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破碎的声音
2017-09-25四小姐
四小姐
怎么也想不到,半年之内,我要第二次上法庭。
两年前,当我确定要在西安终老此生的时候,便不顾众人劝阻,在经济极端窘迫的情况下,给自己寻了个窝。
彼时,西安的房产市场还处于平稳发展状态。举目四望,关中平原浩荡的风就能穿城而过。我并不知道,短短的十几个月之后,房价会丧心病狂地涨到一种不可企及的高度。
地处南三环边上的那间小公寓,我进去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一室一厅的标准格局,室内空间的合理利用,让37平米出头的房子看起来可以毫不费力地承担起我的下半生。
在与房主交涉的过程中,便是一波三折,一度把G小姐气得拍案而起,拉着我走人。许是鬼迷心窍,在长达半年的辛酸看房过程中,那是我唯一一见倾心的房子。
我忍着委屈,最终跟对方谈妥了各项条件,甚至使用了非常规的提前预付方式,战战兢兢地拿到了房子钥匙。
签合同的时候,G小姐再三警告我考虑清楚,对方是个难缠的主儿,千万别头脑发热地被人算计了。我不管不顾,倾家荡产又借了一屁股的债,总算凑足了首付的钱。
27岁的我并不能算年轻不懂事,甚至也想到可能产生的各种恶果,但还是抱着傻逼到极致的乐观主义,以为那双尖利而狡诈的眼睛中,除了世故,总还有一点点温情。
我喜大普奔地从老房子里搬了出来,住进了那个倾尽我所有能量的房子里。尽管我住进去的第一个晚上就遭遇了血光之灾,差点把小命丢了,我依然执迷不悟。
事后,我近乎不要脸地跟G小姐说:看吧,这就是我跟这套房子的孽缘,为了自己的那点喜欢,总要付出代价。
她很无语地凝视我半天,嘴唇嚅动了好几次,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为了房子的事情,我们俩吵过的架比前十年加起来都多。
第二年春天,房子到了约定的过户时间,那个女人百般推诿,总是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我催促了几次之后,便也没了力气。
畢竟,我已经安安稳稳地住进了新房子里。每天入夜,看着楼下长安路上的车水马龙,听着城南客运站汽车的鸣笛声,躺在1.8米舒适的大床上,舒适感让我完全忽视了危机感。
人心总不至于太坏,那个在我跟前信誓旦旦的女人总会践行她的诺言,而我只要等待就好。
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冬天也过去了。等到第二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来临,西安的房地产市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我那套本就处于动荡状态下的房子,首当其冲地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天风海雨。十万块的可观红利彻底摧毁了对方仅存的一点良心。
要么加钱市价购,要么付完一年半的房租卷铺盖滚蛋——鲁迅先生《友邦惊诧论》的震惊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闻一多先生最后一次演讲的呼号“无耻啊,无耻啊”无法说出我的激愤。
无话可说!
祥林嫂说,“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狼”。是啊,我也不知道白纸黑字的合同会变成一纸空文,朗朗乾坤之下每日每夜都有着龌龊的勾当。
前天以及昨天,那个女人的两通恐吓电话便毁掉了我原本安详的星期天。我在沙发上窝了整整两天,懊恼着自己所犯下的不可挽回的错误。
关于停水停电之后更加恶性事件的联想摧毁了我的意志,恐惧像病毒一样在我身边蔓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生性懦弱和缺乏安全感的我,正是出于对颠沛流离生活的害怕,才贸然选择了在完全没有支付能力的情况下去买一套房子。
结果呢?生活并没有按照我所期许的轨道向前推进。我又一次被它狰狞地扔进可怖的炼狱中,忍受着本不该属于我这个年纪的炙烤和煎熬。
我平生第一次后悔跨专业考研这件事。如果当初我不是毅然决然地叛逃学了四年的法学,现今至少可以倾尽所学让自己渡过难关,不至于如此茫然失措。
退一万步讲,我随便选择了其他的实用学科,而不是百无一用的文学,起码思维和心智都不这么愚蠢蒙昧,再不济也具备应对现实的勇气和力量吧。
前尘万事,纷涌而来。眼泪是最没有效力的工具,却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武器。小猪打过来电话的时候,我才说一句话,便哽咽到不能止。
两天来,我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不去麻烦任何一个人,也不向谁倾诉或者痛哭。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是小学生守则里我到现在仍记得的一句话。可我所谓的坚持是多么虚弱,他的一句追问便把我打回原形。我在傍晚雨后的冬青树下哭得不能自已,委屈得像二十年前被老师罚站墙角的孩子。
我知道眼泪无济于事,就算从天黑哭到天亮,也不会有个神仙姐姐从天而降为我荡平障碍。哭过之后,我依然要独自应对这个世界泼过来的满满恶意。
泪眼朦胧中,我仿佛看到年轻而真诚的自己。
那个女孩逃掉午休,搭半小时的公交去遥远的城南看她的新家。她高跟鞋在过道里踢踢踏踏发出的愉悦铃音,隔了那么久,依然响彻心扉。把钥匙插进门里,叮的一声开启一个崭新世界的雀跃,我到现在还能清晰地感知得到。
隔着25层的落地窗,刚好可以看到三爻村外绵延横亘的秦岭余脉。那一刻,她终于感觉自己像山一样扎根在这片深爱的土地上了。
从今往后,风来雨来都不再害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