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贵公主
2017-09-25烟柳
烟柳
1
花店快关门的时候,外面忽然来了两辆车,舒可还以为有生意上门,便起身,还没迎出去,就被那伙人的气势吓到不敢动弹。
黑衣大汉打、砸、踢、扔,把这满店的鲜花毁得不成样子。末了,他们在舒可面前齐齐站立,从后面走来一个面容精致的妙龄少女。
少女高挑双眉,露出轻蔑的神色,道:“把店关了,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舒可被大汉狠狠地推了一把,跌在地上。她正好在清理一束玫瑰枝上的刺,这样一被推倒,手肘正好摔到那满是刺的花枝上。尖锐的痛楚传来,舒可低头一看,伤口还没来得及流血,她动也不敢动。
她用另一只手小心地摸索出手机,拨出了一串号码,没等接通,少女就一把打掉了她的手机,还恶狠狠盯着她,道:“想叫人来救你?没门儿!”说完便吩咐几个人将店里的陈设一样样往外扔。扔了四五分钟后,一辆保时捷猛地刹住,停在路边,正好被扔出去的花盆砸中了车头。
扔花盆的人看着这俩价值不菲的跑车,脸都白了。
车上下来了一个面容俊朗的男人,他淡淡地打量着面前狼藉一片的花店,好看的眉微蹙。
“子耀!”少女跑出来,挽住他的胳膊,说,“你怎么来了?”
江子耀迈动修长的腿,进入店里,看见仍旧倒在地上不敢动的舒可,脚步一顿,双眼微眯,问道:“怎么回事儿?”
“卫大小姐太喜欢我这花店,想砸着玩儿呢。”舒可虽横躺在地,头发散乱,通身的妩媚气质却丝毫不减,加之周围散落一地的花朵的点缀,更添动人,看得卫佳菲直咬牙。
卫佳菲跺脚,朝江子耀撒娇道:“我不喜欢她,你让她走远点儿。”
江子耀将目光从舒可身上收回,对卫佳菲露出宠溺的笑,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头,说:“让一个人滚远点儿有这么多办法,怎么偏要选最冒险的一种?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有人报警了怎么办?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处理。”
卫佳菲吐了吐舌头,听话地走了,末了还不忘挑衅地瞪了舒可一眼。
舒可笑出声来。
江子耀蹲下身,随意地捡了捡她周围的花枝,问她:“有什么好笑的?”
“多少年了,她还是这样的脾气,一点儿也没改。”
江子耀摸出手机,把她拨来的通话记录调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居然会打电话向我求助,稀奇。”
“没办法啊,我又不是要面子的人。”舒可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媚倒众生的笑。
江子耀直接站起身来,把手机收进口袋,迈步往外走。舒可的回应已经完全激怒了他,他冷着脸打开车门,果然就听见了舒可挽留的声音:“别那么快走啊,帮我清理一下吧。”
江子耀头也不回,侧着脸,没有看她,只问:“伤口还是花店?”
“花店。我一个人的确收拾不过来,砸坏的花盆和展示柜都要清理……”
“我打电话叫人过来。”江子耀径直坐上车,一踩油门,走了。
舒可望着空荡荡的大街,积攒了力气,重新站了起来。
玫瑰的刺扎进肉里,对比起话语扎进心里,还是稍逊一筹。
2
江子耀把卫佳菲宠到了骨子里,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也因此,在卫佳菲大闹过一场后,没有人敢再来舒可的花店。这附近的产业园,不是江家的,就是与江家有合作的企业,谁也没必要为了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得罪江子耀最宠爱的人。
舒可虽然是个小角色,外形却足够吸引人。天气突然变热,夏天猝不及防地降临,花店旁边的冰饮店生意越来越好。晚上,生意惨淡的舒可闲来无事,便坐在门口纳凉。
她穿了件薄薄的吊带裙,丝质的裙摆随风轻轻地飘着,腰带松松地一系,便露出玲珑美好的身材来。
有人起了邪念,走进她的花店,说是要看花,结果一到柜台处就朝她扑过来。舒可想躲,却因囿于这方寸之间,连个跑的机会都没有。人家一张开双臂,路就被堵死了。
舒可回身往里面躲去。后头还有个小隔间,她想关上门摆脱那人的骚扰,却被那人发现后冲上去别住了门。她死死地抵着门,不敢松开,接着突然感觉外面的力道一松。
她朝外看去,只见一个逆光的背影站在面前,正低头盯着地上被摔得不轻的那人。
“滚!”
