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的忧伤

朱东君

按特朗普的想法，他退出《巴黎协定》，是因为美国人选他当总统是要他“代表匹兹堡市民，而不是巴黎市民”。——匹兹堡曾有“世界钢都”之称，特朗普希望借此举为美国煤炭行业新增就业岗位。结果匹兹堡市长佩杜托首先不买账，“作为匹兹堡市长，我向你们保证，为了我们的人民、我们的经济和未来，我们将遵循《巴黎协定》的指导原则。”

明明一心为美国好，为什么反而得不到认同？难怪71岁的特朗普总是怒气冲冲。殊不知。二战以来，国际合作渐成潮流。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刁大明分析道：“目前西方国家在全球化背景下，都遇到一些挑战，奥巴马当年也面临这些问题，但他的想法是，大家都有问题，大家一起解决。而特朗普的态度是，你的问题你去解决，我只管我自己。事实上，作为一个超级大国，承担国际责任和国际义务责无旁贷，如果你先撤了，就可能导致多米诺骨牌效应。大家反对他，并不是反对‘美国第一的提法，而是反对这一提法背后那种内顾的倾向。”

全球气候治理和温室气体减排也渐成一种国际共识。“美国社会的主流认知是人类活动导致了气候变化，特朗普的政令与主流认知错位了，所以很难推行下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副研究员张志新对《环球人物》记者说。带着一支“充满对手的团队”

入主白宫后，特朗普曾抱怨：“待在这里都患上了幽居病，头疼又抑郁。”这病因多少该是孤独吧。他的妻子梅拉尼娅和小儿子巴伦在纽约住了好一阵，最近才搬进白宫。更要命的是，作为一个政治素人，本来自己的班底就小得惊人，可还内斗不断，弄得白宫西翼乌烟瘴气。

矛盾最激烈的是特朗普的女婿、总统高级顾问库什纳和白宫首席战略师班农。“库什纳代表共和党主流的认知倾向，倾向于自由贸易，承担国际责任。班农则属于民族主义派别，倾向于保护主义。有反全球化和种族主义的嫌疑。他们及各自所代表的人马在贸易、税收和移民等政策问题上摩擦不断。”张志新说。

这些团队矛盾的公开化让特朗普非常不快。他打开报纸，发现白宫内部斗争占据了各大媒体头条，而他授权向叙利亚发射导弹以及与各国领导人会晤的消息却被挤到了次要版面！于是“感到很受挫，对谁都一肚子气”。

更早之前，白宫里还爆发过班农与白宫办公厅主任普利巴斯之争。在美国近代政治史上，白宮办公厅主任一直是个“大权在握”的角色——其他官员和顾问要向总统汇报工作，往往先要通过办公厅主任呈报。但班农在总统办公室几乎“出入自由”，还将多名老班底带入白宫，大有同普利巴斯分庭抗礼之势。

白宫之外，特朗普还要面对一个不怎么和他同心同德的行政体系。国务卿蒂勒森就与特朗普观点差异明显，他不反对《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而且支持应对气候变化。沙特等国与卡塔尔断交后，蒂勒森呼吁沙特等国放松对卡塔尔的封锁，各方进行对话，避免事态升级。但不到两小时。特朗普就指责卡塔尔长期资助恐怖主义，表示沙特等国针对卡塔尔的行动“冷酷但有必要”。

在其他问题上，国防部长马蒂斯、国土安全部长凯利、司法部长塞申斯等与特朗普也多有不同观点。美国媒体评论特朗普的内阁，是一个“充满对手的团队”。原本部长之间存在分歧并非新鲜事，但他们普遍与自己的“老板”存在分歧，则是前所未有的。其实，挑选这些“对手”跟着自己，特朗普也是出于无奈，谁让他喜欢的人在国会都难以过关呢？

说到国会，也是一团糟。那里的共和党大佬们与特朗普大多貌合神离。比如特朗普早先公布的预算方案，维持了数额庞大的社保、医保和医疗补助，众议院议长瑞安看上去表示支持，“预算的大趋势是好的”。然而大家都知道他是一直坚决主张削减这三方面支出的。

“共和党精英现在的态度基本上就是旁观。”张志新说，“他们会根据事态的发展，来决定是支持还是反对特朗普的政策主张，以及在适当的时候对特朗普是拉一把还是推一把。”刁大明也认为。目前共和党精英对特朗普的支持并不是发自心底的，而是策略性的，如果将来特朗普的选民盘倒了，他们肯定会和他做切割。

虽然坐拥椭圆形办公室，但面对这么多难以控制的身边人，特朗普想必非常愤懑吧。

他执拗地兑现竞选承诺，却屡屡碰壁

2015年宣布参选美国总统后。特朗普出版了一本书《跛脚美国：如何让美国再次伟大》。宣传他的竞选理念。封面上的特朗普看上去怒气冲冲，而在书的开篇，他就解释自己之所以选这么一张照片。是因为他为美国目前的处境感到不快：“我们此刻并不处于令人喜悦的状态，而是一个需要想办法让美国再次强大起来的状态。”

