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和刻本汉籍三题

2017-09-27陈伟军陈鸣超

书屋 2017年9期
关键词:陋室铭刻本古文

陈伟军+陈鸣超

一、《古文真宝》中的《陋室铭》

日本在古代曾经是中国文化的热心学习者、研究者,从平安时代(八世纪末至十二世纪末)的遣唐使和留学生开始,至明治时期(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至二十世纪十年代初),日本引进及翻刻了大量的汉籍。日本热心研究汉籍,不管其主观意向如何,客观上却起着传播和保护中国文化典籍的作用。由于长期的引进和翻刻,一些在中国本土濒临绝迹甚至早已失传的古书,在日本却有流传(如《群书治要》等),通过相互交流得以回归,从而填补了相关资料的欠缺,解决了很多悬而未决的疑难,推动了学术文化的研究。

和刻汉籍《古文真宝》,全称《魁本大字诸儒笺解古文真宝》,宋代黄坚编集(书中没有编者的年代,本文采用目前最流行的“宋代黄坚”说)。全书分前、后二集,其中前集三卷,后集二卷,收录唐、宋以前的诗歌、文章共计二百八十余篇,体裁包括:五言古、七言古、长短句、歌、行、曲、辞、赋、说、序、箴、铭、文、碑、论等,选取的都是人们乐于传诵的名篇,并且有“诸儒”如黄山谷(黄庭坚)、朱文公(朱熹)、吕东莱(吕祖谦)、迂斋(楼昉)、谢叠山(谢枋得)等人的“笺解”,类似《唐诗三百首》和《古文观止》,是一部主要流行于民间的通俗文学选本。

《古文真宝》在宋代的情况难以查考,元、明二代多次刊行,流传广泛,影响深远,曾经传入皇宫,得到明孝宗和明神宗的赏识,“御笔”为之题跋、作序,事见清乾隆年间编撰的《天禄琳琅书目》。入清以后,此书未见刊行,《四库全书总目》亦无记载,自此三百年间国内无人知晓,几近失传。直到1978年全国普查古籍善本,才发现此书的一个元刻本(残本)、二部明刻本,都成为硕果仅存的“国宝”文物,记录在1998年出版的《中国古籍善本书目》(集部)。此书虽一度在中国本土湮没无闻,但在日本、朝鲜却备受推崇,据说还被当作古典文学的“教科书”屡屡翻印,广为流传,以致留下了大量的刻本。笔者近来就得到日本的元禄刻本、天明刻本、文化刻本、天保刻本、安政刻本,还有明治年间的巾箱本。

和刻本《古文真宝》后集收录了署名“刘禹锡”的《陋室铭》(国内仅存的元刻残本《古文真宝》亦收此文,详见姜赞洙的研究文章《绍兴发现的现存最早的〈古文真宝〉》),铭文八十一字,与现行本无异。关于《陋室铭》,前些年舆论界异说纷呈。有人认为:此文不见于刘禹锡的《刘梦得文集》和《刘宾客集》。《古文观止》、《全唐文》虽然收录,但二书都是清人编纂的,隔时太远。况且前书又是坊间俗本,后书收录文章不注出处。加之《新唐书·崔沔传》有一条材料,说“(崔沔)俭约自持,禄禀随散宗族,不治居宅,尝作《陋室铭》以见志”,于是断定《陋室铭》作者不是刘禹锡,而是唐代的崔沔。此论虽然缺少必要的证据,却颇能炫人耳目,具有蛊惑性。和刻本《古文真宝》的回归,让我们能充分领略更早编成的、主要流行于民间的传统范文读本。书中署名“刘禹锡”的《陋室铭》,为前些年开始的铭文作者纷争补充了全新典范的书证材料,有了这份材料,有关铭文作者的种种“新探”及“异说”,理当不攻而自溃。

二、“明刻本”《唐贤绝句三体诗法》

数年前受到朋友的鼓动,我喜欢上木板线装古书的收藏,于是买了几种清刻本。有官版,更多是坊刻;有完本,更多是残册;有套书,更多是零本。我仔细观摩其纸张、墨色、版面、字体、刀法等,从此着迷,不忍释手。“领教”了清刻本,我得陇望蜀,又想弄一套明刻本来看看。但明刻本绝非当今中小学生复习考试的参考资料,想买就有。查看《鲁迅全集》可知,早在民国初年,鲁迅先生就把“明刻本”列为“骨董书”、“宝贝书”,声称“非大力者不能致之”。近年的学人、藏家也不时发出“插架虽过万轴,明版却无一帙”的慨叹。甚至有将冷摊得来的残卷烂册考证为“明版书”,在报章杂志上“晒”出来,津津乐道,向世人炫耀。更有人专门计算时间的“账目”:明末清初离宋代大约三百五十年,那时行情是“一叶宋版一两黄金”;如今距明末清初超过三百五十年,收集明刻本的难度,已不亚于明末清初收购宋版书……凡此种种告诉我们:明版书依靠挖擦标记冒充宋元才能卖出价钱的年代,距离今天已经非常遥远了。

