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征程
2017-09-26弓华顺
弓华顺
妈妈一辈子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先前是因为穷,家里没有电话机,后来她也老了。惟一例外的一次,是她感觉快不行的时候。我接到妈妈的电话,预感大事不好,匆匆回家。一个月后,我失去了母亲。
不止一次试想过妈妈的死亡,失去妈妈对我就是失去一切。我无比害怕这一时刻的到来。后来经历了舅舅在京一年半的肾癌治疗后,对癌症与生命有了更深的了解。再后来,妈妈罹患食道癌,术后两年复发,她选择了在家静养。期间,一远房舅舅舅妈来看妈妈,妈妈对他们说,“要是能撑到孙子十二三岁就好了,我提前给他办成人礼,这一生也无憾了”“我这一生,到此为止”,此后再无多言。
妈妈36岁生下我,72岁离世。陪伴我的36年间,我们总是聚少离多。小时候离不开妈妈,在她的羽翼下度过了欢乐的童年。上大学后,只有寒暑假才能回乡。毕业后,我彻底离开家,在厦门工作,年底回家才知道大姐和大姐夫已经煤气中毒亡故了。妈妈让全家人瞒了我半年多,她担心路途遥远,我着急回家路上出事。大姐离家近可以照看父母,这是我在外安心求学工作的保障,他们逝世后反而成了年老的父母照顾大姐留下的两个外甥,开始了新的征程。
母親嫁给父亲时,他们甚至没有一双碗筷,租住在别人家里,一住就是17年。大队书记终于同意划一片山坡给爸妈,于是,他们雇人挖掉半片山坡,掏出了三口窑洞。妈妈说,那时夏天大雨如注,下一次雨窑洞就被刷掉半米,只能把窑洞往深里挖。往复多次后才有了后来一个大院子的格局。
没人告诉我爸爸是哪年去的四川,一去就是20年,每年有一个月的探亲假。艰难的岁月,妈妈独自抚养着我们姐弟4人。在农村,家里没有男劳力,各种苦自不待言。爸爸终于调回山西老家后,单位效益不好,常常发不出工资,妈妈便开始养猪。通常是这样,我周末从市里学校回来,妈妈却不在家,问邻居,说妈妈去拔野菜了。有几次我在山底看到妈妈在半山腰,风吹过时,头发凌乱人憔悴。如果山上野菜不够,妈妈就去菜市场捡白菜叶,捡好几大篮子才肯回家。有一次她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想花一元钱买个烧饼,但还是忍住,最后差点晕倒在外。
后来妈妈发现养猪效益不好,就在家里办起了面条加工厂。这时爸爸已经退休,家里人都不同意妈妈办厂,但在妈妈的强势安排下,爸爸做起了帮手,生意居然从无到有,一日好过一日。经营小生意也需要头脑,妈妈总是备好茶水、香烟待客,煤矿上的包工队来轧面,能享受到贵宾般的服务。
爸爸去世后,妈妈一个人生活,非常简朴,冬天往往一顿饭炒点萝卜丝了事。但是姐姐们送来的好吃的,妈妈总要分给邻居的孩子,毫不吝惜。夏日院子里的韭菜、萝卜、小葱,妈妈也一趟趟送往邻家。整理妈妈遗物的时候,不同的衣服口袋里总能找到钱,她舍不得花,一分一分攒着。
弥留之际,妈妈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喘气。但当我们趴在她身边,她的左手竟能奇迹般地抚摸我们的头,一遍又一遍,从不厌倦。
妈妈走时没给我留下任何遗言,一如她从来没要求过我考什么高中、上什么大学,娶什么媳妇、买什么房子,赚什么钱、做什么官。只带着对我们深深的爱,轻轻地走了。我的心空落落的,无处安放,有时会想象浮萍在江河湖海随意飘荡,有时会想象自己变成了丧家之犬,有时梦里依稀又看到了亲爱的妈妈,但是总也不能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