那人利落地跑了。
江子耀回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舒可,微眯着眼道:“不冷吗?”
舒可摇摇头,说:“天气热。”
“怎么不开空调?”
“电费有点儿贵……毕竟是商业用电。反正花店里现在也没人,不如不开了,省点儿钱。”
江子耀沉默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恼怒于她如此不争气,但最终还是被她偷瞄着他的钦慕的眼神打败。
“我给你交。”
舒可急忙摆手,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说:“不不不,你已经提供给我这个门面,还为我的花店提供货源,电费再让你交,那多不好意思——”
江子耀气性一上来,直接让她闭嘴,解下西装外套将舒可的腿围住,再将她拦腰一抱,走出店门。
他把车开得飞快。到了舒可的住处,打开门,看见室内的陈设,他愣住了。
这房子,他留给她时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沙发的摆放、杯垫的颜色、甚至书架上那一本翻开的书,都一点儿没变。就好像这半年的时间消失不见了,让人看不到半分岁月的痕迹。
他转过头,望向门外的舒可,眉头皱起,隐藏的凛冽气势又显露出来,一双凤眼也危险地眯起了。
“你没有住这里。”
这不是询问,而是野兽發动攻击前挥起爪子的低吼。
舒可走进来,把他引到次卧,他才终于看见了一丝她生活过的气息。
她笑笑:“这是你的房子,我不敢弄得太乱。”
她只敢小心翼翼地窝在次卧,寄人篱下,惶恐地承受他的恩惠。
舒可笑着眨眨眼,温柔乖巧地讨好着江子耀。她知道他生气了,也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她诚惶诚恐的态度,更不喜欢她把他提供的住处当成装饰品般供着。她小意温存,为他泡咖啡。江子耀也不矫情,一边搂住她柔软的腰肢,一边勾起嘴角,露出餍足的笑来,俯身便吻了上去。endprint
舒可“嘤咛”一声,口中的香甜被江子耀牢牢堵住。她闭上眼,环住江子耀的脖子,双腿勾上去。
两人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浮浮沉沉中,舒可问:“你给我提供住处,帮我开花店,不怕卫佳菲知道了生气吗?”
她像一只撩人的小野猫,清清楚楚地搔到了他的痒处,让他欲罢不得。江子耀解风情,在缠绵气息里顺着她的话,嗓音低沉诱人:“那我可得把你藏好了。”
舒可妩媚一笑,攀上他的背,把脸搁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怕眼泪涌出来。
他不会知道,自己不动这房子的每一处摆设,并非自卑自贱、要万般讨好于他。
而是这住处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茶杯、每一本书,都残留着他生活过的气息。每次深夜回家,她坐在空荡荡的地板上,就会很清楚地知道,江子耀,是她能支撑下去的唯一理由了。
可是她,曾经那样伤害过他。
3
江子耀准备让舒可换个地方。他问舒可是不是还想开花店,舒可耸耸肩,语气里带着些讨好,像极了网上说的那些小女人,看得江子耀心口发堵。
她说:“开什么店不是开啊,您觉得好就行。反正有您罩着,我也不愁生计了。”
江子耀受不了了,他把手上的钱包砸在桌上,道:“舒可!你会不会好好说话?还把我当客人了是吧?要不要我给你再介绍几单生意?”
