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性写作下的世俗烟火
——从铁凝长篇小说《笨花》说起

2017-09-25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9期
关键词:铁凝

徐 宁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000)

■文学·艺术研究

中性写作下的世俗烟火
——从铁凝长篇小说《笨花》说起

徐 宁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000)

一直致力于女性问题探索与写作的铁凝,在《笨花》中已经不是仅仅站在女性立场书写女性体验的女作家,而是用一种超越性别的中性写作,以更加温婉的语气为我们展现历史风云变化下一群平凡的乡土人物的选择,无论是对于具体历史事件的描写,还是对惨烈战争的表现,或是乡土人物的刻画,都融入到世俗烟火的情趣中,体现出一种对“人”的终极关怀。

铁凝;中性写作;《笨花》;世俗烟火;人文关怀

90年代以来,性别写作成为一个有争议的话题。在女性文学批评界,多数人认为:“女性写作是女作家的性别写作,它把女性写作仅局限于“私人化”写作和躯体写作,并称其为女性文化核心、女性文学成熟的标志。”[1]。而对于所提出超性别意识、超性别写作只是作为一种策略而已,它并非为女性文学的价值目标。当然这种对于“性别意识”的过分崇拜和对“超性别意识”的排斥,也会让女性写作陷入狭隘的境地。

“性别”假如在现实中依然是一种困惑、一种负担的话,那么,女性文学有责任去化解它、冲击它,以求实质性男女平等的理想社会的早日到来,以求获取属于女性自己的权利。“我们为什么要把本来已属于中国女性文学的宏大叙事、历史记忆、时代精神统统都让位出来,卷缩到“边缘”去呢?”[2]其实男女无论在生理还是心理或其他方面都有本质的差异,并不能达到所谓的“男女平等或男女都一样”,突出“性别”只是为了激起我们对于女性环境的改进,进而最终全面实现女性自我的勇气和尊严的肯定与追求。而且既然是女性写作那么就应该关注到男女的差异性,突出女性特征和女性视野;生命体验是当然的事情,但并不是搞什么性别中心主义,偏执于“性别”,由此而让文学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或以偏概全。因为女性文学首先是人的文学,应该关注人的普遍问题,表达人的共同愿望,寻求作为人的可能出路,为女性树起女性特有的高贵的母性气质追求,显出大气、大度和大方。如果说女性文学的挑战是来自于对于男权中心的颠覆,那么就应该将女性付与整个人类的思考拿出来作为颠覆的筹码,做出自己对整个时代的感应,应以人为本,突出女性的女性意识,体现人文精神,而不宜后退“边缘”来局限自身,所以女性视野应该是广博而深远。

大部分的女性作家的女性观以及对女性写作的看法,她们几乎都认为“女人首先是人”,也都不排斥“超性别写作”。铁凝是我国重要的女性作家,无论是探讨女性问题,表达女性自身经验和强烈的自省精神还是对于女性完美自我的重塑,铁凝对女性问题的思考从未停止过,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更新自我。她认为“过分强调女性身份,容易陷入一种固定模式,而超性别视角反而是一种理想主义写作。”[3]所以她并没有只关注女性家庭和家务,过分强调女性身份,忽略男女差异,她一方面要求女性自尊自爱,另一方面寻求男女差异建立理想的男女差异社会,以“关注人的普遍问题”为己任。在对于女性问题不断地探讨中她意识到性别意识应该与人的意识结合的女性意识,超越性别的界限,表现对人类命运的普遍关注。2006年,铁凝完成了她耗时六年的第四部长篇小说《笨花》,这部小说可以说铁凝已经不再仅仅站在女性群体的立场,更多地是一种超越性别的个人立场。她在谈到《笨花》时曾说:“我希望读者在读《笨花》的时候,别想性别的特征。我希望超越一切性别的限制,变成一个叙事者。”[4]

(一)兵慌马乱与日常生活叙事的处理

“如何处理历史、现实、梦想与个人命运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伟大文学的使命”[5]《笨花》所描述的历史时段,是从上个世纪民国初年写起,直到四十年代中期抗战胜利,在这近半个世纪里,既有军阀混乱,阶级矛盾升级,又有民族危机和文化挑战,历史风云只是她展开整体叙事和塑造人物的一个背景。主要在于展示出这段特定历史背景下一群普通的中国人的日常生活方式,为人处世风格,四季农事,不同的心境,命运的颠沛流离,和中国北方冀中乡村的民风、民俗。后来,战争强行闯入毁坏了他们的平和安静的日常生活,让他们的世俗日常与历史变迁不可避免的联系在一起,在这不断变迁的历史中一切都会发生变化,而在这一切都有可能变迁的历史中,有种不变的东西,就是人情美、民俗美、民族精神。这些普通的农民、乡村知识分子在质朴的民族尊严、道德大义中自然而然地起来反抗,在他们生命中最终都发出了强烈的光芒,他们稳定的持久的古老道德承继,他们的长久以来的生活智慧和内在的骨子里的做人的尊严感让他们这群平凡的乡人不再平凡。

