼,那只天鹅就来到大鹄的面前,停止划动的双蹼。

干吗这么伤心沮丧?趾高气扬的天鹅看着它。声音却非常好听,带着金属的磁性。

大鹄怯生生地端详着它:爸爸妈妈扔下我,它们飞走了……

对面的家伙嘎嘎笑起来:就为了这呀,我也和你一样,爸爸妈妈早就不要我了。endprint

那为什么呢?你不想你的爸爸妈妈吗?我离不开它们,想它们啊!大鹄哽咽起来。

你看,你看,你不能这样。那只天鹅降低了声调,边说边把健硕的颈子伸到大鹄的脖子下面,抬起了大鹄的脖子。

大鹄警觉地躲开:你——不许你这样!大鹄的双蹼划动了一下水面,身子轻巧地躲过那个健硕的颈子。

你别怕。我和你说:你要记住——我们天鹅家族要想发展壮大,延续香火,就必须得离开父母,独立生活。我们得靠自己的力量去博得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大鹄低头看看自己瘦弱的身子和单薄的羽翅:凭自己的力气?这怎么行啊。

你不必担心,有我,我会帮助你!那个同伴划动了一下双蹼,身子靠近大鹄。

你?大鹄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个特殊而热心的同伴儿:这是一只雄性天鹅。体魄健壮,精神饱满,羽毛洁净泛着光亮,傲慢的颈子高高挺立,充满了弹性;两只黄豆一样的眼睛明亮又充盈着善意、厚道与温情。它叫老鹄。

老鹄自信而坦率:放心,我会保护你!

你说的是真心话?大鹄的双眼盯着老鹄。

老鹄勇敢地梳理了一下大鹄的颈子:我们天鹅家族每一个成员都不会撒谎,我们追求纯真的爱情,一旦相爱,就会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形影相随,白头到老!这是我们的祖训,你忘了?

老鹄的爱抚,大鹄没有躲避,老鹄的喙沿着大鹄的脖颈,从上到下梳理着,时而张开,时而合拢,咯咯地响个不停。大鹄觉得整个身子痒痒的,很舒服,蓬松的绒毛也温顺下来。

老鹄的爱,大鹄没有拒绝,欣然应允。一股气流顺着大鹄细长绵软的颈子冲出。

几乎同一时刻,血液在两只年轻的天鹅周身沸腾,四只翅膀协调扇动,它们欢呼雀跃。

陌生而恶劣的境遇里,两只天鹅心生爱怜,信任、鼓励、同道同生的理想,催生了它们比翼齐飞的强烈欲望。风生翅下,吹皱了平静的湖水,微波游走,涟漪荡漾开来……冰凉的湖水见证了火热的爱情!这就是大鹄和老鹄的初恋。

晨曦在天鹅喧嚣忙碌的进食中悄悄流过。太阳当空的时候,大鹄、老鹄和成群结队的伙伴们开始在水面上享受早春阳光的温暖。

大鹄和老鹄悄悄游到一片草丛旁,这里湖水比较浅,阳光直直地照射着水面,湖水温暖而平静。其实,对大鹄和老鹄来说湖水的冷暖倒不是关键所在,它们只是想寻找一片比较安静的地方。湖心之中的大片水域里聚集着几百只天鹅,嘈杂又拥挤。湖岸上各色各样摄影的人,肩扛手端着不同的机器在寻找最佳的拍摄地点。天鹅们在湖水中向东游去,岸上那些摄影爱好者就会钻进乌龟壳儿一样的小车里向东追逐;天鹅们在湖水中向西游去,岸上的人们又会向西追逐。如此的骚扰和惊动使天鹅们惶惶不得安宁。这片土地上的人类乐此不疲的精神让大鹄和老鹄混沌不解。

所以每每迁徙到这个纬度之间的湖泊沼泽歇息时,大鹄和老鹄就会格外谨慎,它们找一块比较肃静的水域,进食休息,养精蓄锐。

阳光融融,微风从水面上划过,枯萎的水草飒飒做响。老鹄和大鹄亲昵地蹭着头。老鹄抽出嘴巴,梳理着大鹄身上的羽毛:我怎么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老鹄好听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

你怎么啦?大鹄抖落一下双翅,嘴巴仍在老鹄头上蹭着:你担心什么呢?