舒可被吓得弹起来,胸脯剧烈起伏着,小巧的嘴紧紧地抿住,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人穷志短嘛。行行行,我不用‘您了……”
江子耀是真的被气到了,他直接把安顿舒可的事儿交给了别人去做,之后又是一个月不见人影。舒可也不急,慢悠悠地安排着自己的新店,日子慢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回忆起从前的时光,回忆起那个总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的江子耀。
十年前,舒可一家搬到了这座城市。那时,舒可爸爸经营的企业还稳居行业龙头,舒可还是个穿着昂贵高定纱裙的小公主。
江子耀是在一次宴会中认识她的。他对她一见倾心,她却对他不屑一顾。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正是虚荣心渐盛的时候,她在众人面前踩碎了江子耀送她的礼物,然后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那时的江家,生意做得还不大,仰人鼻息。所有人都在劝江子耀,不要惹怒舒家的小公主,可喜欢就是喜欢,他没办法掩藏。两家的别墅在一个区,江子耀便默默地跟在舒可身后,明明她有专用的司机和保姆,他还是固执地护送她上学、放学。
渐渐长大的舒可,面对这样漂亮的小男生也动摇过,可多年来居高临下的习惯改不了。她任性地消费着他的爱慕,肆无忌惮把刻薄的语言加诸于他。
后来一朝倾覆,舒可父母双双入狱,亲戚朋友避之不及,是江子耀收留了她。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到寄人篱下、曲意奉承的落难女,舒可倒是做到了无缝切换。
舒可开起来的新店还是一家花店,只是换了个地段,在医院旁边。生意好起来后,她倒也不像从前那么闲了,总是迎来送往的。舒可注意到,这条街上有好几家花店,却只有她这一家生意火爆。她也偷偷地去其他店里考察过,大家定价一样、货色相当,为什么就只有她这家还没有把信誉立起来的新店别样火爆呢?
舒可留了个心眼,找了个人看店,在客人最火爆的时候溜出去,走到街角,便见着了江子耀的车。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大概是趁着公司午休才出来的,在烈日底下,一个个地拦住从医院过来的路人,掏钱递给对方,并附上一张传单,上面印的是舒可花店的地址。
舒可眼圈发热。江子耀几百万的豪车,委屈地停在逼仄的街角,他精心打理的发型与西服,都在烈日的摧折下渐渐变得狼狈。在商场挥斥方遒的企业之主,此刻却为了她的花店近乎卑微地站在路口发着传单。
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除了从前的舒可,没人敢给他委屈受,特别是在江家企业威望日盛之后。在大街上找路人帮忙这种事儿,还是在舒可十八岁生日时,他为了攒齐九十九个陌生人的祝福才做过。
那时的舒可看到江子耀录的视频,发自内心地觉得好笑。她说:“这有意义吗?我又不认识他们。”
江子耀顶着一头的汗珠,站在她面前,眉目清秀的小伙子一个转身一个侧影,都散发着青春的荷尔蒙。追着江子耀跑的女生一大把,可他就只痴痴地跟在舒可身后问:“那你觉得什么有意义呢?我去准备。”
“哎呀,你别跟着我就好啦。”
“我不跟着你,你就开心了吗?”
“是的!”舒可重重地點头。
“那我偷偷地跟着你。”
……
舒可拐进一家便当店,提了个餐盒出来,走向江子耀。江子耀顿了一顿,放下手上的传单,就这样看着她。
“饿了吧?”舒可把便当递到他面前,说,“吃吧。”
“不饿。”江子耀固执地道。
舒可上前一步,把便当放到了他车里,也不管他会不会接受。然后舒可看着他,眼神特别真诚。
“江子耀,你不必为我做这些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让我自立,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呀?我就是喜欢依赖别人生活,以前依赖爸爸,现在依赖你,我就是没骨气,就是一点儿事情都干不成,我不想自立。你看,你从来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从前追我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这样真的挺不好的。”
舒可说完就准备走,却被江子耀一把抓住了手腕。
舒可很白,纤细的手腕在太阳底下散发出莹白的光,被江子耀的大手一握,便更显得柔弱娇气了。江子耀狠狠地扯过舒可,把她抵在车上,也不管大街上人来人往,捏住她的下巴便问:“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舒可笑得很灿烂,道:“这样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的?最多就是被卫佳菲找麻烦嘛。反正我家还有钱的那些年,她也没少找我的麻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难道我现在还怕她呀?”