刚读到这篇文章可能会觉得它可能就是普通的乡土小说,无非是讲一些农村乡土苦难叙事或者是揭露农村落后文明、或农村妇女的苦难,但很快就会明显感觉到与以往我们所读到的作品风格不同,它虽是涉及乡村日常生活但却与以往的受着民主革命或等级森严的宗教制度操控的乡土作品不同,它为我们展示的是中国乡村的人情美、风俗美;它虽写历史与战争叙事,但又与以往我们所读的关于战争与历史的文学创作不同,以往如此的宏大叙事在创作时,如果战争与日常生活相关,乡村日常生活叙事或多或少会受着民主革命或等历史决定论操控,如:《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咆哮了的土地》、《林海雪原》等等。它以宏大的历史叙事为背景,为我们讲述在兵荒马乱的时代,一群平凡人的选择。写历史却也没有其他历史小说的那种套路:把传奇人物、重大事件为线索而展开整个故事,这里采用的是把历史事件甚至采取“直列公文”形式,把当年的公文直接列入出来,一系列的大总统令道出历史的钟表年序,为我们直观展示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和在当时会产生的影响,避免加入作者的主观议论和个人情感。《笨花》虽是以笨花村向家人的三代人生活和命运来写的;如果把它看做是“家族小说”但它却没有家族小说的那种大家族的衰败或阶级斗争模式,主题上也不是所谓的“审父,弑父意识”;它只是真实的还原历史生活原态,慢慢的叙述乡土人民在历史中的选择。如果说兵慌马乱是《笨花》的布景,那么生活的世俗烟火则是《笨花》的主要风景,不可以回避兵荒马乱的残酷性,但不有意渲染战争的悲情性,兵荒马乱的迹象主要由弃农从戎的向喜的一生:升迁、纳妾、隐退、死亡,世俗烟火则从日常生活细节和风俗文化细募:笨花村的黄昏,牲口打滚儿,花地窝棚的故事,走动儿的“秘密”、文成夫妇的读报,笨花村人的唱号仪式都成为小说的中心情节。让细密而琐碎的日常细节,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中,在混乱冲突的兵慌马乱中,为我展现现世安稳与幸福。

所以读着读着我们就会被它所具有的日常生活情趣所吸引。首先题目:“笨花”,“笨花是相对于洋花而言的”,在我国的很多地区都有,就是棉花,有些地区叫花。笨花是指本地花,洋花则是从西方传来的,如:洋火、洋油、洋车等等,它代表着一种西方的先进,而笨花则是本地的落后。笨花村人种洋花暗示西方文化的传入,但也种笨花并不忘笨花,则让我们看到对本土花,本民族文化的坚守。

小说是从“笨花村的黄昏开始的”。小说是从西贝家的黄昏说起的,西贝家的几代人在同样的黄昏不同的“活动”,而黄昏不只是属于西贝家,那是一整个笨花村的黄昏。笨花村的黄昏或许是从驴打滚儿开始的,伴随着鸡蛋换葱的老农,揪两颗葱叶以赚得便宜的年轻妇女的嘻闹和站在门口叫卖等待的卖烧饼的小贩,以及卖油人和卖酥鱼的外村人的叫卖,又或者是从人们自觉与不自觉地对于“走动儿”的眺望与等待开始的,“懂得自重的笨花人,谁也不会去了解和打探,他们只是在等待新的黄昏的到来”[6]3。正是笨花村人这安静而又祥和的一切不断丰富着笨花村人的生活情趣和静谧的黄昏,让我们不知不觉被唤起对于乡村的记忆,仿佛置身于儿时的乡村,金色的夕阳西下,安抚着安静祥和的村落,炊烟袅袅伴随着孩童的嬉戏和小贩们的叫卖声,整个世界沉入在这静美之中。也走进作者的缓缓叙述。在日常生活中,同艾对向喜的宽容与爱,以及同艾、顺容对于向喜女儿取灯的照顾与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向文成与秀芝的相互扶持,特别是当变成盲人的向文成在妻子的帮助下艰难地了解战局的情形,无不为我们呈现出家庭的温馨和和睦;以及向桂对于小妮子的怜惜与爱情,小妮子对于向桂的感激和后来的相互扶持,让我们相信“窝棚”里也有真爱的存在。在这里或许没有宏大的历史叙事所给我们的那种震撼,但这种以持续不断地以日常生活和现世生活烟火的温馨所带给我们的感动,以乡土风俗所蕴含的人性之大美,见证中国乡土人民世代相传的传统美德,是那些以历史决定论和传奇人物为主要刻画对象的作品所不能给我们的。