老鹄的喙和大鹄的喙在一起磕碰了几下,传出咯咯的声响。大鹄专注地看着老鹄。是的,老鹄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现在变得是那么的迷离、黯淡、无神,它真的有点老了啊!

老鹄看出了大鹄的心思,它扭过脖颈,目光透过潾潾的湖水飘向远方。

久远的画面浮现在老鹄的眼前,那幅画面很血腥。

那时,天鹅家族北迁的栖息地并不遥远,迁徙跨越的纬度远没有现在这样靠近极北地区的广袤土地。甚至它们都不用费力去飞越那条绵亘几百公里的大鲜卑山。它们在那里的湖泊和沼泽地里繁衍生息,季节跨度很长。

渐渐,它们的家园开始遭到了人类的袭扰和破坏。每到春季,总有一些人络绎不绝地来到水草深处寻找禽鸟的蛋卵。他们挎着筐或者提着桶,在蒹葭飞花的芦苇荡里穿梭往来。天鹅的巢穴遭到破坏,蛋卵被无情地取走,天鹅的希望瞬间破灭了。

老鹄和大鹄是聪明的。它们的巢穴建立在湖心一块水草茵茵的弹丸之地上,浩浩湖水,湛蓝莫测,不坐船,是无法接近的。离它们不过二十米远的地方,是一块绿洲,那里住着一对天鹅,那是一对老夫妻,老鹄和大鹄与它们是多年的好伙伴,它们在以往的岁月里共同迁徙,共同生活,结成了深厚的友谊。悲剧首先发生在那对老夫妻身上。

一个捡拾禽鸟蛋的孩子发现了老夫妻的巢穴。孩子兴冲冲地扒开浓密的水草,发现了孵卵的天鹅,他红红的小脸蛋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喜庆而惊讶:爸爸,快过来,这里有一窝天鹅蛋!孩子向身后縱深的芦苇荡里喊着。他的头发乱蓬蓬,汗水模糊的额头上沾着草叶儿。笑嘻嘻的口中,空着两枚门牙。

其实,天鹅妻子正在孵化身下的五枚蛋卵,突来的惊扰,使它立即站起来,鼓胀开翅膀,伸长了脖子,用特有的声调呼喊、报警。它并不打算马上放弃巢穴。

小男孩的目光被天鹅母亲身下的几枚光滑的蛋卵吸引着,他迫不及待地想跨过脚下的塔头,可是他的个子太矮了,塔头把他绊了一跤,没等到爬起来,头上已经传来了唿哨声。

站立起来的小男孩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险境,他正兴高采烈地想得到窝巢里的那几枚蛋卵。

附近的老鹄首先听到了邻居的求救声,它是一个血性汉子,它不能见死不救。老鹄从自己的领地里腾空跃起,俯瞰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一切。它毫不犹豫地俯冲而下,坚硬的扁喙像一根钢钎,直捣孩子的头顶。当的一声响,孩子号叫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子翻倒了。老鹄一鼓作气,收拢起两只宽大的翅膀,再次扑向侵略者。它有力的扁喙啄住了小男孩的嘴角,用力一甩头,小男孩的嘴角流出了鲜血,鬼哭狼嚎般地怪叫起来:老爸——快来——爸爸,快来救我啊!

