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夫难驯
2017-09-25叶九意
叶九意
(一)自己挑选的皇夫
下朝后,女帝司马蓁悄悄地把御史大夫召到了御书房,问:“爱卿,听说你分外惧内?”
御史大夫噎住了。
“呃,朕的意思是,你是出了名地宠爱妻子。”司马蓁凑过脑袋,压低声音道,“朕就是想向你讨教讨教,平日里你都是怎么哄尊夫人开心的?”
御史大夫很擅长通过问题看本质,于是反问道:“陛下可是又惹沈太傅不开心了?”
司马蓁迅速板起脸说:“谁说的!自从娶了朕,他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她咳了一下,又道,“朕就是好奇,随便问问,你不说就算了。”
御史大夫露出一脸“然而微臣早已看穿了一切”的表情,暗笑了两下,一本正经地道:“臣自然是有特殊的哄妻技巧。”
她眼眸一亮,問:“什么?”
“跪搓衣板儿。”
“胡说八道!”司马蓁暴跳如雷,道,“朕乃堂堂一国之君,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怎么能为了哄夫跪搓衣板儿?!”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脸色一黑,道:“你先下去吧。”
御史大夫走后,女帝一个人在御书房来来回回地踱步了好几圈,又是唉声叹气,又是狠抓头皮,最终还是心一横,下定了决心。她叫来了自己的贴身宫女彩凤,吩咐道:“悄悄地去给朕去弄一块搓衣板来,要记得,悄——悄!”
彩凤转过身,捂嘴偷笑。
心里总惦念着那块搓衣板儿,司马蓁根本静不下心来批奏折,索性摆驾回寝殿。一路上她都在纳闷:她这回明明没犯什么事儿,沈均彦怎么又不高兴了呢?
事发的时间是昨天下午,沈均彦过来御书房陪她一起用晚膳,前一刻他还在体贴地给她披衣服,叮嘱她最近天气转凉,夜间要注意保暖,她也就顺势调笑了几句“你们江南来的男子是不是都这么贤惠”。也不知道是触到了他的哪根神经,他忽然就翻了脸,拂袖而去。更可怕的是,当晚她居然还被关在了房门外!这养心殿明明是她的寝殿好吗!
想到这里,司马蓁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个皇夫哪里都好,脸蛋好、身材好、气质好,就是忒情绪化了点儿,动不动就翻脸无情。幸亏她这两年一直修身养性,已经渐渐地收敛了暴脾气。这要是搁以前她还只是刁蛮公主的时候,绝对分分钟把人揍得连亲娘都不认识!
但老睡御书房也不是办法,司马蓁握了握拳,从彩凤的手里接过了搓衣板儿,深吸一口气:自己挑选的皇夫,跪着也要哄回来!
彩凤:“加油,皇上,奴婢看好你哟!”
司马蓁腿一软,差点儿被门槛绊倒而摔进去。
(二)哄夫三十六计
屋内灯火通明,熏香袅袅。牡丹竞放的屏风后,一袭白衣的沈均彦正独自下棋。他那如墨黑发整整齐齐地披在身后,与白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加上那如玉雕般的侧脸,他身上便有了一种浑然天成的禁欲气息。司马蓁瞧了,有些心猿意马,可是沈均彦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文修。”她唤了一声,那是他的表字。
沈均彦依旧没搭理她,仿佛正沉浸在棋局中。
司马蓁没法子,只好将搓衣板重重地往地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他的视线终于扫了过来,淡淡的,凉凉的。
就趁现在!
司马蓁一咬牙,撩开衣摆便猛地跪了下去。
沈均彦手中的棋子“啪”地掉落。他迅速站起,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司马蓁膝盖疼得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但面上绝对不能表露。她仰着头道:“我惹你生气,自罚跪搓衣板。你什么时候原谅我,肯对我笑一笑了,我就什么时候起来。”
沈均彦被气笑了,说:“那好,你说,我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但司马蓁的理智告诉她,这样的回答只会让她更惨。她不禁回忆起从前看的那些野话本,小两口闹别扭的原因无非两个:一是乱喝飞醋,二是忘记了重要节日。
司马蓁眨眨眼道:“难道……昨天是你的生辰?”
