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兔赛跑

给女儿讲了这个故事，她很爱听，一连让我讲了三遍，还意犹未尽，乐不可支地叨叨，“兔子睡着啦！”。这个老掉牙的故事，对她而言是第一次听到，所以无比新奇。

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厌倦，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再长大一点，她还会假设，如果兔子不睡覺呢？再跑一次，乌龟就没那么好运了！如果她更较真，就会发现，兔子即便睡一觉，乌龟也未必能赶上。童话就这样消失了，禁不住一阶段一阶段的考验。

在给她反复讲这个故事的过程中，在某个含糊的瞬间，我突然心忧不已。在小学的时候，我很骄傲地写过一篇驳诘这个童话的文章，很老成地证明，乌龟根本跑不过兔子，即便乌龟侥幸赢了，但只要有下一次比赛，下下次比赛，乌龟断然不可能再赢。有了这样的观念之后，我们就成长起来了，每个人都会带着这样的观念生活很多年。我们会这么安慰自己，也会理直气壮地告诫他人——“现实点！”

在那个含糊的瞬间，让我心忧的是，这么些年，也算见识或经历过一些生老病死，我越来越觉得，童话可以轻巧地去假设，但生活不可以。上天只给了每个人活一次的机会，假如真存在那么一场赛跑，兔子失败，就永远的失败了。在那一刻，生活是那么沉重，让人不得不谨慎。有人说，要珍惜当下，但请告诉我，什么才叫真正的珍惜？娜夜写过一首诗，大意也是珍惜的意思，我们含住一块糖，舔一口，又拿纸包住，然后再舔一口，到最后，那个体验是多么真实，糖消失了，最后只剩下忧伤。受苦时，我们相信一切都是虚妄，得意时，又害怕神马都是浮云。生活远远不是输赢那么简单，但真的只有一次，简简单单甚至潦潦草草的一次。我们所说的“珍惜”，很多时候只是贪婪。说“珍惜”的时候，我们也同时在说：对于生活，我们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真羡慕她，在她看来，这仍然是个好笑的故事。故事讲完之后，她痴笑着，应该在想象兔子的窘态。兔子发窘时，长耳朵会不会一动一动呢。她高高兴兴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玩了会玩具，吃了几块薯片，又从冰箱里找出结冻的水果麦片。“爸爸，我的勺子呢？你偷走我的勺子了吗？”我给她找到了勺子，她就躺在沙发上吃了起来。

不知怎么，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把好吃的放在茶几上。她用山丹话念了大半截子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暑假没人带她，只好交给姥爷了。不说山丹话，她背不出那首词。两岁的时候，我们教她认苹果、香蕉等等，但姥爷更爱教她一些大的词，“大海！”，“大海！”，“高山！”，“高山！”如果她梳了辫子，她跟着念的时候，我觉得她辫子都会竖起来。这时候，她就在客厅里，一个人高声地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念到“静而后能安”，就稀里糊涂了。我也一样，对于知道的，总是底气十足，音调颇高，对于不知道的，至少要把自己忽悠过去。如果她没剪头发，如果她有辫子，她的辫子一定会支楞起来！窗外是茫茫的秋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