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里的救赎

于小鱼

一

12岁那年的感恩节，我在洛克大街徘徊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那些昏黄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我还在犹豫到底是回孤儿院，还是在街边随便找个电话亭安顿下来。是的，我已经从孤儿院里跑出来好多天了，因为我觉得睡在那间霉气刺鼻爬满老鼠的破房间里和睡在大街上根本没什么两样。街边的熟食店里不断地飘出火鸡的香味，我的肚子也开始抑制不住地咕咕作响，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掏出了那把钥匙，反复地在手里摩挲起来。

那把钥匙本来是小混混丹尼尔的，他能用它轻松地打开小区里每一个住户的门，丹尼尔多次教我怎么用那把钥匙，可我每次都紧张得不得了。有一次我打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忽然听到屋里的盆子“哐啷”一声响，我一着急便把刚刚进门的丹尼尔反锁在了屋里。后来丹尼尔从窗户跳了出来，他说那间屋里只不过有一只猫而已，他还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我打不过丹尼尔，作为报复，我拿走了他的那把钥匙。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我当时必须要弄到一些吃的，因为我已经感觉到我的双腿很难再抬起来。当我绕到了大街左边的住宅区时，发现有间房子黑着灯，于是鬼使神差般地走向了那里。

是的，我没费太大的力气就进入了那个房子，可我也真够倒霉的，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简陋的人家，冰箱里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我在那间凌乱的厨房里翻了半天，只找到了半瓶水和一只干瘪的奶酪。

我扫兴地叼着那只奶酪往外走，却没有注意到门口突然多出了一个人，他一手拄着一根拐杖，一手扶着那扇半开的门，满脸惊愕地看着我。当时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我的肚子还在咕咕叫个不停。

二

我觉得自己肯定是完了，因为我能听到外面不断地有人经过，只要他回头喊上一嗓子，我准会立马被人给抓起来。

“哦，瞧我这记性，今天是感恩节，对吧？”门口的老人首先打破了沉默，而且，他的问题让我感到意外。

“是的，先生。”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那一定是我的小孙子罗杰让你过来的吧，因为只有他有这里的钥匙。”老人朝我微微一笑。

“是的……是罗杰……”我随声附和着，心跳也渐渐慢了下来。

“你看，我的腿脚不是很灵便，每年都要找人去给他送礼物，一个火鸡腿，一瓶可乐，还有一杯热巧克力，楼下街角那间小店里都有的。告诉他不用给我打电话了，我的耳朵越来越不好用……”老人一边说一边递给我一张十美元的钞票。

临走时老人让我给罗杰带了一封信，他说他叫汤姆森，我告诉他我叫朱利安，可我一说出来，立马就后悔了，我怎么能告诉他我的名字呢。

那封信上的地址是鲍勃街43号，离这里也不算太远，我也的确买了汤姆森让我帮忙买的那些东西，可你知道，我是万万不敢把它们去送给那个我根本不认识的罗杰的。所以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大快朵颐，说真的，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吃到过那么大的火鸡腿。

我以为我日后还会在大街上流浪，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老汤姆森，可事情不是那样的，两天后，我回到了那家住了十二年的孤儿院，而且，不久我就主动地敲响了老汤姆森的家门。

三

汤姆森对我的再次拜访很是高兴，他很热情地招待了我，并问我他的小孙子收到他的礼物高兴不高兴，我说罗杰可高兴了，那些美味的食物，他一口气就吃了个精光。

我和汤姆森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吃力地从床底下拽出了一个小木箱子。打开后，我发现那是一台胜家牌手摇缝纫机，虽然看上去像个老古董，可机器的部件依然灵敏，老汤姆森甚至三下两下就为我做了一副手套。而就在那天，汤姆森为我讲了他自己的故事。

汤姆森年轻时是一个裁缝，因为手艺精湛，他手里的订单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甚至好多外地的顾客都纷纷慕名而来。有一天，一对年轻人来找汤姆森定做一件婚纱。他们给汤姆森留下了一个小盒子，要他把里面的饰品全部镶嵌在婚纱上。年轻人走后，汤姆森发现盒子里装满了闪亮的珍珠和宝石，那些珠宝价值连城，他知道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赚那么多。于是汤姆森关掉了那家裁缝店，带着那盒珠宝藏了起来。不过很快警察就找到了他，并开始对他进行调查。汤姆森追悔莫及，自己一时的贪念，将要毁掉他一世的名誉和前程，于是他便寻了短见跳楼自杀，虽然事后被抢救了过来，却永远地失去了左腿。

而在法院开庭的时候，那对年轻人却说，那个盒子里的珠宝没有一个是真的，只不过是一堆装点布料的赝品而已，他们相信，汤姆森是个好裁缝。于是，汤姆森躲过了一场牢狱之灾。

后来，汤姆森一直都想把那个盒子还给那对年轻人，因为他知道，那的确是一盒货真价实的珠宝，他们之所以那么说，完全是因为不想毁掉汤姆森的人生而已，可汤姆森再也没能找到他们。

这段往事汤姆森并没有和别人讲过，他说很高兴我能回来找他，在那一刻，我们心里的某些感受完全是一样的，我之所以能够鼓足勇气并满怀感激地回到汤姆森家里，是因为事后我发现，鲍勃街43号只不过是一间普通的货栈，而那里，并没有住着他那个叫罗杰的“小孙子”。

四

后来，湯姆森的家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他教我怎样使用他那台古董缝纫机。起初，我只会用那台机子缝补我们孤儿院那些破烂不堪的被子，后来我便能用院长提供的布料做出非常漂亮的床罩。而到了十五岁那年，我竟然能够为孤儿院的伙伴们缝制出非常漂亮的衣服了。再后来，我成了一名职业服装设计师，并且开了自己的公司。

遗憾的是，老汤姆森始终也没找到那盒珠宝的主人，在临终前他拍卖了那盒珠宝，并用那笔钱翻新了孤儿院。他和我开玩笑说，也许孤儿院里那些害怕潮湿和老鼠的孩子们再不会从里面跑出来了。

而我也没有告诉汤姆森，拍下那盒珠宝的人就是我，我会继续为他寻找那个盒子的主人，因为我想告诉他们，除了那些珠宝，那些谎言背后的救赎，同样价值连城。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水云间荐自《家庭主妇报》

2017年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