随着附近芦苇的晃动,一个高大的身影钻出苇塘,来人斜背着一杆鸟铳。他浑身湿漉漉的,手中拎着沉甸甸的水桶,里面装满了鸟蛋。endprint

咋啦儿子?你咋啦?那个男人踉踉跄跄跑过来。

大鹄正从他的头顶上飞过。

小男孩捂着滴血的嘴巴:它——它——它——小男孩哭哭咧咧地指着飞走的老鹄:它叨我……

男人小心翼翼地放下水桶,迅速地去摘肩上的鸟铳。

盘旋的老鹄看在眼里,它要把女邻居解救出来。千钧一发之际,老鹄又奋不顾身地俯冲而下,这次,它的速度更加迅猛,动作也更加凶狠,它的耳畔响着唿哨:赶——快——离——开!它对女邻居发出警报。

惊慌失措的女邻居低头看了看正在孵化的蛋卵,不情愿地一声悲鸣,急速地扇动起翅膀。

就在男人摘下鸟铳的刹那间,老鹄已经来到了他的头顶。男人把攥在手中的鸟铳正要举起,说时迟那时快,老鹄硬邦邦的扁喙已经狠狠地啄向男人高耸的鼻梁,双蹼也扑打在男人的脸上。男人双手捂脸,鸟铳掉到了草丛里。

老鹄趁机腾空而去。当男人再次抓起地上的鸟铳时,老鹄已经爬升得很远了。不幸的是,老鹄飞翔的速度抵不过鸟铳铅弹的追逐,随着一声轰隆,老鹄觉得有好多小雨点打在了自己的尾部,气流让它的身子抖动了一下,身后的天空中,一些折断的羽毛像大片大片的雪花儿摇摇晃晃地飘落下去。

老鹄没有立即逃遁,它在芦苇荡上空盘旋、俯瞰。男人坐在草丛中,鸟铳靠在肩上,正在抽烟;小男孩用脚踢着邻居巢穴里的蛋卵。老鹄清楚地看到,破碎蛋卵里的天鹅雏已经孵化成形,几汪血水滩在巢穴周围,可怜的小生命就这样无情地被扼杀了。

老鹄回到了自己的巢穴。鸟铳的铅弹除了打掉它尾巴上的一些羽毛外,还有一粒钻进了臀部的肉里。

大鹄被老鹄豪迈的英雄壮举感动着,它含着泪水为老鹄梳理着那些伤残的已被染成了红色的羽毛。

大鹄心痛地看着老鹄:咱们得离开这个地方。

老鹄目光坚定:等到孩子们出生,能够起飞的时候,咱们就走!

从此,老鹄的身子每况愈下。

老鹄收回目光。

从那以后,天鹅家族的成员们就很少在大岭以南沼泽湖泊里筑巢繁衍了。它们飞越大岭,一直向北,再向北,直到遥远的西伯利亚。那里人烟稀少,没有人惊扰它们,那里才是天鹅家族繁衍、生息、壮大、延续的天堂。

老鹄还记得,巢穴遭到破坏失去了幼仔的天鹅夫妇,在第二年迁徙途中双双毙命的悲惨情景。

温暖的阳光下,上百只天鹅排着“人”字形的队伍一路向北飞行,它们快乐地扇动着翅膀,集体的羽翼在一个拍子里共振,唿哨声在空气中传播得很远。而且每个天鹅的气管里都发出同样的叫声klo——klo——klo,好听而又有节律。首尾还不定时传出联络信号的声响ɡɑ——ɡɑ——ɡɑ,像忧郁的号角。

天鹅夫妇由于不用牵挂幼仔,便主动担当了先锋,它们排在队伍的最前列。

颉颃起伏的队伍来到了一个村庄上空。村庄的房子大都粘泥涂壁,蒿草盖顶,篱落稀疏。正是中午,收工的农人三三两两吸着纸烟,扛着农具返回村庄;一个驴车优哉悠哉地走出村口,车辕上坐着头戴草帽的老头,很瘦,嘴里叼着长烟袋;一头牛不知躲在哪里,哞哞地传出了叫声。农舍的炊烟袅袅上升,显然有几家炉灶里塞入了湿树枝,空气里饱含了新鲜的苦涩和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天鹅队伍避开村庄,队形向南靠去。村庄的南面是起伏的山冈,树木还没有返青,但枝条上已经拱出了嫩芽儿,正午的阳光照射着这些芽苞,星星点点的绿意相互帮衬着,俯瞰下去,树林已经焕发出了盎然的生机。

