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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2017-09-27南亚军

书屋 2017年9期
关键词:刚毅马一浮之士

南亚军

孔子说:“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论语·雍也》)。李泽厚先生翻译成:“人应该生活得正直,那些弯曲生活下来的人不过是侥幸免于灾祸罢了。”孔子认为“直”是一个人必走之道。“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举用正直的人,废弃邪曲的人,老百姓便服从。正直为社会的通行之道。“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从孔子的感慨之中可体会出其对“直”的看重。至于“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大家是很熟悉了。孟子也是对“浩然之气”的“至大至刚以直”很推崇。不只是儒家重“直”,佛家也重“直”,“《维摩经》云‘直心是道场,儒佛至此,实无二理。学者必欲进德,则行己不可不直。盖孔子之门人皆于其师无隐情者,知直故也”(《语录一》,《杨龟山集》卷十)。

《周易·坤文言》中首次提出“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在宋代,这一议题得到广泛的关注,张载、二程、杨时等都有精辟的论述。直至近世马一浮也重视此一观点。本文以孤陋所见,就其内涵作一粗浅的阐述。

“直”之意

马一浮讲:“心言直,故如是,乃至终始地位中间,永无诸委屈相。”“正直是心之本相。既无偏曲,自无时不中。”强调了“直”是心中无“委屈”、“无偏曲”,一切物象事理存于心中,保持本真,不因任何外在因素而遮掩,或扭曲,或增損。在此之前,还要内心虚静,如张栻所讲:“无私则可欲之善著,故静则虚,动则直;虚则天理之所存,直则其发见也。”事理存于心中,也不能受私心杂念之干扰。如杨时所说“善养气者,无加损焉,勿暴之而已,乃所谓‘直也”。袁燮《絜斋粹言》:“直者,天德。人所以生也,本心之良,未尝不直。回曲缭绕,不胜其多端者,非本然也。”可见,“直”是心之本然,只是人们因私心杂念而有顾虑,才丧失“直”。所谓“天德”者,实是理也。循理则与天为一。与天为一,我非我也,理也。古人也说过:顺理之谓直。朱熹注《论语》“子曰:‘以德报怨”,也认为“直者,理而已矣”。综合上述,“直”也就是保持事理在心中的本真。高攀龙又说:“易曰:直其正也。直心,正念而已。”

“直内”也就是有“诚心”。马一浮曰:“直即近诚。”杨时也说过:“夫尽其诚心而无伪焉,所谓直也。”“直”与“诚”为伴,与“伪”相敌。唐仲友:“自古直道之行,本于正心诚意之际。”

直内的信仰事理,要靠“敬”来持守。程颢说:“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屋漏,是皆敬之事也。”“直”与“敬”皆为虚位。存于心之仁、义、礼、智、信,无加损,无扭曲,是为“直”。笃信之,虔诚地恭奉,不敢冒犯,是为“敬”。所以有“敬”持守,才能保证“直”。程颐也说过:“敬,只是主一也。主一,则既不之东,又不之西,如是则只是中;既不之此,又不之彼,如是则只是内。存此,则自然天理明白。学者须是将‘敬以直内涵养此意。直内是本。”正直之人也是立场坚定之人,对自己的信念有笃敬之心,所以不愿遮掩它,委屈它,加损它。马一浮强调:“敬以直内,义以方外,都不费安排,非涵养用敬之久,亦不能体会到心相本直。”

“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之意

胡居仁言:“程子固曰:‘惟患不能直内。内直则外必方,盖体用无二理,内外非二致,岂有能直内而不能方外,体立而用不行者?”“直”是内,“方”是外。“直内”是体,“方外”为用。“直”多指内涵之性格,“方”专指行事之方式。内外一体,体用一致。季本对此有更详细的论述:“敬存乎静虚之中,则以不偏为正,敬行乎感应之际,则以得宜而为义。正则遂其本性,无所回曲,是其直也。直者,用之顺而其主在内,故云直内。义则因其定理,无所变迁,是其方也。方者,体之恒而其制在外,故云方外。”以“直内”为本,“敬”以养之,形之于外,必然是“方外”。其根本就是人的心意念想和言动行事与客观事理相一致。

“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在当今的价值

“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正直是人应有之德,是君子必备的。“夫不直则道不见,君子者,直道之倡也。直道一倡于君子者人谓之风鸣朝阳,以为清贺”。“盖君子之气伸,则直道始有所附而行也”(以上二则见文天祥《御试策》)。直道而行,是为人处事的成功之道:“直者生之道,循理而行,虽命之所遭有不齐,而莫非生道”(曹端语,见《明儒学案·诸儒学案上二》)。张载曰:“生直理顺,则吉凶莫非正也;不直其生者,非幸福于回,则免难于苟也。”正直,在今人看来,只是性格之一种,古人却认为是必备的品性。即使直道而行有失败,那也自觉不愧。申涵光《荊园小语》中有这样两段话:“遇有疑难事,但据理直行,得失俱可无愧。”“故务小巧者多大拙,好小利者多大害,不如顺理直行,步步著实,得则不劳,失亦与心无愧。”刘劭在《人物志》中也说:“心质亮直,其仪劲固。”正直者由笃信得来非凡的力量,处事行事,往往果决刚毅。正如杨爵所说:“士之处世,须振拔特立,把持得定,方能有为。见得义理,必直前为之,不为利害所沭,不为流俗所惑可也。如子思辞鼎肉,孟子却齐王之召,刚毅气象,今可想见,真可为独立不惧者。如曰‘事故委屈,我心自别,即自欺也。始或以小善放过且不可为,小恶放过且可为之,日渐月磨,堕落俗坑,必至变刚为柔,刻方为圆,大善或亦不为,大恶或亦为之,因循苟且,可贱可耻,卒以恶终而不知矣。”可谓说得透彻明了。只有正直刚毅之人,处纷乱之世,才能“把持得定”,有所作为。顾炎武总结道:“是以圣王重特立之人,而远苟且之士。保邦于未危,必自此始。”