(二)世俗烟火中的中国乡人

刻意强调女性视野,突出女性形象,弱化男性形象,会让女性书写陷入另一种极端。因为突出“性别”并不是搞性别中心主义,它只是实现男女平等的策略,而对于“性别意识”的过分崇拜则会忽视男女实质性差异。要明白,男人、女人首先是人,女性作家或女性写作要寻求女人作为“人”的可能出路,为女性树起女性特有的高贵母性气质,显出大气、大度,而不是为了颠覆男权,通过弱化男性来突出女性。在《笨花》中铁凝笔下的一个个鲜活的男女形象可以看出她已不再仅仅站在女性群体的立场,她开始寻求男女平等、和谐的理想状态并在这种超性别意识下展现对“人”的普遍关注。

在这部作品中女性形象已经不再是中心刻画人物,她主要向我们展现的是向喜和向文成。而女性则似乎又回到了塑造传统女性的美德上,但又有所不同,如向喜的三位太太:同艾——隐忍、大气、慈爱,与同为人母、人妻的司猗文的“魔鬼”形象相比,则被刻画为“圣母”;二太太顺荣也不再是附属于丈夫百依百顺的妾侍,她泼辣而又独立,有自己的主见,三太太玉蝉为追求自由毅然放弃荣华富贵走向未知的生活。她们可能没有司猗文、尹小跳她们形象丰富、饱满,但却把女性特有的善良、母性表达了出来。还有一个重要女性形象——取灯,据作者曾说“取灯”在作者家乡话中是火柴的意思,这或许是作者寄予希望的一个人物,她接受了西方教育,勇敢坚定,并没有因为自己作为女性而将民族大义与之隔绝,而是一个接受了西方文明与中国传统文化结合的未来文明的代表人物,可以说是美的化身,是文明的希望,但是战争毁灭了美,日本侵略者反文明的实质暴露出来。

而与此同时对于男性的刻画也有了很大的转变。以往的作品中,无论是《麦秸垛》《玫瑰门》还是《大浴女》、《永远有多远》里面的男性形象都是“虚化”的,只是作为刻画女性形象的陪衬,而且多是比较孱弱,单薄的形象。而在《笨花》中则出现了很多形象饱满而有丰富的男性,小说中主要描写对象向喜,他与以往的铁凝小说中所塑造的人物不同,“长大成人的向喜只生得方脸、大耳,眉清目秀,敦厚壮实”[6]134-145他本是接受过传统文化教育,以卖豆腐脑来维持生计的农民,做生意也风生水起,由于他生于乱世,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从军入伍,凭借自己的英勇智谋和淳朴义气,在一系列偶然的和必然的机缘交错下,在军中一步步高升,1911年汉口战事吃紧,1920入伍,升迁团长、旅长、少将、中将,向喜的官位一直升迁,却不高不低。他骨子里有一份儒家的圣贤之道,为人平和中庸。官场的黑暗,军阀之间彼此的阴谋,背信弃义,谎言欺骗,以至于大规模的屠杀,这些与他骨子里的儒家大义家国天下,中恕之道,民本思想,修齐治平这些理念格格不入。他当初走出家时,为自己取名“向中和”,后来的遭遇却更像是他对自己初衷的一次次反击,他一直在内心的痛苦纠葛和困惑中一次次做出选择,在他可以高升时,毅然退守到良知本能的道德秩序,甚至溯回到自己卑微的“起源”,在与大粪打交道中独善其身,在兵荒马乱之纷中,慢慢后退,慢慢退回到他一直眷恋的世俗烟火中,最后退回粪厂,回到土地。“差不多是在有一个日本人到下的同时,向喜冲着自己的太阳穴开了第三枪,他倒在粪池里”[6]157。他最后在抵御外辱中为民族和做人的尊严而完成壮举。向文成作为作品刻画的又一主要人物,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生活在中西文化碰撞交融的时代。他天资聪慧,纯朴善良,但眼睛有疾病,励志成为一方名医并成功,救治病人,行走各乡,这种人物很容易被神化,但作者却在保持他非凡的见识和聪颖过人的内涵之时也叙述了他持有的传统的儒家之风韵,他是向喜儒家之道的继承,更是一个民族精神的一种传承,也是一代一代中国人精神的根基。这里的向喜与向文成之前的男性形象更多了一份阳刚之气和代表着民族之气的中国形象。作者的这些转变,让我们看到作者不再仅将女性的命运、女性的生存状态作为关注的重点,而是将眼光放到“中国的凡人”的生存状态上。站在更广阔的视角来关注中国人的生存状态,在这片土地上的中国凡人面对兵荒马乱所做出的艰难而又大义的选择。