而就在这时,老鹄看到山冈的树林边缘突然涌出了一股烟尘,淡蓝色的,接着传来了沉闷的枪声。老鹄在瞬间的惊愕之后,立即向队伍发出警报:提——升——高——度——

枪响过后,领头的天鹅突然收拢了翅膀,像一个巨大的冰雹,身子重重地砸落下去,它被猎人的偷袭打中了。它的妻子悲鸣着冲出队伍:天啊,你怎么啦!妻子奋不顾身扑向坠落的丈夫。

丈夫大头冲下,喙中堵满了血沫子,一声不吭,只顾坠落。

猎人再次抠动扳机,咚地一声闷响,可怜天鹅妻子,长长的脖颈里咕噜了一声“啊——”它断送了自己的飞行,四肢抽搐,翅膀再也无法张开了,身子翻滚着,像一个旋转的皮球,追随着它的丈夫英勇赴死……

惨痛的教训使天鹅家族逐渐聪明起来,迁徙时,它们提升高度;繁衍时,它们远离人烟。

当然这些都成了老鹄遥远的记忆。那么,老鹄现在还担心什么呢?那就是自己的身体了,岁月无情地流淌,身子逐渐衰弱下去,嵌进臀部的那粒铅弹不时折磨着它,使它的健康每况愈下,四季变化也能带给它一些身体上的不适;突变的天气更会让它心惊胆战,伤痛加上高烧每每让它生不如死。

但这些老鹄似乎适应了,习以为常了。可这一次迁徙途中的间歇,老鹄的感觉的确不爽。大鹄察觉到了老鹄的反常,来到老鹄的身旁,盯着发呆的老鹄:怎么了?又要变天了吗?这天气挺好的啊。

老鹄亲昵地和大鹄蹭了蹭颈子:没什么,只是感觉空落落的。

在亲昵的动作里,大鹄感觉到了老鹄脖颈的变化。虽然羽毛包裹着外表看不出什么,可是里面的肌肉明显地萎缩了。大鹄可知道老鹄的那条颈子是多么的优秀,既丰满富有弹力,又灵活乖巧,还带着一股野性。老鹄经常用那条长长的脖颈把大鹄揽进怀里,想挣脱或者逃跑,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大鹄只好乖乖地任老鹄健硕的身子爬到自己的身上来,水面的浮力,让它们的动作更加和谐而又有节律。

大鹄梳理着老鹄的羽毛,从它的颈子,再到它的后背,尾部直到它的腋下……大鹄用心地梳理着。这是过去老鹄经常给它做的事情啊,现在它也要为老鹄多做一些了。

老鵠被感动了,它喃喃地吐着沙哑的声音:谢谢你。老鹄看着可爱的伴侣,回想起它们初始相见时的情景。

那时的大鹄远不像现在这样洁白丰满雍容可人,单细的颈子,瘦弱的身材,灰色的羽毛刚刚泛白,简直就是一只丑小鸭。endprint

老鹄从回忆中缓过神儿,心里甜蜜蜜的,它把自己的头贴向大鹄:亲,你真美丽,真漂亮!

大鹄愣住了:这个老鹄,今天怎么啦?它寻思着,喜滋滋地把自己的头用力撞向老鹄:是你夸我、爱我、宠我啊!

老鹄嘎嘎笑着:你不是也这样夸我、爱我、宠我么?

