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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的父亲

2017-09-22李玉

家庭生活指南 2017年9期
关键词:墙角纸箱网吧

李玉

往事那样苍白

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城市的某个角落,在一个很值得炫耀的日子里,我终于有了自己打拼得来的房子,终于捱到那个梦寐以求的词语叫“搬家”。整理一堆旧书籍的时候,我却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女朋友在一边陪着我,善解人意地递过来一张纸巾。此刻我打开的是一个笔记本,上面记着日常开支,一笔一笔,清晰到1块钱的早餐、3块钱的午餐。这不止是我的流水账,也是我为父亲积累下的旧物,只是它一直置放在不起眼儿的角落里,我也从来没有打开仔细温习过。这上面的字有些已经模糊到发黄了,面对一笔笔“旧账”,我和父亲的一段段往事像是重叠的海浪一样呼啸而来……

我的老家在徐州乡下的一个村子里,当时我们家算是在那一带贫困线上下挣扎的。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直在徐州火车站附近打工,难得回家一次。对于父爱我很模糊,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来说,爱就是吃饱穿暖,就是不辍学,此外的要求都是奢侈。在我考上西安的一所大学时,父亲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并从银行取出一沓钱,一张一张沾着口水数,数了一遍又一遍,数钱的样子很笨拙,也不好看,我别过脑袋看窗外。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道理我是明白的。只是从一穷二白的山村来到花花世界,我对一切都很新奇,也就开始猎奇。大一的时候,我迷上了网络游戏,经常整晚耗在校外的网吧里。我心里虽然感觉到有些虚度光阴,但身边的同学们都差不多,不是打球就是看电影,或者上网打游戏,我也就慢慢释然了。暑假回家,我在村里待了几天,感觉特别无聊,就忐忑地对父亲提出,想去他那里玩几天。背后的心思是至少那里有网吧,毫不知情的父亲竟然破天荒地答应了。

远远地,我就看到父亲等在火车站的出口。经过一年大学生活的洗礼,我的审美有了改观,也第一次感觉父亲在人群中是那么扎眼——衣服破旧,还宽大得有些不合身。我提醒父亲衣服太旧了。父亲说:“出力干活的,又不是坐办公室,穿那么新干嘛?”我又说:“那也太大了啊。”父亲不以为然:“衣服大点儿,干活才能伸展开手脚,不然一伸手衣服就撕破了。干活人,哪有那么多讲究!”

穿着的事一带而过,没问题,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2003年月入就有四千多元的父亲,竟然住在一栋民房的阁楼里,只有六七平方米。除了一张铁架床之外,还有个放洗脸盆的木架子,那个多处掉瓷的瓷盆上,搭着一条看不出本色的旧毛巾……我一直以为,父亲在城里过的是很舒服的日子,至少不用操心柴米油盐,不用做饭,只是每天去干活,到时候开工资而已,却没想竟是这样清苦,寒酸至极。

父亲把我带回住处,只说:“你坐着,我要去忙活了。”然后就咚咚咚下楼走了。我坐不下去,就悄悄地关上门,下楼跟在父亲身后,我想看看父亲是做什么的。七弯八拐地走了很久,在我快要放弃追踪的时候,终于到达父亲的目的地徐州冷库。那儿聚集着十多个跟父亲差不多的人,有的推着推车,有的拿着扁担,我看到父亲从门卫那里推出了自己的手推车。正在这时,一辆大货车进入大院,父亲和大伙儿一起,跟在车后拥了进去。

还记得那个没有良心的谎言

几分钟后,我又看到了父亲。他弓着腰扛着大大的纸箱,走几步就停一下,用系在手腕处的毛巾擦额头的汗,再前行几步,把背上的纸箱放到手推车上,接着又奔向大货车,几秒钟后,又弓着腰扛来一个纸箱。如此反复七八次之后,父亲推着那辆车向冰库走去,弓着腰双腿蹬得紧紧的,几十米外的我甚至看得到父亲腿上的青筋。

我霎时心中一颤,我能想到父亲是个体力劳动者,是个最底层出苦力的人,可是却没有想到,父亲的工作时间竟然一直超越着极限,每个动作都是冲刺,冲刺要持续九个小时以上。原来父亲赚的是血汗钱!那时的我真的惆怅不已。我向门卫打听,搬一次货能赚多少钱?门卫告诉我,五毛钱一箱。我默默在心里数了一下,父亲一次运了七箱,赚三块五毛钱。

我当天下午就回了家。发誓不再想着上网了,眼前总是晃动着父亲暴着青筋的腿。我还很有良心地算了算,自己在网吧浪费了多少父亲的汗水。

这一次返校的时候,父亲又从银行里取出厚厚的一沓钱,数了又数交给了我。我汗颜地数了一下说:“两千就够了。”说着,分出一半,留给父亲。这一天,我下决心做个好儿子,做个好学生。

