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边微笑的人

林艳红

在我众多朋友里，子晴不善言谈，多半是一个安静的听客，话多时，只局限在闺蜜中。每当朋友们张罗一桌好酒硬菜时，在人声鼎沸的十来人中，子晴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不时的为身边的人倒杯茶、拿张餐巾纸、或是倒杯酒、夹夹菜。子晴已经习惯了默默地照顾着身边的人。待到酒桌的灵魂人物口吐金兰，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时，子晴绝不吝啬自己的笑，也随着此起彼伏的笑声，满脸绽放纯粹的欢愉和快乐。子晴一直很羡慕也很奇怪：为什么有些人上下嘴唇一张一合、不动声色中就把满桌子的人逗得哈哈大笑。很纯粹，是那种不经过掩饰和雕饰的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这绝对是功夫，就像身怀绝技的练武之人的一身轻功，亦是现代人美其名曰的情商高。尤其让子晴不解的是：当一种用声音传递的欢乐在方寸之间不断产生魔力时，你逐渐会对这种魔力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向往，又是那种埋在心底的由衷敬佩。子晴曾经以为，多看一些赵本山的小品，或许脑子和嘴皮子都会活络起来。其实子晴真的错了，口才这功夫不能说是与生俱来的才艺，但至少是骨子里隐匿着灵秀的思维、敏锐的洞察力、超强的语言组织能力，并在瞬间迸发出来，在对方木讷之时妙嘴生花，不仅传达了你的赞誉、你的真诚、你的胸怀、你的豪情、还有你的高谈阔论，甚至是歪理和谬论，不管中心是什么，最重要的就是众上神们的开怀大笑，这就是能把一场酒局推向高潮的能力和绝技。这在目前就是高人，至少是能在酒桌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师。这绝对是酒桌的灵魂人物。

子晴恰恰相反。不仅语言表达能力欠缺，最主要的是没有一点幽默感。硬生生的很死板，又过于严肃，想故作轻松自如，反倒弄巧成拙。不是词不达意，就是词不对题。久而久之，子晴便不喜欢在酒桌上说话了，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但一旦成为这个圈子的一员，你又不可能随心所欲地逃离和掉队。有句话说得好，和高人相处，慢慢你也会变成高人。子晴一直觉得身边的这几个朋友圈在小城来说，基本属于高人段位。在很多时候，子晴需要这样的氛围。这不是你所在单位同事所能达到的一种境界。这里面包含着快乐、向上、和谐、阳光的理念，这正是子晴喜欢和向往的圈子。所以，子晴甘愿就做那个配角。

配角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想说时就随着大家的笑声开怀大笑，想说时，也可以高分贝的接上话题，尽管不能畅所欲言，至少也可以表达一份感激和快乐。子晴喜欢默默坐在桌边微笑。直到有一天一个正值青春年华、锐气冲天的女神说：“人生不该总做配角，总该有一次闪亮登场吧。”

都喜欢做主角，那谁来做配角？子晴开始认真琢磨起来：自己的主角在哪里闪过光环？难不成自己就是一个配角的命？

子晴因为是家里的老三，上有一哥一姐，下有一弟一妹，轮到她时，衣服裤子永远都是哥姐穿剩的，就连刚入学的新书包也是捡哥哥的。那时的子晴也和妈爸闹过脾气，但善于做思想工作的老师妈妈却说：背你哥哥的书包学习好，你看你姐没背你哥的书包，她学习就没有你好。妈说的还真准。姐姐比哥哥小一岁，无论衣服鞋子和书包基本都是和哥哥一起买的，而子晴就只有捡的份，但姐姐就是没有子晴的脑瓜灵、学习好。

特别是哥姐念初中那年，爸爸为他俩一人买一块电子手表，妈妈为他俩一人做一套新衣服，而子晴刚刚念三年级，虽然也考班级第一却什么奖励都没得到。

不过待到子晴念大学那年，那可是她人生中硕果累累的金秋。哥姐都已上班，分别为她买书包手表衣裤，应有尽有，更让她兴奋不已的是母亲和哥姐每月给她的钱，她都能有结余存到银行里。从那时起，子晴也当上了生活中的主角。特別是参加工作到结婚，子晴的日子过的蛮舒心。在单位自己没用几年就当上了主管，也独撑一片天，虽在大事上需要领导批示，但还是独享了主角的滋味，可好景不长，人往高处走，虽说是前进的目标和动力，走着走着又把自己绕进了配角的位置，工作中自己成了缩手缩脚的乌龟，尽管满心的想法和建议，领导的一个眼神，又都化为乌有。何苦呢？谁还不明白办公室规则，小二永远要被大王支配，天经地义，古往今来，前赴后继依然无法颠覆。在适者生存理念的支持下，子晴渐渐又恢复到从前的配角上。唯有在孩子和丈夫面前，她依然独享着主角的位置。后来孩子飞走了，丈夫的事业做大了，子晴的心越来越柔软了。甚至已经习惯了做一个被别人支配的配角，省心又安心。

子晴在业余时间有一个插花的爱好，花便是她手里的众上神，她任意发配它们守边关还是战冰雪，尤其是和几位臭味相投的花友相约去婺源看花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才是百花仙子里最闲情雅致的那个女神。她把满头都插满黄黄嫩嫩的油菜花，在烈烈的阳光下，穿着花裙子的她，开始痴迷地跳起舞来。一圈接着一圈在花海里飞舞的子晴，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独当一面的幸福时光。她放声唱起孙露的《小小新娘花》。姐妹们第一次看到如此纵情陶醉的子晴，眼里闪烁着满满的幸福。可就在她一转圈的那一刻，那句“不能总当配角”的话忽然又从遥远的彼岸，裹挟着愁绪牢牢堵在她心里。她恍惚间从云端醒来，又想起临别时，众神们觥筹交错中自己那些傻傻的笑。

有什么不好呢？即便坐在桌边微笑，也一样分享了欢聚时刻的快乐时光，因为那份微笑，身体也会无限地分泌快乐积极的细胞分子。记得有人说过，一份满是正能量的微笑所释放出的细胞，足可以杀死那些灰暗颓废阴郁的坏细胞。再说众神相聚，总需要几个坐在桌边鼓掌和微笑的人么，就像红花总要绿叶衬托一样重要，当然就不存在主角配角之分了么？

慢慢收住舞步的子晴，心豁然间开阔起来。天地之大，开合之间，方显从容，而一介草民的子晴终在不惑之年，学会了放下，找到了出口。一直困扰了她半生的主配角论，竟然被一场庞大的花开击打地落花流水。

人生太多时候需要走出去，固守在一个井底的青蛙永远见不到世界的精彩；而耿耿于怀内心的芥蒂，你的心里又怎会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古德告诉我们，真正的道，真正的真理，绝对是平常的，最高明的东西就是最平常的，也是最平凡的，真正的平凡也是最高明的。做人也是这样，最高明的人也是最平常的，以后就做那个在桌边微笑的最平凡的配角，让配角的笑容变成世界上最甜美的笑，一直传递下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