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通苑的希特勒

押沙龙

一

如果希特勒没有生在那个时代，那他就是个■丝青年。

比方说，元首要是个90后，那他会是个啥状态呢？

很可能他是个北漂，住在五环外地下室。

每到夜晚来临的时候，元首从地铁五号线下来，拖着疲惫的身躯，骑着电瓶车赶回出租屋。简单地吃个盒饭后，元首就上铁血网之类的论坛，狂骂一阵公知和汉奸后，合上电脑，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床头的地图：如何收复台湾，如何保住南海，如何保卫钓鱼岛，如何冲破岛链……元首灼人的目光从蓝色海洋转移到了地图的北部：俄罗斯也不是好东西，但可以暂时和他们同盟，等到机会一到……忽然，元首的目光又投向了大西南：印度也不安静啊！

元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勾画出一个个进军路线。鸭绿江、西伯利亚、喜马拉雅、太平洋……

直到室友喊了一嗓子：十二点了！老希，睡吧！

二

希特勒如果没有赶上机缘，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丝。他没有谋生能力，对任何非政治的职业都毫无兴趣。而他擅长的那些事儿，比如组政党、召流氓、搞政变在现代都派不上啥用场。而且他一张嘴就是关于人类命运的大道理，投身黑社会也不一定行得通，会被那些戴金项链的老大当成傻逼。

不过，他也有成名的机会，那就是会演讲。

听过他演讲的人，说他的声音像狗叫。他的演讲没有太多逻辑，语言也不出彩，要是打印成文字看的话，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乱语。

但是他的演讲现场有摇滚乐的气氛。

他讲着讲着就会进入狂热状态。一旦进入状态以后，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被他点燃了，人们的情绪也会被催眠，跟着他一起狂热。长久的停顿，忽然的爆发，声嘶力竭的呐喊，穿透观众的眼神，满头的汗水……观众也都会被莫名其妙地点燃起来。

有一个作家回忆说：听希特勒的演讲有种性交似的快感。

三

希特勒这个人你要是近看的话，真的不算坏。

不要说吃素戒烟、爱护小动物这些优点了，就算他为人处世也还算可以。

拿他跟斯大林比比就知道了。斯大林是个残酷嗜血的人，而希特勒并不嗜血。希特勒有点受不了血腥场面。德国被轰炸的时候，老百姓都希望他去视察现场，他却坚决拒绝。“我受不了哇……” 斯大林经常清洗手下，但是希特勒的亲信很少被清洗。希特勒就清洗过一次冲锋队，把老战友罗姆给枪毙了。每次大清洗后，领袖斯大林总是精神饱满情绪高昂，但是元首希特勒这次清洗后却发作了一次抑郁症。

在硬心肠方面，他非常佩服斯大林，说“斯大林是个真正的革命家”。大家还记得《帝国的毁灭》里著名的元首之怒吧？希特勒扯着嗓子骂他的将军：“你们在军校里就学会了怎么用刀叉！我应该学斯大林，把高级军官们都绞死！”

有时候，希特勒的软心肠表现方式很古怪。就像他搞过一次安乐死运动，其实就是把残疾人、精神病人、智障儿童都偷偷弄死，看过《高堡奇人》的应该对这个运动有点印象。希特勒对项目负责人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怎么杀才“人道”。

对身边的人，他大多时候也不错。他的秘书、侍卫回忆起他来，都说他对人和气，懂得关心人。等到最后苏联快打到柏林的时候，希特勒劝他的秘书坐飞机离开。秘书荣格夫人拒绝了，希特勒也没有强迫，对她表示了谢意。不过，周围的人虽然不讨厌他，却受不了他的唠叨。希特勒没事了就把司机啊随从啊叫醒，“才夜里三点，睡什么睡，起来high！”high的方式就是听他说话。他叨叨叨地说，也不太需要你插嘴，一个人能说上两三个小时。刚开始大家还很激动，元首跟自己说两三小时的话，这是何等的光荣？！但是几次下来就受不了了。

好在德国人民都不知道自己的元首是个碎嘴子。

四

从这个“人道”屠杀里就能看出来，希特勒虽然不嗜血，但是却残酷。这种残酷跟现在铁血网上的军事■丝的残酷类似。他司机家的小孩要是病死了，他可能还会陪着难过，但是几十万上百万人的死，他就会觉得很壮丽。