“你想好了?确定要依赖我?”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下来,舒可被晃得睁不开眼睛。她感觉头已经发晕,眼泪都要被刺出来了,却还是坚持着点了点头。endprint
4
舒可真的成了江子耀豢养的金丝雀。江子耀说一她不说二,江子耀说往东她不往西。甚至连江子耀故意为难她,她也笑着承受,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取悦他。
她越是这样,江子耀的脸就越黑,折腾她的频率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候宁愿住在公司都不愿看见她。
他不明白,从前那个高傲的小公主去哪里了。
正在江子耀愁眉不展的时候,他私下收留舒可的事情也终于被传了出去。卫佳菲找上门,直接把舒可揍进了医院。
这次,连江子耀的妈妈也被惊动了。她來到舒可的病房,首先便将卫佳菲护在了身后,说:“我们菲菲是个好孩子,只是气急了,希望舒小姐你不要介意。”
舒可脑袋上缠着绷带,半边脸高高肿起,却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道:“没事儿的,阿姨。”
江子耀的妈妈脸色严肃起来,说:“舒小姐,有句话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我们江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子耀谈恋爱也要清清白白的,不能和你这样牵扯,你明白吗?”
“妈。”门口的江子耀跨步进来,拦在江妈妈面前,隔绝了她盯着舒可的凌厉眼神。
“没受伤吧?”他问卫佳菲。
卫佳菲咬着唇,摇头,手指向舒可,想开口,却被江子耀拦下。
“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妈,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江子耀出了病房,脸便沉了下来。卫佳菲知道惹怒了他,便嗫嗫嚅嚅着道:“舒家破产一年后,你才找到她——穷很容易摧毁一个人,谁知道那一年没有钱的日子里,她做过什么?子耀,她已经不是你喜欢的舒可了。”
江子耀站在医院门口,沉默地为两人开了车门,让司机送他们回去。他站到夕阳渐渐隐匿于高楼之后,才转身回病房。
他手扶上门把手,却没有进去,而是透过门上的探视窗看着病房内的情景。
病床上的舒可行动不便,左等右等也没来护士,似乎是有些急了,便掀开被子,自己起身,套着空荡荡的病号服,结果一个不慎摔倒在地。
她沮丧地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半晌才抬起头,一张脸上都是盈盈水光,眼睛湿葡萄般可怜哀怨。她摸出手机,打了江子耀的电话。
江子耀视力好,提前看到了她的手机屏幕,把手机静音了。半晌后,舒可失望地挂断电话,又埋头哭了好一会儿。
就在江子耀终于不忍心,准备按下门把手进去的时候,他看到舒可又拨了个电话,整个人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因为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舒可对电话那头那个从前也追过她的猥琐男人发出的委屈的哭诉声传进了他耳朵。
“……嗯……陈总……真的很疼……你能不能……谢谢你了……”
江子耀摸着门把的那只手仿佛突然失去了知觉。他有多喜欢舒可啊,喜欢到十年也没忘记,喜欢到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多少年,把整个青春都奉献给了她。
可是她呢?需要时百般讨好,用不着时弃若敝屣。是不是在她眼里,江子耀就是个被物化的人,他和徐子耀、陈子耀、赵子耀,都没有什么区别?江子耀很想冲进病房,问她一句,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哪怕是一点儿点儿?
5
这是江子耀消失的最长的一段时间。等再见到他时,舒可的伤已经好完全了。
“带上户口本,我们去登记。”
“什么?”舒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秀气的眉紧蹙,惊讶地张开嘴,露出里面两颗香甜贝齿。
江子耀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头发没有及时修理,前面几缕发丝不听话地挡住了眉眼,让他看起来更为深沉,也更加认真。他俯身,握住舒可纤细的手腕,一双眼眸水光透亮,含着灼灼深情,逼视着舒可。他口齿清晰地说出了几个字:“登记,结婚登记。”
舒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没想到,江子耀消失两个月,竟然是攒了个这么大的招儿砸过来,她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她恍惚地看着眼前成熟的男人,那渴求的目光和当年总追在她身后的少年的眉眼渐渐重合。只不过时间易人,当年的开怀、明朗、纯真热烈,都被岁月蹉跎成了可怕的欲望、固执的占有。
舒可扯出一个笑,说:“你别开玩笑了……这种事儿是能用来开玩笑的吗……”
“舒可。”江子耀说,“如果你成了我的妻子,能不能只忠于我?能不能与我平等地相处?我会提供一切你想要的,甚至你想接手公司,想让我陪你全球旅行,都可以……你能不能,不要像现在这样了?”