老鹄和大鹄几乎同时萌生了那个念想,耳鬓厮磨过后,老鹄终于笨拙地爬上了大鹄的身子,晃动的身体,溅起了一圈圈涟漪,波纹向远方扩散……

它们还不知道附近的草丛中有个贪婪的家伙手握一张弩,正匍匐着向它们靠近。

警觉的老鹄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它迅速从大鹄身上滑落下来:有情况!老鹄伸长了脖颈,四处逡巡。很快,它发现了草丛中闪动的人影:快离开这里!老鹄向大鹄发出警报,随即拼尽全身的力气,用它长长的颈子,一下子推开了身旁的大鹄。

大鹄还沉浸在喜悦里,老鹄的警报让它懵懂,当老鹄拼命把它推开的时候,它才意识到了眼前的危险。它急速地张开翅膀,划动起双蹼。老鹄紧随其后,鼓胀起双翅,掌蹼荡漾起水花儿。

这时它听到了风声。一支箭钻出草丛,向它奔袭。还没等老鹄收拢翅膀,急速的箭镞已经不偏不倚地扎进了老鹄的左翅膀。老鹄顾不得疼痛,惊慌失措地在湖水中踉跄。草丛中又飞出两支箭,但老鹄已经远远地逃开了,两支箭镞望尘莫及,划过两道弧线过后,就像风刮来的两根水草,有气无力地落在湖水中。

老鹄来到开阔的湖心,翅膀上还带着那支箭,鲜血在受伤的翅膀上像一粒一粒红豆顺着羽毛滴落到湖水里。

大鹄在老鹄的身边转来转去,它伤心、无助、痛苦。它去梳理老鹄受伤的翅膀,黏稠的血液粘在喙上,它把扁喙伸到湖水里,将血渍涮去。

老鹄忍着剧痛,在大鹄面前,它永远是那么阳刚和坚强:你试着,你看看能不能把那支箭拔掉!老鹄信任地看着大鹄。

这能行吗?大鹄有点胆怯:恐怕……你受不了的……

身上带着东西,这怎么行啊。你把它弄掉!老鹄斩钉截铁。

大鹄鼓足勇气:要是受不了,你就——你就喊一声。大鹄告诉老鹄。

老鹄挺直脖子:来吧!

大鹄叼住那支箭杆儿,老鹄浑身抖着,但它一声不吭,鲜血一股一股从伤口里向外涌着。大鹄继续用力,再用力,终于,大鹄的身子瘫软下来,它气喘吁吁:不行啊,那箭镞有倒戗刺儿。

老鹄一动不动。大鹄仔细看去,老鹄已经昏厥过去,奄奄一息了……

几日春风吹过,湖岸边的草原开始泛绿,湖中枯黄的水草在湖水的浸润和春风的作用下,逐渐瘫软、倒伏,代之的是那些悄没声地从水中钻出湖面的新生命。这些水草要比草原上的那些绿草生长的速度快,它们一夜之间就疯长起来,转眼,湖岸的四周已经绿意盎然。

歇息过后的天鹅们,又要开始北迁了,这里只是天鹅家族迁徙道路上的一个落脚点。

老鹄显然无法再随着队伍迁徙了。肿胀的翅膀上还带着那支箭,流血过多,它精疲力尽;连日的高烧更让它一阵阵混沌不醒。大鹄带着老鹄隐藏在一片芦草中。伙伴们已经联络好了北迁的时间——明天早晨,它们就将奔赴遥远的西伯利亚。

大鹄竭尽全力为老鹄调理着膳食。是的,眼下的老鹄是多么需要营养和照顾啊,好在春天水草的根茎正在蓬勃发芽,鲜嫩而汁水丰富,一些软体水生动物也从淤泥中钻出来,还有一些小鱼小虾来到浅水里悠闲嬉戏或者寻找一些浮游生物。