沈均彦脸色骤冷,一言不发,从她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进了内殿。
雪上加霜!司马蓁欲哭无泪:所以,这搓衣板,她还要不要继续跪?
膝盖,真的好疼……这是谁出的馊主意?她怎么就真听了?早知道让彩凤多给她绑几层护膝……
这时,沈均彦冷冷的声音从内殿传来:“还不起来?皇上这是嫌弃在下活得太久,碍了您的眼,用这种方式来折我的寿?”
司马蓁听了膝盖一软,险些又要跪倒,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没有回应。
她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内殿。她见沈均彦正以背对外的姿势侧躺在床上,索性也躺上去,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
既然跪搓衣板这招儿没用,她只好重拾从前屡试不爽的撒娇技能:“文修,你别和我闹了好不好?
“自从皇兄走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无条件宠我的人了。我唯一的朋友徐小郎远赴边关,朝堂上的大臣又总欺我是女流之辈,对我阳奉阴违。你是我的夫君,是要和我携手一生的人,若是连你都不理我,那我可真是孤家寡人了。”
摸到沈均彦的心跳有些加速,司马蓁再接再厉,又使出一个必杀技——回忆杀:“你知道的,我生性愚笨,总猜不透别人的用意。就像当年,皇兄让你来教导我,其实是把我当储君在培养,可我不领情,还以为你逼我背那些策论是在故意为难我,直到……皇兄因病去世,我才终于明白你们的良苦用心。所以文修,你有什么心事,就直接告诉我好不好,别让我猜……呀!”
沈均彦猛地翻过身,近距离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眼里有着惊人的灼热:“再叫一遍我的字。”
她笑了一下:“好的,文修。”
他眼眸一暗,俯身吻了下来。
(三)扩充后宫,开枝散叶
朝堂之上,女帝双手置于膝上,一本正经地端坐着,时不时望向御史大人。众朝臣看在眼里,面面相觑,纷纷吊起了一颗心,生怕自己又被御史弹劾了。endprint
然而事实却是,司马蓁不动声色地揉着自己的小膝盖,时不时向御史大夫投去怜爱的目光:朕跪这么一次搓衣板就疼成这样,听说爱卿在家还天天跪?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司马蓁回过神来,有点儿蒙:刚才礼部尚书说了什么?怎么就这么多人附议了呢?她下意识地去求助沈均彦:“沈太傅,你怎么看?”
大殿里的空气忽然安静。
司马蓁自己也愣了一下,因为沈均彦的位置上是空的。陈公公在边上小心地提醒道:“皇上,您忘了?今日沈太傅生病告假。”
司马蓁吃了一惊,暗想:生病?开什么玩笑?昨晚他还……咳,那样的他像是生病的样子吗?!想起这个,司马蓁就老脸一红:早知道“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么有用,她还跪什么搓衣板儿啊!
大殿的气氛诡异得实在是不寻常,司马蓁扫视了一圈,总算找到了一个并没有站出来附议的臣子,忙问:“林爱卿,你怎么看?”
“回皇上,臣以为皇上还年轻,与沈太傅成亲也不过两载,扩充后宫、开枝散叶还为时尚早。”
司马蓁目瞪口呆——扩充后宫?开枝散叶?这事儿她想都不敢想!
“林大人的心态也未免太好了。”丞相哼了一声,道,“成亲两年,也并未分居,皇上却至今一无所出,如今若是还算‘为时尚早,只怕到时候‘为时已晚哪!先皇的教训,难道还不足以成为前车之鉴吗?”
司马蓁听不下去,猛地站了起来,神色冷峻地道:“行了,这事儿朕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众卿家操心!退朝!”说完,她拂袖而去。
她终于明白沈均彦这两天到底在气什么了。他应该是在无意中看到了建议她纳公子扩充后宫的折子。而那道折子原本……她只瞟了一眼,觉得太荒唐,就扔在了一边。
难怪今天沈均彦要“因病告假”。如果他在场,这么多大臣当着他的面逼她给他戴绿帽……这画面简直太美,根本不敢看好吗?!
