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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西姆“聋哑”背后的悲剧意义

2017-09-25周嘉怡

文教资料 2017年35期
关键词:木木聋哑

周嘉怡

摘要:中篇小说《木木》是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一篇现实主义力作,它真实地叙述了农奴格拉西姆在老地主迫害下的悲惨遭遇,给人以强烈的感染力量。作品中主人公格拉西姆的“聋哑”既是这一人物形象的外在生理特征,也隐喻了他的内在精神特征,具有深刻的悲剧意义。

关键词:木木 格拉西姆 聋哑 生理特征 悲剧意义

在很多文学作品中。人物常常被赋予某种特殊性来承载一定的叙述意图或艺术表现功能,如《尘埃落定》中的二少爷、《爸爸爸》中的丙崽、《巴黎圣母院》中的卡西莫多等等。屠格涅夫小说《木木》中的主人公格拉西姆即是这样一个“又聋又哑”的残疾人,这一外在生理特征隐喻了他的内在精神特征,具有深刻的悲剧意义。

“聋”:“全知”与“半知”的裂痕

听力的缺失带来的直接影响即无法感知外界的信息。因此在很多情况下格拉西姆都处在一种“无知”或“半知”的境地里。

“无知”首先意味着他无法知晓外界对他的算计或迫害,这种作为受害者的无辜,能极大地引起读者的怜悯。小说中写道,为了让塔季扬娜顺利嫁给卡皮通,总管加夫里拉在院子里召集众人商议,而聋哑的格拉西姆从前面走过时却完全无法听到他们正在计划将他心爱的塔季扬娜夺走,他只能凭借经验猜测“他们正商量一件于他不利的事情”,但这虚弱的猜测无法提供格拉西姆真相,他最终中了众人的计,将“假装醉酒”的塔季扬娜推向卡皮通,失去了他心爱的人。在往后的岁月中,双耳失聪的格拉西姆也无法得知这一骗局,他将永远被蒙在鼓里,这种由“聋哑”带来的无知蒙蔽强化了他“单纯受害者的形象”,更能引起人们心中的同情感受。

其次,外界信息的缺失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人物重大节点上的选择,错失带来的遗憾往往比自然失去更具有一种揪心的力量。在木木重新回到格拉西姆身边之后,他决定采取自己的计策——假装木木没有回来,白天将它锁在阁楼中,只在晚上带它出去走走。然而这个在聋子看来完美的计划却有一个致命的漏洞:“木木的叫声总会把自己暴露的”。作为读者,我们会想如果格拉西姆没有聋,他可能就会采取别的办法。往后木木的悲剧似乎是因为这一偶然的决定导致的,但是,“聋哑”又意味着格拉西姆势必无法意识到这一点,这种偶然性与必然性的交错加深了我们对于人物悲剧命运的情感体验。

可以看到,格拉西姆的失聪使他处在一个“半知”的状态中,而读者是“全知”的,无论是被欺骗还是选择失误,“全知”的我们看到了人物的“无知”。在这种“半知”与“全知”的裂缝之中,格拉西姆的悲剧性得以传达。再比如,作品最富有仪式感和悲剧意味的莫过于格拉西姆溺死木木的这一段:

木木信赖他、毫不惧怕地看着他,还轻轻地摇着那可爱的尾巴。他一下扭过脸去,眯紧眼睛,松开了双手……格拉西姆什么也听不见,——听不见木木落水前那声短促的尖叫,也听不见随后那重重的溅水声:对于他,最喧闹的白昼也是寂静无声的,犹如在我们耳里,最宁静的夜晚也并非全无声响一样。(《初恋》,第22页)

被逼杀死自己的精神伴侣已是一场悲剧,然而在小说中,格拉西姆更是由于失聪听不到木木临死时的挣扎,而这一点我们读者是可以想象到的,这就会产生如果格拉西姆能听到木木的叫声而于心不忍改变主意的设想,或是木木如此绝望痛苦的挣扎却无人听到的惋惜感。这些都加强了整个事件在读者心中的悲剧感受。此外,相比于正常人可能会有的痛哭或嚎叫的反应,格拉西姆“聋哑”的设定使得整个过程显得十分静默和安宁:“对于他。最喧闹的白昼也是寂然无声的,犹如在我们耳里,最宁静的夜晚也并非全无声响一样。等他再睁开眼睛时,那清波细浪依旧在你追我赶,顺着河流匆匆涌去……”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蓄藏的心里,营造出一种浑融悲怆的悲剧体验。