说到最后,江子耀甚至像极了一个小孩,把自己所有的零食、玩具都摆出来,就为了可怜巴巴地求到一个去游乐场的机会。
他看起来胜券在握,实际上输得彻底。
舒可捂住嘴,突然哭起来,哭到眼泪打湿衣襟后,又疯狂大笑。她狠狠地挣脱江子耀的钳制,一改往日温柔,扫落了一地的茶具,声嘶力竭地吼着:“江子耀!你浑蛋!”
江子耀一把把她抱进了怀里:“是,我浑蛋,我得不到你的心,就想绑住你的人。可是我没有办法了,舒可,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知道你依赖我,知道你利用我,可是我爱你啊!”
江子耀在威胁她,他知道舒可离不开他的支撑,知道舒可没能力独立。从小娇养的千金大小姐,一旦离开温室,就会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他提出结婚的条件,只有她答应下来,他才愿意继续养着她。
江子耀亲吻着她的头发,清冽的男性香气和舒可的发香混在一起,他如同一只小兽般呜咽着。他任凭舒可在他怀中挣扎,依旧紧紧地抱着她。
舒可挣扎到没了力气,干脆半靠在江子耀的怀里,鼻尖混杂着两个人汗水的气息。她长发散乱,被泪水沾湿,贴在脸颊,配上落泪后一双更加迷醉的眸子,媚态横生。她气息微喘,道:“卫佳菲呢?她十五岁就知道往我杯子里放虫子,要是知道我们要结婚了,还不得杀了我?”
江子耀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将她扑倒在沙发上。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我会解决”,便开始亲吻她。
男人的低喘响在耳边,舒可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想起了第一次和她触碰时,他的青涩。endprint
那是十八岁时的夏天,她高中毕业,去外地上大学。舒爸爸觉得平日里将她宠得太厉害,怕她连独立生活的能力都没有,就只丢下几个行李箱,把她放在了机场。
她把行李放上行李车的时候,一个不慎磕到了腿,殷红的血从小腿处流下,她瞬间就哭了。泪眼蒙眬里,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她面前,先是把行李一件件提上车,然后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江子耀似乎很紧张,她能感觉紧贴的衣物后面,他绷紧的肌肉。他把她抱到附近医院,给她包扎,她喊疼的时候,他就把她的头抱在怀里,轻声安抚。年轻的男孩兒紧紧地牵住她的手,用温暖宽厚的手掌挡住了她所有的不安、慌乱与惶恐。
那是她第一次没有推开他。
想到过往,舒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她问枕边的江子耀:“你怎么解决卫佳菲那儿的麻烦?”
睡得迷迷糊糊的江子耀一听到她的声音,伸出臂膀将她揽在怀里紧了紧。
“她明天从邻市回来,我去找她谈一谈。”
“让她别上高速,走国道吧。”舒可说,“那儿的花田开花了,我明天去进货,正好邀她看看花。”
江子耀鼻息里带着满意的轻哼:“我陪你去。”
6
山体塌方的消息是在第二天下午传过来的。
消防官兵说,之前已经下发过通知,不要走国道,预防危险,但还是监控到有辆车撞倒路障后上了国道,并在塌方的路段失去了踪迹。
为什么这辆车要不听劝阻,撞倒路障、冲上国道呢?
因为江子耀跟车里的卫佳菲说:“我在国道旁边的花田等你,陪你看花哦。”
江子耀派人搜寻了三天,还是没有找到卫佳菲的踪迹。他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舒可找到他的时候,他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舒可把便当递过去,说:“吃点儿吧。”
江子耀扬手,饭菜便散落了一地。
“你故意的,是吧?”江子耀抬头盯着她,道,“故意让她走危险的国道,故意利用我的不知情害她,是吧!”
舒可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笑了。
她心安理得地坐在他旁边,手上把玩着一枝桔梗,道:“我就是故意的。
“自从她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你只要跟在我身后,她就在暗处偷偷地盯着,找尽机会朝我使心眼儿。从前我没有立场驱赶她,现在你都向我求婚了,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忍受她?江子耀,我不会容许另一个人女人平分我的地位,无论是人还是钱。”
“舒可。”江子耀眼神一沉,俊朗的面庞显露出深厚的戾气来,像是要用目光将她烤化。
他说:“卫佳菲,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
舒可张大了嘴,呆愣地看他。
“你从来高傲,从来不问我为什么一边喜欢你,一边宠着她。可只要你问,我就会告诉你,卫佳菲的爸爸是杀人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所以在和我妈相认之后,她就拜托我们隐瞒她的真实身份。
“佳菲从小就被他爸爸虐待,等到十二岁,她爸爸入狱,她才被我妈找到,所以她特别缺乏安全感,害怕失去我这个哥哥,因此才对你有敌意。舒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佳菲她再不好,你就把她当成一个孩子不好吗?你和她计较什么呢?”