先皇的教训?呵!也是,她的皇兄就是因为过早地病逝,没有留下子嗣,才会便宜了她这个公主登基为帝。可她不是皇兄,她爱的人还好好活着,她会和他生一堆皇子和公主,气死那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她越想越觉得自家的皇夫受了天大的委屈,于是加快了步伐回养心殿,打算好好地安抚安抚沈太傅那脆弱的小心灵。
谁知,沈均彦竟然不在。
寝殿没人,御书房没人,御花园里也没人。司马蓁有些慌了,赶紧找来彩凤问:“太傅人呢?”
彩凤道:“前些日子听小桂子说,好像太傅有亲人进京来寻。难道太傅出宫去了?”
司马蓁一听,如临大敌:坏了!皇夫这是在她这里受了委屈,所以找夫家人诉苦去了?
(四)自古深情留不住
司马蓁连午膳都没来得及用,就匆匆忙忙地出宫寻夫了。
只是她没想到,在一品居酒楼里,她没尋着沈均彦,倒是偶遇了她从小的玩伴——徐小郎徐安远。她都差点儿忘了,徐小郎其实半个月前就已经回京了。
徐安远趴倒在桌上,喝得烂醉如泥。司马蓁皱了皱眉,叫来店小二,问:“他都喝成这样了,怎么不把他送回去?”
“哦,您说徐小将军啊,最近这半个月他天天来,我们都习惯了。反正他的酒品挺好,喝醉了也不会闹事儿,等他醒了自然会回家的。”
司马蓁一愣:“最近半个月他天天来?”
“是啊,他去边关驻守了两年,好不容易回京述职一次,咱们的皇上却不肯见他。他伤了心,只好来这里买醉。”
司马蓁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按理说,边关将领回京述职,她确实应该出面亲自慰问一番,奈何……身边有个行走的大醋坛子,她不避嫌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哪。本来她和徐小郎也没什么,不就是一起练武、一起喝酒的哥们儿关系嘛,谁年轻的时候还没个青梅竹马呢?
“要我说,徐小将军也挺可怜的,全天下谁不知道他喜欢康宁公主——也就是当今的圣上——喜欢得死去活来?谁知横空杀出来一个沈太傅,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把皇上套走了。真真是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哪!”
司马蓁觉得不可思议,问:“他喜欢朕……呃,皇上?”
店小二比她还要惊讶,反问:“听姑娘口音,您是京城人士,这事儿您不知道?”
司马蓁极其尴尬:自从她登基及大婚以后,生活变得极其规律,几乎每天都是大殿、御书房、寝殿三点一线。百姓眼里的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她还真不知道。
“这事儿当初还闹得挺大的。女帝登基大婚,这新郎居然不是徐小郎,而是沈太傅,怎么看都有点儿奇怪吧,毕竟沈太傅比女帝年长了足足九岁,徐小郎跟皇上才是同龄人。而且这婚事昭告天下时极其仓促,当时徐小郎正在几百里之外剿匪。大家都说,这剿匪根本就是太傅的阴谋,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支走徐小郎,乘虚而入!”
司马蓁听呆了。
“而徐小郎知情后,那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一连跑死了好几匹马,却还是晚了一步。听说当时他差点儿就要一竿长枪杀进皇宫,还是徐老将军及时出现,把他训斥了回去。为此,他还差点儿被徐老将军打断了腿。”
司马蓁从心底泛上一股凉意:这件事儿她从来都没听说过。她还记得,她婚后不久,徐小郎就提出要去驻守边关,她注意到他的腿有些跛,还问了一句。当时徐安远的回答是,他骑马不小心摔断了腿。
难道,徐小郎真的对她有意思?
