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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阳关无故人

2017-09-23赵丰

飞天 2017年9期
关键词:阳关古董戈壁

赵丰

西出阳关,是一种孤独。少年时不懂得孤独,喜欢“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两句诗,那时只知道这是朋友间殷殷的牵挂和眷恋之情。如今读来,却另有一番复杂的滋味。那时很好奇,阳关在西边什么地方呢?怎么出了阳关就没有朋友了呢?现在想来,岂止是没有“故人”,出了阳关,怕是连人也少见了。“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在春天的一个早晨,王维送别他的朋友,离开帝都,前往荒远的安西,是谁的孤独蔓延?

前些年在女儿的影响下开始听音乐,无意中喜欢上了张楚的那首《西出阳关》,悠远,清澈,悲悯,凄凉,是一种渗入灵魂的力量。

张楚,看上去总是带着一个大孩子的天真和落寞。听这首歌的时候,很奇怪,总会想起他那张并不是很帅气的脸,有几分孤寂的凄美。在静谧的环境里谛听,所有的声音都淡去了,音乐很低沉,歌声带着一种冰凉的黯然轻轻袭来。

我坐在土地上,我看着老树上,树已经老得没有模样/我走在古道上,古道很凄凉,没有人来 也没有人往/我不能回头望,城市的灯光,一个人走虽然太慌张 ……

我站在戈壁上,戈壁很宽广,现在没有水,有过去的河床/我爬到边墙上,边墙还很长,有人把画,刻在石头上/我读不出方向,读不出时光,读不出最后是否一定是死亡/风吹来,吹落天边昏黄的太阳……

这就是阳关,是我心中感觉到的阳关。老树,古道,戈壁,远古的河床,斑驳的旧墙和墙上不知是什么时代留下来的那些读不懂的符号,是这些具体的物象,更是凄凉、空阔、四顾茫然的生命背景,是仓惶孤独的生命本质。风吹,日落,生死存亡是否发生过?

对阳关的悬想,成为生命里的纠结。

站在猎猎的风中,眼前戈壁无边,哪里是阳关呢?是缓缓的山包上那个方形的土垛吗?一种孤独的共鸣瞬间让我亲近了它。

昔日的阳关城已荡然无存,仅存这座被称为阳关耳目的汉代烽燧遗址,无言安坐在墩墩山上。它什么也不说。它忘记了吗,曾经繁华热闹的过往?

阳关博物馆,展示了阳关的辉煌历史。公元前二世纪时,西汉王朝為抗击匈奴,经营西域,在河西置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并设立了阳关和玉门关,从此阳关成为通往西域之南大门、丝绸之路的咽喉,地理位置突显重要。在久远的历史岁月中,阳关都与汉武帝拓疆、张骞出使、霍去病出征、李广利伐宛、玄奘取经等风云人物、历史事件浑然一体,不可分割。自西汉以来,阳关是古代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许多王朝都把这里作为军事重地把守。在中西方贸易往来上,阳关又是通商口岸,东来西往的商贾、使臣、僧侣和游客都在这里查验身份证,交换牒文,办理出入关手续。在阳关通往西域的这条古道上,曾经商队络绎,驼铃叮咚,可以说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忙的一条路,被历史学家和文学家称为“阳关大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之说,大概来源于此吧。

可是宋元以后随着丝绸之路的衰落,阳关也因此被逐渐废弃。

眼前,没有城垛,没有商贾和驼队,也没有繁忙的贸易,听不到驼铃叮当,只有茫茫无际的沙漠和一个废墟,只有成群的游客喧嚷地拍照留影、汽车的鸣声。我仿佛听到阳关在说:“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我懂得它的孤寂,那不是抱怨,是淡然。

想当年,年轻的阳关,曾经多么威风八面。而那些后来缔造了它的人,也正富于春秋,汉武帝刘彻19岁,张骞27岁,霍去病17岁。是天意吧,赐予大汉这样的君臣,武帝锐意图强,张骞主动请缨,执节探险,霍去病铁骑怒出,击退匈奴;他们相得相能,彼此信任、支撑,把汉帝国带到了一个开疆拓土、威仪天下的强盛时代,并从此奏响了中西方文化交融的伟大乐章,流传千古。

风在呼呼掠过,是它带走了昨日的辉煌吹老了阳关吗?

墩墩山上的汉代烽燧,为景区制高点,被称为“阳关耳目”,它是阳关的历史见证。

距烽燧遗址不远处的古董滩,还残留着历史的痕迹。一位当地的妇女指着烽燧下眩目的平地说,那是古董滩。进了古董滩,空手不回还。这是当地人的说法。古董滩因地面曾暴露大量汉代文物,如铜箭头、古币、石磨、陶盅等而得名。据说以前经常可以捡到西汉钱币与别的器物。它现在拉着铁丝网,受到了保护,否则淘宝之徒会频频光顾。

现在只有一望无际的沙滩,沙丘纵横,一道道沙梁的砾石平地,呈现似锈铁一般的红褐色。当我垂下头,伸长脖颈,并没有看到什么钱币、箭头甚至陶片,只有房屋、渠道等遗址依稀可见。据说古董滩的面积约上万平方米。1972年酒泉地区文物普查工作队勘察古董滩四十道沙梁后,发现了大片版筑遗址。经挖掘、测量,这里的房屋基础排列清晰整齐,附近有断续宽厚的城堡墙基,还出土了大批遗物。从遗迹及文物分布来看,古代这里是一个十分繁华的地方。考古学家根据史料考证,认为现在的古董滩就是古代阳关的关城所在地。至于阳关何时何因被掩埋,至今无从考证。