舒可坐在原地,反应了好久。夏末的气息沉冗聒噪,郊区临时组建的搜救处,水泥地板被挫出灰尘的印记。她愣愣地盯着地面,直到那些斑驳复杂的图案在她眼前打转。
她感觉手脚都在发软,勉强站起来,对上了江子耀的眼睛。她看见他眼睛里的冰冷,却还是扑过去,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抖着手攀住他的脖子,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江子耀下意识地退开,舒可却更攀紧了他的脖子,凑上唇来,甚至想在处处是消防官兵的此地献媚取宠。江子耀躲,她更欺身向前,嘴里念叨着:“原谅我,子耀,别让我再变成一个人了。没有钱很难过的,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都可以,我都可以答应!”
江子耀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她玲珑婉转的身子,冷漠地看着她的膝盖在水泥台阶上磕出了血,也无动于衷。
十天后,卫佳菲依旧没有被找到,消防官兵推测她已经遇难。满眼红血丝的江子耀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平静地回了城。
他把舒可的东西都打包清好,给她买了张去往北方的机票,然后对她说:“那儿会有我的人安顿你,别回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舒可默默地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用脸蹭着他的膝盖,卑躬屈膝地祈求他的怜爱。她问:“子耀,能再给我点儿钱吗?没有钱我会很惨的。”
江子耀挪开视线,他已经对面前的这个女人嫌恶到了极点。他犹记得少时的舒可,把头扬得高高的,穿着洁白纱裙走在前面。夕阳远远地挂在上方,他在后面跟着,觉得这个少女,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她人前高傲,却也会心疼小动物,路上遇见一只小猫都会稀罕得不松手,也会在受委屈后偷偷地哭泣。那时的舒可,爱憎分明,真实得可爱,他爱极了明艳炙热的她,以至于在舒家破产、舒可失去踪迹后,他不顾一切地启用所有人力、物力寻找她,花了整整一年才将她找到。
刚刚找到她时,她挤在不到十平方米的破旧租房里,抱着他哭了出来。那时的江子耀,觉得自己就算抛却这一世身家,只要能换来和她重聚,都值了。
找到她后,他心里是有气的,为什么她明明喜欢他,却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一直不肯接受他,甚至践踏着他的尊严,所以故意冷落了她一段时间。卫佳菲之所以去闹花店,也是因为有他故意通风报信。
他本想幼稚地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可他没有想到,原本有骨气、有血性的千金大小姐,这么快就变成一个为了钱什么都可以接受的、让他陌生的舒可。
到如今,他终于明白,舒可不是喜欢他,而是没有他,她过不下去。她需要钱,需要依赖,所以装作喜欢他,装作接受他。
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
7
两百万,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了。endprint
比如买通江子耀指派安顿她的人,让他们统一口径,说她去投靠在欧洲的舅公了。
比如在南方一个风景宜人的省份,找一家医疗条件很不错的医院,度过余下的时间。
两年?一年?还是几个月?舒可也不知道。
基因型的遗传疾病,人生无常,祸从天降。谁都没有预料到,这种病,哪里都没有办法治疗。
卫佳菲走进病房,拿了一束百合,放在床头。
“没给我投毒吧?”舒可捻了捻枝丫,白皙的手指从花骨朵中拂过,最后放在鼻尖闻了闻。
卫佳菲勾了勾唇,似是冷笑,良久,终于道:“还能开得起玩笑,真佩服你。”
“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舒可毫不在意,侧身往花骨朵上洒了些水,露出她笼罩在病号服下更加纤细的身躯来。
卫佳菲似乎是被这耀目的白刺痛了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谢谢你。”
舒可笑出声来:“谢我什么?离开江子耀啊?不用谢,我本来也没喜欢过他,现在既甩掉了他,还拿了一大笔钱,是我赚了。”她的笑平静而舒怀,仿佛将世事看透,没有了一点儿遗憾。她毫不在意地道:“是你自己机灵,接到我的短信后知道掉头,躲在旁边的村落忍着没出来,让江子耀以为我真的把你害了。不过你居然是江子耀的亲妹妹,我也挺惊讶的。”
“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哥的。”卫佳菲说。
“当然不必告诉他了,不然他来找我,要拿回这两百万,我跟你急啊。”
舒可笑着说起这些,一副为拿到了两百万而窃喜的神情。嘴角扯到最后,她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起:“你哥看见你回去,挺高兴的吧?”