大鹄抓住一切机会为老鹄提供这些佳肴。它和老鹄商量好了,今年就在這里繁衍生息了。尽管老鹄劝大鹄随伙伴们一同迁徙,但大鹄能走吗?它们天鹅夫妻都是生死伴侣,它们不会挑剔对方的美丑,不会嫌弃对方的穷富,更不会喜新厌旧,移情别恋。它们心存的只有相互的尊重,相互的真诚,相互的爱恋,相互的忠贞不渝,一息尚存,永不分离!也许,它们是世界上唯一的遵守诺言、一诺千金的禽鸟;也许它们的祖先来自天堂,是上天的使者,所以它们被称为神鸟——最美丽,最善良,最纯真,最高贵……

大鹄是不能丢弃老鹄的。

早晨,朝霞满天。大团大团的雾霭在湖面上飘来荡去。天鹅们的划水声穿过浓雾从水面上传出。此起彼伏的联络信号,打破了湖水的宁静。

伙伴们一拨又一拨从湖面上爬高、腾空,在湖面上空盘旋等待,最后,湖面空旷了,湖水宁静了,天鹅队伍又排成整齐的队形在缤纷灿烂的朝霞中,伴着独特的klo——klo——klo的声音,渐渐消失于遥远的地平线。

老鹄和大鹄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伙伴们渐渐远去。湖面上浓雾已经散去,湖水中还浮游着不少体型稍小一些的水鸟,它们开始在湖泊四周的水草中游来荡去,寻觅浅水中可以捕捉的鱼虾。

大鹄除了精心照料老鹄,还要抓紧一切时间去打理自己的巢穴。它选择了一块地势较高比较干燥的地方,确保涨水时窝巢不被浸泡。那里水草浓密,四周是连接成片的芦苇,窄窄的水道一边连接着湖水,一边连接着巢穴下面的草地。这是一处绝妙的栖息地,以至于老鹄费了好大的力气来到巢穴旁,对大鹄赞不绝口。

春天真的来了,大鹄把老鹄拢在身边,它的身下正孵化着四枚卵,可能是身体、环境、心情的缘故吧,今年春天,它只留下了四枚卵。以往的春天它最少要留下五枚,最多的几年,都是七枚蛋卵呢。

老鹄的身子极其衰弱,它伏在窝巢的右边,这样,孵化中的大鹄就会张开它的右翅膀,遮住老鹄受伤的左翅膀,雨水就不会淋到伤口。老鹄的伤势很严重,那根箭镞还牢牢地扎在它的翅膀上,死亡似乎在悄悄逼近。

雨后,清新的草原上飘动着白雾。尤其是湖泊里大团大团的浓雾流连不舍地在一丛丛水草中,漫步到另一片苇塘里。

在湿漉漉的浓雾中,老鹄醒来了,它用颈子掀动着大鹄盖在它伤口上的翅膀。

大鹄醒了:怎么了?大鹄扭动了一下脖子。

老鹄:我饿。

是啊,连日的大雨,它们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痛痛快快进食了。endprint

大鹄从窝巢中站起来:来吧,你照看一下这几个小家伙,我去弄点吃的。大鹄的身子离开窝巢。老鹄无奈地把身子挪到窝巢里。一只勇敢健硕的天鹅几千公里的飞翔都不在话下,现在连觅食都成了麻烦,多么悲哀呢?老鹄很酸楚。

大鹄晃动着丰腴的身子离开窝巢。

我说,不要到岸上去,千万别捡拾岸上的食物!老鹄有气无力地告诫大鹄,它气喘吁吁,脖颈无力地耷拉下去。

大鹄转回身,看着衰弱的老鹄:别担心,我不离开湖面。它沿着涨满湖水的水道,寻找浅滩。

老鹄迷迷糊糊地趴在巢穴上,四枚蛋卵是那样的温暖,它们融在一起,使它的身子也渐渐暖乎乎的。

老鹄又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幕。

那一年秋天,它们从北方向南迁徙。干旱使大片的沼泽干涸,好多湖泊也不见了踪影。先期到达的一批伙伴不得已降落在一片稻田旁边的水塘里。这些疲惫又饥饿的天鹅们发现了岸上人们撒下的玉米粒和谷物,纯真善良的伙伴们蜂拥而上,结果,它们吃下的东西里拌有农药,那批天鹅和几百只禽鸟相继毙命。