“哑”:“忍受”与“反抗”的张力

语言是人类表达和沟通的最有效的途径,而哑巴格拉西姆则无法做到对外界最基本的表达与沟通。

首先。格拉西姆无法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他往往只能通过动作来传达。当格拉西姆遭遇一次次重大的打击时,我们几乎看不到他的一点点心理活动。他所有的苦痛和无奈都寓于一系列身体动作中。当格拉西姆看到醉酒的塔季扬娜时。他做出的反应是:“一把抓住她的手。拽着她飞也似的穿过院子,跑进那间曾聚众商议的屋子,把她猛推到卡皮通身上。”这一系列的动作描写,急促、激烈、鲜明地展示出格拉西姆当时对塔季扬娜醉酒行为的愤怒和失望。紧接着“格拉西姆望着她站了一會儿,挥了挥手,冷笑一声,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小阁楼去了。”这一段描写,没有直接写心理。却在接连的几个动词间将他全部复杂而细腻的情感活动都表达了出来——对于塔季扬娜真诚的爱和留恋,以及失望之后决心放弃这段爱恋的决绝和苦痛。在作品中,动作对于语言的全面替代往往显得更加有力和震撼,它不靠主人公自己去说、去阐述,而直接描画一个场景,让读者自己去看、去感受。但是,动作与语言终究不同,它不能像语言那样能随时随地去表达,因此我们看到,格拉西姆在多数时候是无声的、是压抑的,他的大部分心路历程——不论好的坏的。都静默在内心深处,这种被动的沉静给人物以浓郁的寂寞感受,也为后来的“反抗”做了蓄力。

其次。格拉西姆无法控诉自己遭受到的不公与苦难。他只能放在心里,独自忍受。格拉西姆失去塔季扬娜之后,在他身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似乎显得更抑郁了”,在木木被抱走以后,格拉西姆那张“本来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如今更显得呆呆然如同木石了”。语言的缺失使得格拉西姆缺少一个情感的发泄出口。他没办法随时随地地去哀叹和控诉,只能偶尔通过动作这一媒介去进行些微的发露:“只是他从河边回来时车上没有水:他在路上不知怎么把水桶弄坏了;而夜里,他在马房里那么殷勤地为他那匹驽马洗刷身子。弄得那匹马在他铁一般的拳头下竞像疾风中的一根草,歪歪倒倒,站都站不稳了。”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格拉西姆一言不发的忍受是语言的缺失所赋予的,因为他无法通过正常的交流和随时随地的诉求去为自己争取。他对于每一桩苦难的反应只能是忍耐。

由此,所有命运带来的苦痛、挣扎、无力感都压抑在心里,逼仄在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之下,积聚成一股巨大的悲伤力量。一方面,这种“积聚”确实带来极强的感染力量,另一方面,这种“忍受”也积聚着反抗的力量,正是在压迫的一层一层叠加积累之后。内心的抑郁感受才会转化为“一股百折不回的勇气,一种绝望却又兴奋的、义无反顾的情绪”,推动着格拉西姆走在从城市奔向乡村的路上,走在从忍受压迫到追寻自由的路上。这种逐渐累积之后的抗争更具有一种爆发式的力量,营造出宏大的悲剧效果。

“聋”与“哑”:封闭背后的孤独与愚昧

“聋”即听不到,外界进不来;“哑”即说不出,内心出不去,这一“聋”一“哑”实际上是将格拉西姆这一人物置于一个封闭的状态。在乡下的时候,他就是“独自住在一间不大的木屋里,同兄弟们分开过日子”,到了城里,他总是兀自干着自己的活儿,大家既惧怕他又不疏远他,这是由残疾带来的直接后果。但是,来到城里的格拉西姆又面临着另一个问题:

他烦闷,他困惑,好比一头健壮的小公牛,本来正在牧场上吃着齐肚皮深的鲜嫩青草,却突然被人牵走,塞到铁路的货车上,真是莫名其妙……于是他只好站在院子当中,张着嘴,望着一个过路的人,似乎想从他们那儿求得一个他之所以陷入目前处境的答案;有时他又会突然跑到哪个角落,把扫帚和铁铲往远处扔,脸朝下扑到地上,一动不动地趴上几个钟头,活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初恋》,第2页)