卫佳菲点头道:“是啊,他还想找你来着,还好被我拦住了。我编故事,说自己避难的时候差点儿被村落里的男人强暴,他就再下不了原谅你的决心了。”
卫佳菲说得得意扬扬,面对眼前始终淡然的舒可,她却感受不到一丝胜利的喜悦。她鬼使神差地大老远跑来看她一眼,本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胜利,此刻的心情却莫名沉重。
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舒可突然说了一句:“你以后不要再任性了,你哥永远是你哥,跑不掉的,不要担心他有了女朋友就会不理你。江子耀……也该找个人好好爱他了。”
“劝我接受新嫂子,你心里不痛吗?”
“呵。”舒可笑着靠在床上,双手枕着头,道,“看看,又小瞧我了吧?都沒有真正爱过,谈什么痛不痛呢?”
卫佳菲顿了顿,还是什么都没说。病房门一关上,舒可就听见自己心里的门轰隆一声巨响,彻底和过去断绝了。
上学的时候,卫佳菲天天放虫子吓她,威胁她,要她赶走江子耀。她每次都会狠狠地瞪回去:“他喜欢我,凭什么不能跟着我!”
气急败坏的卫佳菲问:“那你喜欢他吗?”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舒可一听见这句话就红了脸,跺着脚说:“要你管!”
那天,她冲出校门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快到没等家里来接的司机。后面的江子耀差点儿没跟上她。他跑出几百米才把她追上,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急?”
舒可侧着脸,抬头看他,少年人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俊朗的轮廓在天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好看。她想着卫佳菲问的那一句话,脸越来越红,心跳越来越乱,脑子里就想着:能和他多走一会儿就好了。
从那以后,她就拒绝了家里的车接车送,对爸爸说是要锻炼身体,对妈妈说是要呼吸新鲜空气,对爷爷奶奶说,是要在路边摘好看的花儿送给他们。
可真实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贪恋背后的那道身影。
背后的江子耀,给了她多少安全感,给了她多少欢呼雀跃的心情,她至今还牢牢地记着。青春期的女孩儿,嘴总是绷得紧紧的,生怕说出一句“喜欢”后,自己和后面那人的关系就变了模样。她太珍惜这份感觉,太呵护这份默契,一直高昂着头不敢说,只敢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地抬头看他,看他律动的喉结,看他线条流利的下巴,看他如画的眉眼。
她也喜欢江子耀,很喜欢、很喜欢。
到后来家中破产,父母入狱,她在打击之下进了医院,查出病症,本想默默地离开人世,却得知江子耀在翻天覆地、疯狂地找着自己。
她意识到,如果自己就这样离开人世,江子耀会承受很大的痛苦。
她怎么忍心呢?他已经为她付出一腔爱慕、多年青春,又怎能再承受后半生的苦痛?所以舒可故意让江子耀找到,故意变成一个势力谄媚、曲意迎合,甚至不择手段的人。她知道,这样的她,定会让江子耀失望至极。
她要让他亲手赶走她,让他不再喜欢她,让他别了对她的爱恋,走向自己新的人生。
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春节过去,三月来临,舒可已经要靠着呼吸机才能生存了。
身体衰弱到很厉害的时候,她接到了卫佳菲的电话。
“我哥要结婚了。”
“嗯。”她勉力说出声,“替我恭喜他。”
舒可笑了,笑得眼泪在眼眶里转个不停。她仿佛看见了那年的蓝天,夕阳挂得很远很远,她手里拿着一朵玫瑰花,笑着跑了好久好久,回过头,却再也看不见身后跟着的那少年。
墨湮纸背,已成定局。
他们之间,好歹有个人,在往幸福奔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