那几个月,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皇兄过世,她突然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扑面而来的压力几乎让她崩溃,她终日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无暇顾及徐小郎。现在听别人这么一说,她心里难受极了。看着徐安远的身影,她艰涩地道:“总这么喝得烂醉也不太好,要不我送他回去吧。哦,对了,我是他的远房表妹。”
“也成。”
结了账,司马蓁走过去拍了拍徐安远的背,试图唤醒他。奈何他醉得太死,眼皮都睁不开。她没带随从,没办法,只好把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把他撑起来……endprint
大厅里忽然寂静。
她吃力地抬起头,就愣在了当场。
一袭青衫的沈均彦不知何时站在了三楼的楼梯口处,冷冷地望着她。
司马蓁身体一抖:她现在扔掉这醉鬼去跳黄河,还来得及吗?
(五)情话三连击
太傅又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当天晚上,司马蓁又被关在了房门外,碰了一鼻子灰。她有些丧气,也不想一个人萧瑟地回御书房,索性唱起了苦肉计,在寝殿外的台阶上坐下了——哼,她就不信,他会真的狠心让她在这里坐一夜!
她抱膝望着头顶的上弦月,思绪不由得飘忽起来。
她从来不知,她和沈均彦的这段婚姻,在外人眼里原来是这样的“套路”。可真要说有什么“套路”的话,那也应该是她“套路”了他才对。
那一年,她十五岁,在御花园里第一次见到沈均彦,惊为天人。她缠着皇兄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出沈均彦的名字和身份。原来他是江南巡抚家的公子,刚刚在科举上拔得头筹,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有着同龄人少有的宠辱不惊。他或许不是最年轻的进士,但一定是长得最好看的状元郎。
她悄悄地对来找她一起逃学的徐安远说:“小郎,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好想给他生孩子。”
徐安远闹了一个大红脸,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一个女孩子,怎、怎么能随随便便说这种话,懂不懂什么叫作矜持?!”
她眨眨眼说:“你带我去教练场打架的时候怎么不叫我矜持?你教我爬树、掏鸟窝的时候怎么不叫我矜持?还有打弹珠、爬狗洞……哎呀,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徐小郎!”
徐安远一噎。
她喜滋滋地自我陶醉着,自顾自地道:“不管了,若是他还没娶亲也还没定亲,以后他就是我的驸马了,谁也别想和我抢。”
现在想来,当时的想法也颇有些荒唐。司马蓁失笑:那时候的沈均彦,只怕连她康宁公主是谁都不知道,她就已经单方面地宣布他会是她的驸马了。
“你很开心?”凉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司马蓁回头,只见一袭白衣的沈均彦拿着一件她的长衫站在身后,星目剑眉,神情冷冽。
她心里甜滋滋地想:一晃眼都四年了,她的夫君怎么还是这么好看呢,真是百看不厌!
“终于见到了你的徐小郎,你挺高兴?”
一开始司马蓁没反应过来,还傻乎乎地应了:“是啊,两年没见,我还挺想他的。”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慌忙改口道,“不不不,我才不想他!我想你!我只想你!还有,他才不是我的,你才是我的!你是我最亲爱的夫君!”
沈均彦神色稍缓。
司马蓁大喜,干脆跳起来乘胜追击,放出个“情话三连击”:“文修,那些朝臣好讨厌,竟然提出要往朕的后宫里再添几位公子,朕才不要答应呢,朕只喜欢你。朕一辈子都只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沈均彦没有说话,只是凝望着她。
她心下有些慌,举起拳头锤他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問:“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
他捉住她的手,忽然声音沙哑地问了一句:“我是谁?”
“文修啊。沈文修。”
他怔了一下,把她的手覆上自己的心口,闭上眼,缓缓地吐出一个字:“好。”当然好。
“对了,不是说你家里来人了吗?他们现在在哪儿?要不要朕也去见见?他们千里迢迢……”
“不用。”沈均彦迅速打断了她的话,“他们已经回去了。”
(六)朕可能嫁了一个假的皇夫
辰时。朝堂。
年逾六十的丞相从朝臣的队列中站出来,道:“臣,有本要奏。”
“微臣恳请让沈太傅站到前头来。”
司马蓁皱眉道:“有话快说。”她快速地往沈均彦的方向扫了一眼,心里一个“咯噔”——沈均彦的脸色,惨白如雪。
丞相犀利的目光直指沈均彦,朗声道:“眼前的这位太傅大人沈均彦——他是假的!”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满朝哗然。
司马蓁倏然起立,道:“王丞相,你胡说什么?!”