另外,铁凝也为我们描写了一系列独特的人物,西贝梅阁,一个正直花季的少女,因信奉宗教而被家人和周围人视为异类,但是她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最终死在日本人的抢下。瞎话,也是铁凝提供给文学史的一个独特形象,瞎话的瞎话不是作者警示后人的工具而是一种乡村的幽默。他做对付日本人的支应局长,是最合适不过的,他瞎话中的实话和实话中的瞎话幽默这笨花人,最终以对侵略者的瞎话和“好刀快”,结束了他的一生,也圆满了他的一生,他的民族尊严与中国人的英雄气概让我们振奋不已。西贝二片,作者对其着墨不多,甚至刚读到这个人物时会对他有着不好的印象,他天生的残疾和对于年轻妇女的调戏让人对他敬而远之,但他对于西贝梅阁的关怀和最后壮烈的行为以足以慰藉这片广袤的土地。而文中的另一特殊人物小袄子——大花瓣的女儿,则是作者刻画的问题人物,可以说是作者留给我们的一个问题,也可以说是对我们的提醒,提醒我们在女性意识不断觉醒和成熟的同时,依然有像小袄子这样的女性存在。作者为我们提供这一系列的特殊人物形象,向我们展示在民族大义面前这群普通的乡土小人物的选择,他们着墨不多,却个个鲜活生动。

无论是对历史事件的叙述上还是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上铁凝都采用了一种超越性别,超越个人的方式处理。让每一个事件的发生都有其发生的理由,都有其方式,作者的价值判断不在作品中显现,向喜有向喜存在的理由,向桂有向桂的理由,大花瓣、小袄子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轨迹,作者最终也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强行进行改变。作者就是用日常生活细节的描写,更加温婉的语气,缓缓为我们讲述在历史风云中这一群平凡的中国乡人世俗烟火中的情趣,用四季农事的更换来表现风云历史的变迁,用命运的颠沛流离的选择体现人性、人情之大美,让封闭的笨花村与外界历史风云的变幻联系在一起,让社会历史和个人心灵融为一体,让我们感受中国乡土人的人情美,作为人的真、善、美。

[1] 陈骏涛.当代女性写作中的几个问题及三代女批评家描述[G].中国女性文化NO.3. 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9 .

[2] 戴锦华.涉渡之舟——新时期中国女性写作与女性文化[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198.

[3] 崔致远.探寻“人类情感”的心灵艺术——铁凝小说创作综论[J].河北学刊,2013,42(1),142-143.

[4] 铁凝.铁凝人生小品[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 1999 :132.

[5] 贺绍俊.作家铁凝[M]. 北京: 昆仑出版社,2007:132.

[6] 铁凝.铁凝文集(1-5)[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3.

[责任编辑李兆平]

AStudyonTieNing’sNovelBenHuaforNeutralWritingStyle

XUNing

(ShaanxiNormalUniversity,Xi'an710000,China)

Tie Ning has been committed of expert on women's issue writing. Her novelBenHuanot only writes about female life from female perspective, but also uses a kind of transcendent neutral writing style, in order to show the stories of a group of countryside ordinaries. The novel talks about the specific historical events, the experience of the bloody war, and different characters of local features, to reflect a kind of ultimate caring of ‘people’.

Tie Ning;neutral writing;BenHua; Earthly fireworks; Humanistic care

2017-05-09;

:2017-05-16

徐宁,女,河南周口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I207.42

: A

: 2095-770X(2017)09-0105-04

http://sxxqsfxy.ijournal.cn/ch/index.aspxdoi: 10.11995/j.issn.2095-770X.2017.09.023

猜你喜欢

铁凝
主持人的话
铁凝三谢张守仁
一声姥姥
孙犁与黄豆
大作家与小黄豆
铁凝的三重身份
中共中央委员、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及省上领导参加陈忠实遗体告别仪式
铁凝的爱情
铁凝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特征探讨
放弃报考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