可以看到,格拉西姆在城里是迷茫的、不自在的,“聋哑”的状况使得他更加无法融入城市生活中去。因此他与城市之间始终存在着深深的隔膜。这种封闭性使得格拉西姆始终保持着那种生长自乡村的单纯性和独立性,而不会在不断的沟通磨合中被城市所同化。虽然后来他也终于习惯了城市的生活,但乡村始终是他的精神归属。在最后格拉西姆奔向乡村的部分中,作者用了极其抒情优美的文字描写了故乡对于格拉西姆的重要:他闻到黑麦“熟悉的香味。感觉到“家乡的风”拍打着脸,鹌鹑啼叫,秧鸡应和……而几年的城市生活不过是“流落异乡、在陌生人之间挣扎”的过程。所以,虽然格拉西姆生活在城市,但他却一直有一种对于自由生活的归属感和趋向性,这对于小说最后的反叛主题是一个有力的铺垫。

残疾和离乡给格拉西姆带来的双重封闭性,在他心里形成了巨大的孤独感。文中有一个细节说他“常常将它(椅子)举起来,再一撒手让它往下掉,然后得意地笑着”。这种一个人的小游戏显示出他内心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需要去填满,所以格拉西姆会爱上塔季扬娜,会“看着,看着(木木),忽然笑了起来”,而当塔季扬娜和木木相继失去时,他便“呆呆地有如木石”,正因为塔季扬娜和木木对于格拉西姆来说,是精神上的寄托、情感上的填补,是消除他内心孤独感受的对象。人若无情,便与木石无异,格拉西姆在不断追寻着情感上的需求,而没有在冷血的农奴制度下失去血肉。正是这样一个充沛的心灵却不断地遭到摧残和掠夺,这一悲剧将剑直接刺向了万恶的农奴体制。

此外,封闭的状态又与愚昧的精神相挂钩。对格拉西姆来说,城市与农村的不同在于:城市中的格拉西姆直接处于农奴主老夫人的阴影之下,无论是塔季扬娜还是木木的悲剧,都是由于老夫人的所谓“一时兴起”,农奴们在农奴主的压迫之下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这是格拉西姆命运悲剧的根源。同时,周围的管家、奴仆都严格遵循着老夫人的喜怒和命令,在这种等级森严的制度中,格拉西姆无法得到真正的真诚相处。但是格拉西姆对此是丝毫没有意识的,他对自己忽然被从农村带到城市感到“莫名其妙”,甚至想从过路人那问到一个答案,在收养木木以后,他更是“对自己的命运感到十分满意”,这说明格拉西姆对自己的命運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他所需要的,只是充实起自己封闭的那一方世界,因此塔季扬娜或者木木都能够成为他的精神慰藉。使他“对自己的命运感到十分满意”,农奴制度对农民的戕害在这里被深刻地体现出来。

“聋哑”的格拉西姆处于一种封闭的状态中,孤独和无知正是他精神匮乏的表现,这种匮乏不是说他不具有坚强、善良、勇敢等美好的品质,而是指一种空虚和愚昧的精神状态:即他既无法满足自己对于陪伴的需要。又不能正确把握自己命运的根本问题所在,这从他身体上的残缺指向了他精神上的残缺。虽然格拉西姆正直、忠诚,但他是没有一个充盈而明智的内心的,他仍然无法摆脱一般农奴的局限性。一方面,人物身上的这种复杂性使他不再是一个平面的反抗形象。格拉西姆是一个善良的受害者,又是一个不成熟的反抗者,这丰富了故事的艺术层次和悲剧内涵;另一方面,这些特性又决定着他命运的悲剧性走向。使得整个故事充满着宿命感和必然性而更显厚重。

所以,主人公格拉西姆“聋哑”的这一设定并不是偶然的,作品意在通过“聋”和“哑”所造成的种种困境来加深人物命运的悲剧性,以达到对农奴制度罪恶的控诉。“聋哑”虽只是这一人物形象的外在生理特征,却隐喻了他的内在精神状况,整部小说也就因此而具有了深刻的悲剧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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