当然,也不是说明刻本早已绝迹,片楮不存。实际上,标为“明版书”的残简烂册,市场上正多着呢,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叫人不敢相信。退一步说,即使确凿可信,由于这类书没头没尾,更无牌记,其收藏、研究的价值也要大打折扣。

完整像样的明刻本看来是不敢指望了。但聚书买书这些年,不拥有一部明版书,或者说,不拥有一部1644年以前的东西,毕竟于心不甘。怎么办呢?我突然发现日本刻印的古书价钱还比较低,于是,决定在和刻本上“做文章”,弄一部雖不正宗但却很完整的“明刻本”。我用尽心计,着重查找日本十六世纪中叶至十七世纪初期的古籍,终于得到一部“宽永”年间的《增注唐贤绝句三体诗法》。此书三卷三册全,宋代周弼选编,元代释圆至笺注,元代裴庾增注。此书“元以后在我国失传,但在日本有翻印”(见陈斐《〈三体唐诗〉版本考》),书中选录唐代七绝、七律、五律共计四百六十多首,并且以这些诗歌作为例子,介绍写作近体诗的知识和技巧。此书天头开阔,行格疏朗,字法古拙,版心夹小,颇具元刻本的风范,应当是从元版覆刻而来。其卷首有元代至大年间裴庾序,次为方回序,卷末为大书“于时宽永七年庚午仲春书林又左右卫门板”的刻书牌子。“宽永七年”就是公元1630年,亦即中国明代的崇祯三年。这部《唐贤绝句三体诗法》虽不属于正儿八经的明刻本,但毕竟是1644年以前的东西,如果撇开地域的概念,单论版刻的时间,它同样是一部完整的而且有确切刷印标记的“明刻本”。

三、注释《新序》的开山之作《刘向新序纂注》

《刘向新序纂注》十卷,日本长沼武井骥(字千里)纂注,东京书林嵩山房藏版,日本文政五年(1822)刊行。此书以明嘉靖刻本为底本,“参阅众本,搜索诸家”,“列举同异”,对《新序》中的字、词、句全面地释疑解难。其纂注方式主要有三种:其一是诠释词义。如“孝友”二字,下引《尔雅》:“善父母曰孝,善兄弟曰友”;人名“卫灵公”三字,下注:“灵公名元,襄公庶子”。其次是指明出处。如“下愚不移”句,下注出处:“《论语》:‘唯上智下愚不移”;“唯鹊有巢,唯鸠居之”句,下注出处:“《诗·召南·小雅·鹊巢》”。其三是列举同异。如“楚王问君臣”句,下注:“《楚策》作‘荆宣王”;“天报之以福”句,下注:“《列女传》作‘阳报之(以福)”。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作者武井骥是日本人,他精通汉学,闲熟经史百家,各种逸文旧典、疑难问题随手拈来,溯源追根,详尽解说,其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功底令人服膺。

此书卷末有日本文政五年(1822)松平定常后序,称:“千里学无方,好读百家之书,居恒谓自《左》(《左传》)、《国》(《国语》)至《荀》(《荀子》)、《韩》(《韩非子》)、《淮南》(《淮南子》)、《法言》(《扬子法言》)等,古人皆有注解,而于刘向独无之。至近时邦人注其《说苑》而未及《新序》,岂非遗憾乎?博引旁综,积思累校,作《新序纂注》若干卷。”

读此可知,作者武者骥乃酷嗜中华文化的汉学专家,他目睹《新序》一书自汉代以来,近二千年间未曾有过注释,深感遗憾,遂“博引旁综,积思累校”,于公元1822年完成研究《新序》的拓荒性著作——《刘向新序纂注》。这比我国同类著作如《新序校释》(石光英著)、《新序校注》(张国铨著)的编成出版,早了一百多年的时间。

《刘向新序纂注》线装四册,白麻纸(即日本皮纸)印制。其书版框高二十点五厘米,宽十四厘米,半框九行,行十九字。单边,白口,单鱼尾。版心上方镌“新序”二字,中间刻卷数,下方是页码。其版面一如中国古书之格式,加之纸张白晳,墨色甚佳,保存完好,更是注释《新序》的开山之作,字里行间虽然带有恼人的“苍蝇脚”(即片假字),但笔者亦颇为珍重。endprint

猜你喜欢

陋室铭刻本古文
郑之珍《劝善记》明清刻本流变再论
中古文學劄叢之二(五題)
陋室铭(行书)
古文中走出的“超能力者”
大名鼎鼎的《陋室铭》,作者到底是谁
称象
读《隶定古文疏证》札记
《刘禹锡 陋室铭》
未刊布的西夏文刻本《碎金》考论
山西发现北宋刻本《崇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