当老鹄它们迁徙到这里时,老鹄看到池塘岸边停着一辆农用车,几个人笑嘻嘻地往车斗里扔着被毒死的禽鸟。

一群乌鸦落在池塘岸边高大的杨树上呱呱地叫着,这些以腐食为主的家伙在幸灾乐祸,它们冲着空中的天鹅群高叫着:落下来啊,有胆量落下来啊,落下来就有人吃你们天鹅肉!

老鹄愤怒地将一泡排泄物甩向乌鸦群。伙伴们斜形排开继续向远方而去……

大鹄给老鹄带回来好多吃的,有小鱼,还有水中的软壳动物,更多的是一些肥嫩的根茎。

从此,老鹄的任务就是孵化身下的那四枚卵。

日升日落,老鹄感觉到身下的蛋卵温度在升高,它知道那是蛋壳里的小家伙已经长毛了。它不能总趴在窝巢里了,那样会把没有出壳的小家伙们捂死。

有一天,大鹄又去觅食了。窝巢里的蛋卵不时传出微弱的叫声,有两只蛋壳里的小家伙已经急不可待了,咄咄地叨起了蛋壳儿。老鹄的心情格外好,它们南迁北往的就为了这一天。老鹄自豪地在窝巢旁蹒跚,它受伤的半个翅膀是麻木的,上面的羽毛几乎脱落殆尽,外露的皮肉就像一块干姜,皱巴巴的,没有血色,没有光泽。老鹄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它能够倾注全部的就是窝巢里的那四枚蛋卵,它盼望着那蛋壳里的生命早早到来,那鲜活的生命里流淌着它和大鹄的鲜血,这就是希望。

老鹄沿着水道,想去看看外面的湖水,它多久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啦?当老鹄笨拙地划动双蹼,就要走出芦苇荡的时候,膀子上的箭镞被几棵芦苇挂住了,它焦急起来,不管怎样交替着划动双蹼,身子还是死死地一动不动。这时,老鹄似乎听到了巢穴蛋壳里小生命在呼唤,而且,蛋壳也被啄得砰砰响,它浑身涌来了一股神力,身子前倾,脚下用力。

奇迹出现了——它的半个翅膀连同那支箭镞,被几棵芦苇留下了。它目眩了一会儿,感到身子轻松了,折断的翅膀处并不怎么疼痛。其实,被箭镞损伤的翅膀,那下半部分早已发炎坏死了。

老鹄兴奋不已,匆匆地沿着水道,返回了窝巢。

四只小天鹅争先恐后钻出了蛋壳,它们颈子很短,绒毛稠密,三只是灰色的,一只是褐色的,似乎还有杂纹。

几天后,小家伙们已经能笨拙地奔跑和相互嬉戏了。大鹄在前,老鹄断后把它们领到水道里,三只笑嘻嘻地跟在后面,而另一只胆怯地不断惊叫。

肃静!大鹄对孩子们说:现在让你们见识见识。

孩子们都闭了嘴,学着父母庄严的样子,昂着头,脚下不停地划动。

老鹄的身子异乎寻常地好起来,它可以任意地去寻找可口的食物填充嗉囊,还带领孩子们在浅滩处捕捉那些晒太阳的小鱼小虾。现在孩子们太小,还无法自己去叨啄水草的根茎,老鹄就把水下鲜嫩的根茎翻到水面上来,孩子们就嘁嘁喳喳地你叨一口,它啄一块,吃饱喝足后跑到岸上的草滩里,享受日光的照耀。

