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
2017-09-23岑燮钧
★文/岑燮钧
实话
★文/岑燮钧
我们办公室的两个年轻人,都挺好的。
小戴嘴很甜,见人没有不打招呼的。有吃的,必分给大家一起吃。别人给吃的,他也不推却,跟人很合得来。到外面去,他总是打头阵,蛮灵活的。
小史总是微笑着,话不多。电脑出了问题,小戴有找不到辙的时候,找小史,必能解决。他的手机,能实时监控自家的大门。在我这种老文科生看来,简直是高科技。我挺佩服小史的。
别以为小史是理科生,他可是搞文物的。
去年,小戴就评上了中级职称,可是,小史却因为缺一个年度考核“优”,被刷下来了。
我们在给小史出主意的时候,副馆长杨建平转悠到我们办公室来。
他最喜欢跟我们女人搭讪,一会儿说张姐苗条了,一会儿说李姐今天好漂亮哟。若是到男人办公室,不是说打牌,就是聊足球,跟每个人都能说上话。酒席上,红酒就红酒,啤酒就啤酒,自然,茅台就茅台。酒后,唱歌也行,洗脚敲背也行,什么地方好玩,就去什么地方。
可是,我们是博物馆。馆里到底有多少珍宝,秘色瓷有几件,唐宋名家的书画哪些是真迹,哪些是复制品,他却未必有底,更不要说把这些珍宝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但是,小史却在《文物》杂志上,发了好几篇论文。
杨建平一走进来,我们说领导又来视察了,他手一甩,意思是我们见外了。他看看这里,看看那里,看见谁桌上有好吃的,就拿过来尝尝味道,就像在自家里一样。
我说:“领导,小史又发论文了,你们咋没看见呢?”
杨建平说:“发论文好啊,评职称有用。”
我示意小史快说,小史红红脸,还是没有说。等杨建平一走,我对小史说,你刚才应该先跟他提一提,到时再正式跟馆长去提一提。我觉得我们馆长还是挺通情达理的,你去说,肯定会给你一个“优”。
小史点点头,说谢谢你。我说,谢什么,我又帮不了你什么。
有个周一,我们办公室突然少了一张办公桌,是小戴的。
“小戴到哪里去了?”小史说,他搬到馆长室隔壁一个办公室去了。
正好杨建平进来,我就问杨建平。杨建平透露,馆长忙不过来,让小戴去帮忙。
这小戴,口风好紧,我竟一点都不知道。直到下午,小戴才过来,我就嚷起来:“小戴,好事也不跟岑姐说,太不地道了吧?罚款罚款……”几个办公室就跟着起哄,小戴很委屈的样子,嘻嘻笑着,买了一袋水果来“谢罪”。
从此之后,小戴三天两头不在馆里。上面有人来了,他去接;有什么一般般的会议,就去代会;馆长出差,也带着他,鞍前马后,拎包跟随。很快,人们知道,小戴成了馆长办公室主任。这个职位,其实是私设的,但谁会去追究呢?
小史还是没有评上中级职称。小史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这个年纪再评不上中级职称,那什么时候评副高正高?最近,他又在另一本杂志发了论文,可是光有论文有什么用?必须连同考核。我们单位的考核,向来是活杠子。
我说:“小史,你是不是没有跟馆长去说啊?”
小史说:“我怕自己去说没用,我人微言轻的。”
我说:“那你就不知道了。我告诉你,现在这世道,没有一个领导会为你创造条件,必须自己去争取条件。我知道我们馆长,他就是等你去说,然后成全你,让你记着他的好。这是做领导的秘诀,你知道吗?”
小史似乎恍然大悟。我就告诉小史,我当年也是跟馆长去说,才争得“优”等的。
小史是个做学问的料。每次写了论文,总让我“斧正”。其实,我又能“斧正”什么。我也不是科班出身,无非是混口饭吃。但是,对于真有学问的人,我还是挺喜欢的。可惜,领导们都是亮眼瞎,视小史为无物。本来,像我们这种单位,正需要文质彬彬有学者气的人。
所以,有一天杨建平进来,小史不在,我就跟他说:“你们提拔了小戴,咋不提拔小史啊,我看小史这人很踏实的。”
杨建平年纪比我小,好说话。我怕小史在,小史尴尬。
“岑姐,你怎么老是替他们小后生说话,听说老女人最喜欢小后生,是不是这样啊?”他这个人就是没正经。
“那我还喜欢你呢。”我反正是老面皮了,“你说,小史这么个人,怎么就不入你们领导的法眼呢?”
杨建平看看门外,压低了声音说:“早有人提过了。”
“那馆长怎么说?”
“馆长说:好好一个人,别给废了……”
“这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
“馆长真这个意思?”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半晌,叹了口气,“说的倒是实话。”
我很替小史感到不平,既然你们不想“废”了他,那就给他个“优”嘛。
我就笑杨建平:“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每天游手好闲,让我们做牛做马,工资奖金还没你们高!”
杨建平笑笑说:“让你去做酒囊饭袋,你还不一定吃得消……”
我还真没话说了。
(摘自《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