但我的这种想法,很快成为过眼云烟。当那些旧日的玩伴又吆喝着去网吧,当我有意无意地看到魔兽游戏图案,我的内心里总是忍不住骚动。辗转反侧了几个夜晚,抓耳挠腮地克制了几个白天,终于没有抵制住诱惑,我又一次走进了网吧、国庆节的时候,室友们组织去K歌、去酒吧,还去洗了桑拿。从家里带来的两千块钱,到十月底就没有了。我万般无奈地给妈妈打电话,说前段时间生了一场病,带来的钱超支,提前花完了。

墙角有父亲

第三天下午,西安突然降温,百无聊赖的大学里,如我一样的寄生虫比比皆是。正在宿舍里和同学打牌的我突然接到电话,说校门口有人找我。我跑到校门口,看到了父亲。五十多岁的父亲,像个七十岁的老人,老态龙钟一脸疲惫,身上背着一床棉絮。我很吃惊,赶紧把父亲带入校园里,小声问他:“你怎么来了,我给妈留了账号,你把钱打入那个卡上就行了。你跑这么远,还背着这个东西,又辛苦又浪费钱。”。

父亲讨好地笑著说:“听你妈说,你前段时间病了,现在怎么样了,好了没?要吃好点,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生活费,只要你能吃出好身体,学出好成绩,就是再多的生活费,你爸也掏得起。天冷了,这是你妈妈用自己种的棉花给你做的棉被。”我不敢抬头看他,嗫嚅着说:“已经……好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又一次悔恨自责,也又一次暗下决心改过自新。

在通往教学楼的路上,父亲说:“看到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把生活费给你,我就回去,不会影响你。”我低着头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钱,正想说带父亲到学校的招待所住,父亲又先开了口,“再有两个月就放寒假了吧?我这次给你带了三千块钱,你刚生病,要吃好点,把身子养壮点,才能有精力上好学。”父亲止住脚步:“我出去找个旅馆住,你回去吧!”endprint

我知道父亲的脾气,就不再说什么。我走出不远,回头的时候,发现父亲还站在原地,朝我挥手。一下子想起读高中的时候,每次父亲送我去县城的学校,都是这个场景,泪就溢满了眼睛。

干瘪的钱包终于鼓了起来,一周不见的魔兽又在呼唤着我。晚饭过后,我忘记了信誓旦旦的决心,又去了校外的网吧。五个小时的凶猛厮杀之后,我要回宿舍了。和往常一样,我又来到了校外的一棵大榕树下,从那儿翻墙进校。就在我翻上墙头的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疼了起来!昏黄的路灯,照着我的父亲,他偎在那个墙角,身下垫着不知从哪里拣来的破纸箱。此刻,他正把身上的棉衣裹了又裹,而自己高中时围过的围巾,紧紧地缠在父亲头上。我的父亲,千里迢迢来看我这个满嘴谎言的儿子,就这样在冰凉的夜里席地而眠,而我却刚刚用带着他的体温的钞票过了一把斗士的瘾,又一次玩了一次中产阶级的奢侈。

此时收拾东西的我想到这个场景,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我又接着说:“后来我妈告诉我说,我爸听说我病了,就不顾一切地要来看我,买不到坐票,又舍不得买卧铺,站了二十多个小时才来到西安。为了省下住宿的钱,在我们学校的墙角下蹲了一夜……我在电话这头就哭,在妈妈告诉我之前,我一直装作不知道。因为我知道父亲的固执,我那时就是叫醒他,他也会坚持在那里。那晚我悄悄回了宿舍,可我的心里却一直疼着,想到他裹紧衣服的动作,我就心疼。我连夜把所有的关于游戏的账号全部删掉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进过网吧,再也不浪费一分钱。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准备了这个记账本,开始把以前落下的学业一点点补回来。

“我以前一直以为是他命不好,没有享受生活的福气。经过那件事儿,我才知道,不是他没有福,而是他习惯了把一切享受给予他儿子……

“他从十七岁开始在那个冰库做事,一直做到去年春天。”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父亲于去年春天去世了,贫寒如他,辛劳如他,却留下了三十七万元的存款。这些钱,母亲直接交给了我,说这是父亲生前一直努力的积蓄,不管多大的开支,他始终保证每个月存进去一点儿,他说这是对于儿子,他能给的江山。

我知道,我的父亲是许多贫困父亲的缩影,对儿女有着深沉而又无私的爱。所幸的是,他的孩子看到了墙角的父亲,我知道,还有很多孩子想不到、也看不到墙角里的爱。

恐惧时,父爱是一块踏脚的石。黑暗时,父爱是一盞照明的灯;枯竭时,父爱是一湾生命之水;努力时,父爱是精神上的支柱;成功时,父爱又是鼓励与警钟……

父亲就是这样,是我们的及时雨,雪中炭,虽不像妈妈一样时常陪在我们身边,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为我们撑起一片蓝天!

儿子很想念你,我墙角下的父亲。

编辑/陶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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