老鹄的身子虽然好起来,但它再也无法带领孩子们去飞行了。它残缺的半个翅膀不管怎样扇动,身子却没办法离开水面。它为此而悲伤、难过。

当大鹄带领孩子们在湖面练习飞行本领的时候,它佯装若无其事,也一同来到湖面上,观看它们的表演。大鹄起飞时的滑翔看上去优雅翩翩,但技巧和速度在老鹄的心里还有些欠缺。老鹄就忘记了自己残缺的翅膀,想给孩子们做个示范。它抖擞起精神,挺直身子,前倾,快速滑动双蹼,身后的湖水掀起了一道细微的浪花,终于,老鹄的身子离开了水面,那只完好无缺的翅膀舞动起来,遒劲有力,气流在那规律扇动的翅膀下产生了一种推举之力。而那只残缺的半截翅膀就截然不同了。尽管扇动如初,却无法形成气流,更无法产生托力。它的身子刚刚离开水面,还没有来得及爬升,整个身子就像一架被击落的飞机,歪歪斜斜一头扎在湖面上。

孩子们在湖水中滑动起稚嫩的身子,依次爬升到空中,在老鹄和大鹄的头顶盘旋。

老鹄沮丧透了,它绝望地嘱咐大鹄:这个任务只有你去完成了。

大鹄和老鹄一样难过,老鹄的现状不容乐观,南迁的日子就要来临了,老鹄是没法儿启程的。因此,在有限的日子里大鹄在老鹄面前极其卖力地培训孩子们的飞行技巧:爬升的高度、飞行的体态平衡,以及如何排队和变换队形,还有长途跋涉中的呼吸技巧,尤其是群体飞行中联络信号的规律、声调等等。大鹄用这些来掩饰内心的痛苦和烦躁不安,因为它一静下来就会想到老鹄,一想到老鹄,大鹄就会心如刀绞。

一场霜冻过后,草原的生机顿时衰败下去。草葉黄了,秋风扫向芦苇塘,飞花落满了湖面。一队又一队南迁的天鹅落下来,平静了好久的湖面上热闹非凡。

老鹄和大鹄的孩子们真高兴,来到那些小伙伴们的身旁玩耍、嬉戏,互唠家常。在它们看来,这些小伙伴们真了不起,它们跟随着自己的父母从遥远的西伯利亚一路飞到这里,这是多么了不起的飞翔啊!它们跃跃欲试,勇气倍增,它们也要和这些小伙伴们一道从这里起飞南迁,去寻找美好幸福的越冬之地!

就在那个夜晚,老鹄悄悄把大鹄叫到隐秘处。它老泪纵横:明天最后一批队伍就要出发了,不能再耽搁,带上孩子们走吧。

不——我——我不忍心离开你!大鹄拥着老鹄,泣不成声。

老鹄用颈子把大鹄拢得紧紧的:必须把它们带出去,这是你的责任和使命!

可你怎么办啊?大鹄矛盾着,伤心至极。

为了孩子们健康成长,为了天鹅家族兴旺发达,带它们离开。这是最后的机会,我死去了,不足挂齿。

大鹄浑身抖着,泪珠像空中的雨水,不停地滚落……

清且亮的早晨。

队队天鹅从雾气弥漫的湖面上起飞了,它们依次爬升、拔高后在湖面上空划了个半圆,然后一字排开向南飞去。

孤独的老鹄无语凝噎,绝望地目送着远去的天鹅群。忽然一个影子在身旁的湖水里一闪,是大鹄离开了队伍飞到老鹄的头顶:亲爱的,永别了!大鹄凄苦地向老鹄道别。

老鹄泪如雨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鹄再次汇入天鹅群。这次真的是永别了啊,老鹄挺直了脖颈,拼尽最后的力气呼喊:多——保——重——

寒流一如既往地袭击了湖面,凝固在湖心里的老鹄玉雕一样不屈地昂首挺胸,弯弯的脖子像一个巨大的问号,直面苍穹……

[责任编辑 赵筱彬]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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