而且在这一点上，他跟斯大林也不同。斯大林杀人是为了达到一种自私自利的目的，但是希特勒杀人是为了一种“理念”，对自己不一定有啥好处。比如他坚持对犹太人斩尽诛绝，这完全不合理，而且对他是不利的。即使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他也浪费了那么多资源、那么多车皮去搜捕、诛杀犹太人，为了这个问题不惜和附属国关系恶化。他手下的将军们都觉得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至于希特勒的理念到底是个啥，说不清。

不光我说不清，好多专家也不说清，说不清是因为太混乱了。他的思想像一堆不成型的大杂烩，接近于现在的愤青思维。你也说不清他是左派还是右派，如果一定要定性的话，其实更接近于左派的思维。他的思想受到了德国浪漫主义的影响，也受到了马列主义的影响，只不过他把马列的阶级换成了“种族”。不过，他的理论比马列主义要混乱得多，完全梳理不出个逻辑体系。比如希特勒天天雅利安人长雅利安人短，但到底雅利安人是个啥人，他自己都说不清。印度人算不算雅利安人？这要看希特勒的心情了。他一高兴还封“荣誉雅利安人”，比如日本人就被他封成“荣誉雅利安人”。蒋介石要是巴结得更殷勤点，元首再偶尔看两本讲汉唐盛世的书，心情一爽，说不定也会封咱们为“荣誉雅利安人”。

他理想中的世界格局是啥呢？就是德国占领东欧，占领俄罗斯的欧洲部分。法国、意大利什么的不会直接占领（战争结束后希特勒是打算撤出法国的），都是跟着他混的小兄弟。至于英国，那是个巨牛，不能垮。希特勒对英國有崇拜情结，所以大英帝国要跟第三帝国携手揽腕，做白种人的双子星座。

至于日本和美国，他倒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希特勒是个最后的欧洲中心主义者，对欧洲之外的世界兴趣很小。真要征服日本或者美国的话，这种小事情也是留给后代的工作了，元首这一辈子好像没这个打算。

五

希特勒当然有才能。比如他最大的才能就是能敏锐地嗅出对手的弱点，然后果断出击。他的眼光也相当超前，科技树上一路狂点，跑到了其他国家头里。当然有的时候太超前了，科技树也会点歪。就像后来他非要造飞弹，浪费了好多时间和资源，也没派上啥大用场。至于原子弹，德国科学家海森堡一通算，把数算错了。美国人算的结果是几十公斤铀就能造出原子弹，德国人算的是需要几十吨。又不是花生油菜籽油，上哪里去弄几十吨去？

元首他们说：算了吧！

不过希特勒的有些才能是被高估了。比如大家一说都是元首把经济危机给消灭了。其实希特勒就没怎么管过经济上的事儿。他一直对经济事务毫无兴趣。当时主管经济的是沙赫特博士。

希特勒的精神绝对是有问题的。精神学家基本都认定他有严重精神疾病。他情绪很不稳定，经常会忽然情绪失控，爆发出元首之怒，然后怒完就没事了。而且没有哪个领导人像他那样干工作。他不愿意读文件，不开内阁会议，经常把问题拖到最后，陷入深思和抑郁，然后在最后一刻忽然凭直觉拿出一个方案来。这就不是个正常人的做派。

希特勒在性方面也肯定有问题。他的精神疾病可能就和性缺陷有关。比如他的手下都搞不清楚希特勒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还是根本没有性欲。他的性行为一定很古怪，他认识的女友都有自杀倾向，他的外甥女还真的自杀了。有位美国精神学家还分析说希特勒有受虐倾向，甚至可能喜欢粪便。不过这个说法可能有点过火了。

说元首吃屎，你看见啦？

六

希特勒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他跟历史上哪个征服者都不像，从来没有像他这么古怪的大人物。但是这么古怪的一个人怎么会成为大人物呢？当然是他碰上了一个疯狂的时代。但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他成不了事儿。“你看他那个熊样，神神道道、疯疯癫癫的，怎么能成事儿呢？让我们利用一下他吧！”

巴本想利用一下他，结果被撵下台了。

施特歇尔想利用一下他，结果被干死了。

兴登堡想利用一下他，结果他看不起的下士把德国接管了。

最后一个想利用他的人，是斯大林，结果也是九死一生。

都觉得自己比他理智，比他精明，没人意识到疯狂也是一种力量。看看魏玛共和国最后的日子，那群贵族和政客就像罗大佑歌里唱的那捧骄傲的水仙，完全没注意到在山谷的角落里寂寞的铁血■丝也有春天。

（李昭瑾摘自《看历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