“臣有没有胡说,皇上待会儿就知道了。请徐小将军带人证上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着大殿门口望去,只见徐小郎步伐沉稳地迈进了门槛,而他的身后,是两个战战兢兢的妇人。司马蓁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即便两年前第一次坐上龙椅时,她也没有这般恐慌过。
徐小郎义正词严地说了许多话。司马蓁只觉得脑袋里一片轰鸣,但神奇的是,她竟然听明白了。
这两个妇人是江南巡抚家的家仆,她们被请来指证朝堂上的这位沈太傅并非她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公子沈均彦。真正的沈均彦,早已在进京赶考的路上病逝。除了人证,还有一些两人书信字迹、饮食和生活习惯的对比,甚至还有大公子从前的肖像画……种种迹象表明,这位“沈太傅”和巡抚家的大公子出入甚大。
而这位“沈太傅”,原名沈苍,本是南山县里的私塾先生,因缘巧合,在沈均彦死后,取了他的科举浮票李代桃僵。这个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沈苍本人,没人知晓。甚至可以怀疑,这位私塾先生是起了贪念,所以对真正的沈均彦下了杀手。
司马蓁只觉得荒谬,这情节离奇得就像是杜撰而成。但台阶之下,枕边人异样的神色告诉她:这一切,或许都是真的。她依旧不愿意相信,道:“那江南巡抚呢?徐安远,朕问你,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这整整四年里,那么大一家子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揭穿这件事吗?!”
徐安远冷冷一笑,道:“皇上,沈均彦被人顶替后,高中状元、成为皇夫,这对沈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没错,这就是政治。利益,永远大于亲情。
司马蓁听了,浑身不舒服,就想听听沈均彦的解释:“太傅,你有什么话说?”她甚至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论这是不是真的,只要沈均彦不承认,她一定为他撑腰到底!
没想到沈均彦缓缓地跪了下来,一点儿也没辩解。他说:“欺君之罪,罪无可赦。草民,无话可说。”endprint
司马蓁的心猛地沉了下来。草民,他已改口自称“草民”。明明昨夜,他们才彼此相许,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她凝视他良久,忽然兀自笑了一下,道:“行吧,那就先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吧。”她目光迅速地在众臣之间扫视了一圈,然后气势逼人地下令,“顾尚书,赵寺卿,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们两个全权负责。退朝!”
(七)比酷吏还要冷血的严师
病来如山倒。
女帝高烧不退,急坏了整个皇宫的宫女、宦官和太医。司马蓁却放任自己,陷在永无休止的回忆里。
那可真是个噩梦,她心心念念的沈均彦,曾经是个比酷吏还要冷血的严师。他逼她背策论,一上午背不出十篇就不许吃饭;他逼她写政评,一下午写不出观点、立意截然不同的三篇文章就不许喝水。甚至,就连她的坐姿、站姿,他都要管。
那实在太痛苦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本该翱翔在天际的雄鹰,忽然被眼前这个冷血的猎人斩断了翅膀,还被屈辱地关进了鸟笼子里。
那时候,她真是恨死了他。就算他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她心想,将来谁要是嫁给他,那女人肯定倒了八辈子的霉!
但她怨恨、愤怒,却从未屈服。她咬牙背策论,熬夜读史书,头悬梁、锥刺股,拼的就是那一口气。短短两个月,她的功课居然真的突飞猛进——她甚至没来得及得意,皇兄就忽然病情高危,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永远地闭上了眼。
然后,她成了新帝。
登基的那一天,她的双腿抑制不住地发颤。还是沈均彦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说:“别怕,我会看着你。”那一刻,她忽然湿润了眼眶——这个人,被她那般粗暴地怨恨了这么久,却还愿意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他是皇兄最看重的臣子,是陪她走过那艰难岁月的人,她应该相信皇兄,也应该……相信他。
相信他!
