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方磊:好的建筑就像唐诗汉赋
2017-09-21龚新叶
龚新叶
2014年11月10日-11日,APEC峰会在北京雁栖湖国际会议中心举行,非与会人员刘方磊心情紧张地在电视机前观看了整个过程;今年5月14日-15日,雁栖湖国际会议中心迎来举世瞩目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刘方磊“重蹈覆辙”。原因只有一个,他是雁栖湖国际会议中心的建筑主设计师,他的作品正在接受29位外国元首、政府首脑和130多个国家代表的“检阅”。
“我比会场内的人还紧张,怕设计不好看,给国家形象造成损失。”刘方磊对《环球人物》记者笑道。看到政要们进场时都笑意盈盈,刘方磊心里的石头才终于落下。
他是一个作品比人红的建筑师,这栋名为“汉唐飞扬”的庞大建筑在峰会后大红大紫,而“刘方磊”三个字却鲜有人知,他坦然道:“建筑师和建筑物的关系是,后者为前者树碑立传,你只能跟着建筑沾光,而不是建筑跟着你沾光。”
雁栖湖的日夜
“写写我们院子。我挺感谢它的。”刘方磊环顾了一眼工作单位——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它跟咱们共和国同龄。”因为有着设计人民大会堂、国家博物馆等重要国家建筑的辉煌成绩,因此获得了雁栖湖国际会议中心在国内招标的邀请,刘方磊也因此迎来了一展身手的机会。
“如鸟斯革,如晕斯飞。”《诗经》里如是说,这是中国古人对屋檐的描绘、对大房子的美好描写,也是刘方磊心之所向,“12岁第一次到故宫的五凤楼,就被它的曲线和屋檐转角吸引,在图纸设计中,我便把传统屋檐和工业文化结合了起来。”第一轮成绩下来。刘方磊的团队位列第一。
但风云突变,刘方磊还没来得及庆祝,招标规则变成了国际招标,竞争更激烈了。“要在国际上竞争,之前的设计,创新力度远远不够。”刘方磊夜不能寐,翻来覆去地折纸,长方形、正方形……最终锁定在“九宫格”上。“这是中国最传统的象征,我用它确定了一个宏观构架。”在风格设计上,刘方磊对汉唐情有独钟,“汉朝融合五胡,形成最大的名族汉族,我们的语言叫汉语,文字叫汉字,服装叫汉服,而丝绸之路也正是发迹于汉朝:张骞凿空西域。班超投笔从戎。唐朝与之类似。它们的确很强大,就像现在的中国。”
在历史长河中,汉唐宫阙出檐雄伟,汉赋唐诗气吞山河,班固的《两都赋》,张衡的《二京赋》都有对当时建筑的描写,“尔乃正殿崔嵬,层构厥高,临乎未央。”“三阶重轩,镂槛文棍。右平左域,青琐丹墀。”如此图景正是刘方磊所追求的,他毫不犹豫地把楼宇的设计理念定在了“鸿雁展翼,汉唐飞扬”八字之上。“一个是希望各国在这里鸿雁传书,互通有无,传达世界人民友好往来的愿景;另一个,也是想到楚庄王改革‘一鸣惊人的典故。我希望传递出祖国正在崛起、强大的信号。”与传统建筑中具有众多曲线和雕琢细节不同的是,在刘方磊的设计中,房屋线条简明流畅,一目了然,“雨棚、檐角都用金属材料来表达,装饰也尽量减少。展现出了工业美。”
设计呈递上去后不负众望,刘方磊的团队在和众多国外国内的设计机构竞争中一举中标。建造完成后,相关领导去视察,刘方磊作为主设计师,心里备感忐忑,“很怕辜负信任我、让我做项目的人。那天下着雨,他们下车后打着伞,在那儿站了10多分钟才满意地点了头,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APEC峰会是雁栖湖国际会议中心交付后承办的第一个大型会议。当电视机前的刘方磊看到奥巴马说了一句“beautiful”时,激动无比。这次“一带一路”峰会结束后,29国领导人在主建筑前合影留念。是给刘方磊的最大惊喜。“以往都是在屋里合影,这次在屋外合影,证明了‘汉唐飞扬得到了国际的认可。这栋建筑也会伴随这张照片而留在历史中。我很欣慰。”
建筑不是冷冰冰的混凝土
跟刘方磊聊天,会给人一种错觉,这是位文学或者历史老师,而不是建筑师。他聊建筑时总是三言两语,聊文史却是滔滔不绝。在央视《开讲了》节目中,主持人撒贝宁笑问:“你是《诗词大会》派过来的吧?”刘方磊解释:“讲建筑容易术语化,枯燥乏味,它其实是有血有肉的,它跟文化有关。也是个历史的存在。”