西出阳关,阳光从车前挡风玻璃直射进来,照得我眼睛生疼,看什么都是紫红一片。恍惚之中,我仿佛看到取经归来的玄奘大师正踽踽独行,迎面而来。一千多年前,在这条路上走来了一个特殊的行者,他就是赴西天取经从印度归来的唐玄奘。唐太宗命令敦煌官员和百姓到阳关去迎接这位历经“八十一劫难”的高僧归国。阳关路既无鸟迹,又无兽迹,充满了一种绝代隔世的荒寂。高僧一个人的取经路,一定充满了艰辛、凶险和孤独,但他毕竟归来了。

阳关归来是安全、繁华和人世的温暖;阳关外是无边际的黄沙,曾经意味着征战、孤寂和一去难回。多少将士曾在这里戍守征战,留下了“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怆。阳关是别离,是老死不得相见的悲怆。戈壁上的黄沙永远望不到尽头,回头频望,徒增加倍的辛酸与无奈。西出阳关,就永别了回头望的幸福。何苦回头?

长长高高的边墙,带着一种隔断的象征永远耸立在视线的尽头。

君王,臣子,士卒,商旅,僧徒,谁的孤独不孤独?谁的孤独历经长夜开出灿烂的黎明之花?

出阳关向西,是鄯善、于阗,过葱岭,可以至安息,今之伊朗。向着未知的世界,不断地走出去,突围,孤独的生命才能不断丰富从而得到慰藉。刘彻,张骞,霍去病,阳关……曾经年轻的梦想,曾经执著的身影,曾经辉煌的历史,都是孤独最好的诠释。endprint

阳关是一座被流沙掩埋的古城,阳关,是怎样的凄凉?风吹来,吹落天边昏黄的太阳。恢弘的音乐如风灌耳,带动人的感叹情绪。风吹来,吹落天边的太阳,朝阳起又落,落之后必然又将升起,我们无可避免地都将混入处于历史惨淡的洪流中,成为过往。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孤独是美丽的,正如忧伤是美丽的。阳关,一座被历代文人墨客感慨万千、写下不朽诗篇的古城,更是一座被宫廷乐师谱曲吟唱的古城。唐人诗歌被谱入乐府,成为唐代流行的歌曲。《阳关三叠》是唐人根据王维为送友人至阳关外服役的诗谱写的一首琴歌。入琴曲后又增添了一些词句,加强了惜别的情调。据清代张鹤所编《琴谱入门》的传谱,全曲分三大段,基本上用一个曲调作变化反复叠唱三次,故称“三叠”。白居易最早给《阳关三叠》诗题作过注,而且他在《对酒五首之一》中说:“相逢切莫推辞醉,听取阳关第四声。”后来,苏东坡在《东坡志林》里说:“余在密州,有文勋长官以事至密,自云得古本阳关,其声委婉、凄断,不类向之所闻。每句唱而第一句不叠,乃知唐本三叠概如此。”离别之时,一曲《阳关三叠》,一唱三叹,千回百转,道不尽的绵绵深情。

伫立在沙丘上,我默诵着王维的诗。也许如此能近距离地感受阳关的寒冷,想象古时的凄凉,可我无论如何也作不出比王维等古人更精彩的诗句来。我一直以为,唐诗的境界是后无来者的。阳关这片古遗址,就这样无限悲凉地横亘在风沙之下,站在死亡与悲壮、黎明与黄昏之间。

向西南行,丝路南道在层峦叠嶂中蜿蜒延伸。附近的沙漠森林公园林阴茂密,古木参天,暗泉、溪流潺潺流淌。远处,阿尔金山白雪皑皑,戈壁浩瀚,大漠苍茫。不远处,汉晋墓葬群星罗棋布。深远、厚重的历史和雄浑壮美的自然,此刻,如此浑然一体地呈现在我的眼前。阳关古道上传来驼铃声声,那是从两千年前的时空随风而来;风云变幻,夕阳古道,黄土蓝天,见证着每一个生命的孤独前行,无论尊卑,他们都不屈地行走在荒涼和希望里。

又想起了那个张楚。沉浸在他的歌词里,我思索着:所有的一切都将逝去。老树会在某一天倒在崎岖不堪的古道边上。孤身上路的人在某一天会走不动,坐在地上直至某一天死去。所有的一切也许会被重新建起。戈壁会在某一天变成绿洲。远古的河床上会重新淌着甘甜的水。斑驳的砖墙会被推倒重新建起。古时候的符号终会被解读。

孤独的个体生命终会消失,它会被历史掩埋或者遗忘,凄迷和悲凉的一切会被另外的情感所替代。但它会或隐或现,融入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继续流淌。

西出阳关,带着自古以来文人们一脉相承的那种特有的孤独和忧伤。

我突然发现,我还是幸福地活着。

阳关,穿越了2000多年的时光隧道,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一首千古绝唱。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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