历史上摒弃正直刚毅之人,起用苟且媚佞之人,而败事着不知有多少。王安石虽是德才兼备之人,愤于正派之人的耿直,而用苟且投容之人,是其变法失败的主要原因。杨时记载:“熙宁初,王介甫行新法,并用君子小人。君子正直不合,介甫以为俗学不通世务,斥去;小人苟容谄佞,介甫以为有才能知通变,用之。”只有正直之人才能让人信服,引领民众。

个人交往也是“平时强项好直言者,即患难时不肯负我之人”(申涵光《荆园小语》)。正直之人,即使有犯颜直诤,也易于得到人们的原谅。“隋秘书监晋陵刘子翼,有学行,性刚直,朋友有过,常面责之。李百药常称:‘刘四虽复骂人,人终不恨。”王通曰:“天不为人怨资而辍其寒暑,君子不为人之丑恶而辍其正直。”endprint

“直”、“方”的缺陷及补救之道

“直谏者言之难,受之尤难”。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也指出:“人主莫不好忠正而恶佞邪,然忠正者常疏,佞邪者常亲,以至于覆国危身而不寤者,何哉?诚由忠正者多忤意,佞邪者多顺指,积忤生憎,积顺生爱,此亲疏之所以分也。明主则不然。受其忤以收忠贤,恶其顺以去佞邪,则太宗太平之业,将何远哉!”。可惜,能够听逆耳之言的明智之士不多,芸芸众生大多爱听顺耳之蜜语,所以耿直之士往往不为所用,一世沉潜幽居。甚至,耿直成为招祸杀身之道。“邴原性刚直,清议以格物,度以下心不安之。宁谓原曰:‘潜龙以不见成德。言非其时,皆招祸之道也”。在历史长河中,正直之士死于非命的不知有多少!一部明史,是正直刚毅之士的斑斑血迹史。怎么克服正直带来的严酷?就是救“直”以“和”,救“方”以“圆”。

救“直”以“和”。“和乐,道之端乎!和则可大,乐则可久”。史传称范仲淹“内刚外和”。“内直”不能丢,但体现于外者要“和”。也就是内心主意要坚定,但露于外的神情要和柔。《虞书》中也说:“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

“直”要本之于“礼”,否则,就是张狂放肆,傲慢无礼,越出正道。叶适就说:“恭慎勇直,得于天者非不美,然有礼则以其质成,无礼则以其质坏。”礼之本为和,本之于礼,也就是救之以和。

吕本中说:“当官大要,直不犯祸,和不害义,在人消详斟酌之尔。”直是本,是常态,在不得已之下,为了避祸,饰之以和。但“和”不能是丧失内心“本真”的伪饰,不能偏离正直之道。为了和,对内心的本真加损伪饰太过,也就偏离本真,失去“直”了,“君子和而不流”。马一浮就说:“圣人有以知凡人义理之性,唯是正直。而其气质之性,不出刚柔,故乂用之道,在使刚柔同归于正直。”救刚直以柔和,要避免二极之弊,以达于“中和”。周敦颐曰:“刚善为义,为直,为断,为严毅,为干固;惡,为猛,为隘,为强梁。柔善为慈,为顺,为巽;恶为懦弱,为无断,为邪佞。惟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圣人之事也。”

救“方”以“圆”。明代有人说:“置身天地间,平平铺去,不见崖异,方是为己之学,学者好说严毅方正,予思与造物者游,春风习习,犹恐物之与我拂也。苟未有严毅方正之实,而徒袭其迹,徒足与人隔绝。”严毅方正拒人于千里之外,人不亲则道不行,是以要救“方”以“圆”。杨时也说:“物有圭角,多刺人耳目,亦易玷阙。故君子处世,当浑然天成,则人不厌弃也。”正如《易》中语“内文明而外柔顺”。但“直”、“方”是本真,“和”、“圆”是策略,有内外、本末、真假之分。魏禧在《答陈元孝》中说:“浮沉二字最是难为。浮者便浮,沉者便沉,独浮沉之间,稍方则忤人,稍圆则失己。”不得“丧己”,圆滑者随世浮沉,其实“无己”。救“方”以“圆”,为的是不使“忤人”。“义方以别群宜,智圆以周众志”。

现在社会道德滑坡,骗子充斥,因财害义之事遍地丛生。究其本源,还是对人类应有的美德缺乏敬畏笃行之心。所以发扬传统的“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有迫切积极的现实意义。“敬以直内”是存养,把人类应有的美德植于心中,敬以养之,笃信不移,生敬畏之心,不敢亵渎、怠慢、加损、委屈,做到心正。“义以方外”是行,遵循植于心中的行为规则行事,不敢欺蒙出轨。这样,才能恢复纯朴、诚信、和谐、有规则的社会氛围。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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