不管是电影院、音乐厅、餐厅或是住宅等,一个建筑的诞生,总跟人们的生活有关,“人在户外的时间可能只占总时间的1/5,多半是上班、旅游的途中,剩下的4/5则都在室内,吃饭、休闲、睡觉。但它的功能性太强了,提到厨房就是吃、卧室就是睡、会议室就是开会。以至于它的文化和审美属性被忽略了,其实这两样一直影响着人们。你去音乐厅会穿正装、皮鞋,一定不会穿拖鞋;反过来,你也不会在田径道上西装革履。”
前一阵子,围棋国手柯洁被阿尔法狗打败,机器将代替人类的说法甚嚣尘上,刘方磊觉得不应过于悲观。“这的确说明,在未来,机器将在很多领域替代人类,包括建筑,但人类最独特的是情感,这是机器做不到的。文化和审美都是人性的关怀、情感的体验,这其实才是建筑的核心。”他提到了会稽山的兰亭,“如果王羲之没在这里作《兰亭集序》,这里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茂林修竹,不会有传奇色彩,引人遐想。‘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黄鹤楼,‘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滕王阁,同样如此。这些都是建筑的文化属性,它比建筑本身更重要,它如果不在了。建筑就会被人遗忘。”
建筑的文化传承是刘方磊所坚持的,日本的伊势神宫令他印象深刻。这是日本最神圣古老的神道场所,建完20年之后,工匠们在其旁边复制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神宫,“过一百年,可能其中一个坍塌了,就能依照另一个赶紧再造一个,让它永远保持原汁原味。这其实是对本土文化的觉悟。”
缘此觉悟,在设计杭州G20峰会会场——杭州国际博览中心前,为了把江南气韵移植到建筑中,刘方磊特意乘船到了西湖的小瀛洲,在“我心相印亭”体验到“寂寞沙洲冷”的孤寂;为了筹备今年9月的金砖国家会议,他又去福州的“三坊七巷”走了3遍;在泉州开元寺双塔中,他看到了海上丝绸之路的痕迹;在厦门,市树凤凰树也給他以中国风的启发,“花若丹凤之冠,叶如飞凰之羽”。“中华文明璀璨无双,面对西方文明,我们一定要敢于亮剑。耍找到自己的文化自信。”刘方磊说。
应该把成功线定得晚一点
因为这些与国事挂钩的建筑,刘方磊的名字也因此与他所处的大时代联系起来。“小人物大背景”,是刘方磊在国家崛起中对自己的定位。
“把自己看成小人物,会有动力去做更多事。要务实,不要眼高手低,把目光放远,姿态放低。”一位领导曾如此告诉刘方磊。在此之前。他常想,“盖一栋房子要好几年,这辈子也只能盖几栋。”如今回顾,他觉得,一个建筑师,一辈子只要盖出一栋能让人记住的房子就足够了。“就拿我的大学来说,5年,我做了不少作业,每次都想拿90分以上,这样学校会把你的图纸留下来。但急功近利以至作业太粗糙,屡屡失败,努力了也未达到理想效果。后来一次作业,我沉下心画了6张图,一般只会画3张,因为太累,结果老师打了93分,全年级最高,留图了。”
现在,刘方磊成功了,他很感激妻子对自己事业的支持,“我还没成绩的时候,她常拿台湾导演李安和他妻子的例子安慰我。李安成功之前也有过多年的失意,但妻子一直支持他,让他不要急,慢慢来,最后李安终于破茧而出。我妻子经常跟我说,‘有些活能不接就不接,不需要你养家糊口,你安心做你的事!现在我小有成就。她功不可没。”
刘方磊在建筑行业已浸淫23年,看到年轻有为的建筑师,也看到暂时沉寂的新人,他发现这些新人有一个通病:年纪轻轻却开始为荣誉的事情而焦虑。“急于求成的毛病其实是社会成功学出了问题,应该把成功线定得晚一点,多给人一些时间,不要太早地评判一个人的成功失败,可能到了50岁还有机会一搏。英国著名女建筑师扎哈·哈迪德48岁前也没盖过有名的建筑,后来一样功成名就,南京青奥中心、广州大剧院、银河SOHO等,都是她的杰作。”刘方磊语重心长地说,“即便有人30岁能成功。但我认为他真正成熟还需要很长时间,尤其建筑这一行,是帮别人营造生活的行业,自己有生活才能帮别人营造生活。”
当记者问刘方磊“觉得自己有没有成熟”时,他笑了,“我今年45岁,但我常暗示自己还很年轻。我儿子10岁,我老和他一起玩游戏,通过和他交流,让自己的心态变得年轻,永远保持创新与活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