司马蓁猛地睁开了眼睛!
(八)他是朕的沈文修
后宫,自古以来就是平衡朝堂力量的有力工具之一。
先帝年仅逾弱冠,就溘然长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司马蓁继位后迅速下嫁给当朝太傅,又杀了各方势力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女帝没按常理出牌,但这神来一笔竟也在某种程度上让朝堂达成了一种平衡——毕竟沈家的势力在江南。
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女帝又迟迟没有生育的迹象,京城的这些势力到底按捺不住,开始想往后宫里塞人了。至于这个和女帝感情甚笃的皇夫,委实有些碍手碍脚,能废了最好。所以,徐小郎就和丞相联起手,开始查沈均彦的老底,想着最好能捏住这位太傅的什么把柄,结果……真是惊喜连连哪!
可对司马蓁来说,这是十足十的惊吓。她望着跪在她面前的徐小郎,心里发苦,道:“那日在一品居,其实你并没有醉,对吗?”他若当真烂醉如泥,就不会在沈均彦出现的时候,突然僵硬了那么一下。
“你让那两个妇人把沈均彦骗出宫去,就是想当面揭他的老底。可你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你摸不准我的目的和态度,就只好装醉。”
甚至连舆论,他们都铺设得很到位。店小二的话里无非透着两个意思:第一,她与太傅并不相配;第二,徐小郎对她才是情深义重。这些日子,她暗地里一直派人悄悄地调查着,根据调查结果,那个店小二本是相府管家的远房亲戚。他收了相府的银两,逢人就说那番话,就是为了塑造一个情深似海的徐小将军,帮徐安远博取民众的同情心。
他们大概以为,涉及沈均彦,她会关心则乱。可谁承想,她能很快地理清楚线索,并迅速找人调查。
徐安远没有否认。
司马蓁已然心死:“徐小郎,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这般心机,这般城府,他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陪她一起高歌、一起闯祸的少年郎?
“阿蓁,变的人是你!”徐安远猛地抬头,满眼愤恨地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我从小就想娶你!可沈均彦一出现,你就说要给他生孩子!你把我当什么,你把我对你的心意,全部踩在了脚底下!”
司马蓁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子,仿佛自己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阿蓁,你醒醒吧!沈苍就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大骗子!真正对你好的人,只有我!只有我徐安远!”
徐小郎越说越激动,司马蓁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冷眼看着他,忽然问了一句:“把我带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野丫头,当真是为我好吗?”
徐安远浑身一震!
司马蓁站起来,神情冷漠地道:“若我只是个寻常的富家小姐,刁蛮任性点儿也没什么不好,可我不是。朕一出生就已在帝王家,若是成天只知胡闹、玩耍,朕今日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郎,其实我还是要谢谢你,小时候和你确实玩儿得挺开心的。但朕对你,也是真的很失望。
“至于那个人,朕只想告诉你:无论他是沈均彦,还是沈苍,他都是朕的皇夫。他是朕的——沈文修。
“欺负他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九)结局
调查开展了整整一个月,朝堂上渐渐地生出了两派意見:一派认为沈太傅早已认罪,欺君之罪坐实,理当论斩,事不宜迟,皇上也应该尽快挑选新皇夫;而另一派认为,即便沈太傅真是冒名顶替的,但沈太傅的政绩摆在那里,功过相抵,也应该从轻处罚,更何况这案件还存在许多的疑点……正在两派大臣吵得面红耳赤之时,女帝司马蓁忽然昏倒,御医紧急出诊。
被掐了人中而醒过来的司马蓁可怜兮兮地看着太医,道:“太医啊,朕近日总是有气无力,浑身虚弱,是不是也要像先帝一样英年早逝了呢?”
太医的手一抖,颤巍巍地道:“皇上,您不用担心,您这是喜脉啊!”
满朝震惊!
司马蓁立马就从龙椅上跳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表示:“想必众位卿家刚才也听到了,朕怀孕了。为了皇嗣的健康成长,目前的这个皇夫还不能处置。无论是废除皇夫,还是要朕再纳公子之事,以后一律不许再提!”endprint
文武百官目瞪口呆:女帝这是要公然包庇?
就在这时,司马蓁安排的两位大臣站了出来,开始你一唱、我一和地澄清真相。
所谓沈家大公子的那幅画像,原来是沈家二公子的;书信上字迹不同,原来是因为沈均彦本就擅长十种以上不同的书法字体;他的生活、饮食习惯大变,是因为沈太傅迁就了司马蓁的习惯……而那两个妇人,曾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巡抚夫人驱逐而对沈家怀有怨恨,故受人指使,指鹿为马。
沈均彦,根本不是什么沈苍李代桃僵,而是货真价实的沈家大公子。
真相大白,一些立场不坚定的“废皇夫派”纷纷倒戈。有人表示:“就是嘛,我朝的科举制度这么严格,考生的身份哪有这么容易随随便便就被人顶替了?”还有人表示:“沈太傅这么仪表堂堂,气质这么出众,一看就是世家出身,怎么可能会是山野村夫?我当时就没信过!现在,果不其然啊!”
当然也有人提出疑问:“那沈太傅既然不是假的,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认罪了?”但这种观点很快又被舆论压了下去:“你是不是傻?太傅这是在考验女皇陛下的能力和真心!女帝是太傅一手带出来的,以前不总有人质疑女帝的能力,怀疑女帝被太傅操控了吗?现在女帝充分地展示出了自己的魄力,以后谁还敢说闲话?!”
倒是有一部分类似阴谋论的观点广受老百姓追捧:其实啊,这一切都是沈太傅的手段,他只不过是屈尊去天牢里蹲了一个月,就搞垮了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简直是四两拨千斤!顺带还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以后谁还敢给皇上塞男人?除非不要命了!
……
宫外的舆论沸沸扬扬,御书房里的女帝却是格外忧愁。司马蓁拉着彩凤的小手,苦恼地问:“这出‘英雄救美,难道朕表现得还不够好,不够勇猛霸气,不够威风凛凛吗?皇夫他到底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彩凤捂嘴偷笑道:“约莫是皇上骗了太傅,说您怀孕了?”
司马蓁不同意地撇撇嘴,道:“这怎么是‘骗呢!这明明是预知!预知!只要他肯努力,喜脉早晚会有的嘛。到时候别说一个,就是一窝,朕也愿意给他生啊!”
“砰!”门从外面让人踹开,一袭白衣的沈太傅铁青着脸,缓缓地朝她走来。
司马蓁一个哆嗦,道:“你、你要做什么?”
沈均彦盯着她,语气有些生硬,道:“我将计就计,算计了你的徐小郎,你不生气?”
外面的傳言很多,基本也已经接近真相了。他从来不是无欲无求之人,他想让司马蓁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君王,也想把徐安远这根刺从她的心头彻底拔除,他更想要一劳永逸,独占司马蓁一人。
这些“真相”的背后,全是他的算计。若没有他的推波助澜,徐安远根本找不到那些所谓的“证据”。
而她最讨厌的,分明就是这些谋算,不然她也不会对徐安远那般失望。如今他一石三鸟达成了目的,可会因此失了她的心?
司马蓁轻轻地笑了笑,道:“文修,朕不傻。
“为了权势算计我,与为了我算计天下,这两者,我分得清。”
他一怔,心中忽然一片澄明。
“还有,我说过啊,”她眨眨眼,道,“徐安远不是我的,你才是我的,你是我的亲亲夫君。”
沈均彦凑近她,狭长的眼睛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
她心尖儿一颤,忽然整个身体凌空。她被他打横抱在怀里,吓得赶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生一窝。”他边走边笑得从容,道,“刚刚你自己说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