特朗普觉得自己想了不少“好办法”，其中之一就是在美国和墨西哥的边境建一堵墙。阻挡非法移民。

其实。大约1/3的美墨边境线上早已建有隔离设施，但特朗普高调宣称要建一堵“大大的墙”，还是让人们大跌眼镜。而且他还坚持，这堵墙应该由墨西哥买单。对这一惊人构想，墨西哥前总统福克斯直接飙了脏话。现任总统培尼亚也在忍耐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表态说墨西哥不会买单，还说特朗普“刺耳的调子”就像是希特勒和墨索里尼。

人们大多以为建墙不过是特朗普竞选期间吸引眼球的忽悠，毕竟他大嘴惯了。没想到，他也有一诺千金的时候，上任不到一周，就在推特上宣布，“我们将要建墙了”。在刁大明看来，特朗普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上台后不断地、很执拗地去兑现竞选期间的承诺。这种承诺在选举时看上去很吸引人，但在正常的政治运作或政策推进过程中是比较极端的。”

特朗普对边境墙的要求出台了：必须高；必须牢；还必须美。建墙招投标工作开始了，但美国的大型建筑和工程公司集体选择回避。而且最关键的问题——钱，一直都没有解决。墨西哥是不会出的，于是特朗普调整方案，呼吁把建墙费用加入政府预算，“美墨边境墙是用于阻止毒品流人美国和荼毒美国年轻人的一项非常重要的工具！如果不建墙。毒品问题将永远得不到解决！”

美国政府预算案需要在参议院获得60票支持才能通过。而目前共和党在参议院的席位是52个。民主党自然是强烈反对建墙，一些共和党人士也表示无意为此争执。为了避免政府部门因预算案不通过而停摆，特朗普最终妥协，暂时放弃在财政预算中涉及边境墙。但他又表示，今年晚些时候会再争取建设经费。而且他确实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这不，他又冒出个新点子，要给边境墙装上太阳能板，以此为该工程提供款项。endprint

当倔强又不讲套路的特朗普，撞上了自有一套游戏规则的政治体制。结果必然是火光四溅。“特朗普是个70多岁的老人了，他的性格和行为模式很难改变。虽然美国的宪政体制和官僚体系都在约束他，但他时不时还会反弹，还会爆发。”张志新说。

他天生易怒，争吵是生活的常态

美国社交网络上掀起过一场Ps“小小特朗普”的狂欢。照片里，演讲、与外国领导人会面、参加就职典礼的特朗普都被Ps得非常小，与周围正常的环境一对比。充满了喜感。这其中隐含的一层意思就是特朗普的脾气和小孩子差不多。特朗普大约也不会否认这一点，他曾说：“我看看自己一年级时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我基本上是同一个人。从性情上来说。没什么差别。”有美国媒体评论，特朗普在斥责奥巴马和撤职科米时表现出的愤怒，很大程度上是性格失控，而不是什么政治策略。用我们中国人的老话说。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当总统以前，特朗普是商人，而且是个暴脾气的商人。特朗普团队的一位前任高管说，他的脾气常常突然爆发，争吵是生活的常态，“情绪不稳定，像吃了核弹”。

“我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特朗普如此自我评价，“谁对我好，我也对他们好。但是，如果有人对我态度恶劣，或者不公平，甚至想利用我，我的原则就是，有力反击。”上世纪70年代，纽约要建一座会议中心，特朗普极力向政府推销自己的地皮。当时有一个副市长反对，特朗普就对媒体大谈该副市长的缺点，诸如自私自利、心胸狭隘等，对方十分恼火，两人的口水战由此而起。特朗普对此还挺满意，“我可以借机宣传自己地皮的诸多优势”。

1990年，特朗普斥10亿美元巨资打造“特朗普泰姬陵赌场”。信心满满地称其为“世界第八大奇迹。”开业前，证券分析师罗夫曼分析指出，该项目很可能会失败。惹得他大为火光。“我不太把评论家当回事。除非他们碍了我的事。”特朗普大骂罗夫曼，而且威胁雇佣罗夫曼的公司，让罗夫曼要么道歉、要么走人。最后。罗夫曼被解雇了。“残暴”。是他给予特朗普的评语。

事实是，“特朗普泰姬陵赌场”很快就破产重组，且长期陷于亏损状态。眼看前景不妙，特朗普先是放弃了CEO的职位，后来又将赌场转手，只是他的名字被留在了门楣上。结果这还没完，特朗普竟然在2014年把赌场告上了法庭，要求撤销他的冠名。因为赌场惨淡的现状配不上他名字所代表的“超高品质和奢华服务”。

这家配不上他名字的赌场最终在去年关门大吉，3000多人失业。不过已经锁定总统宝座的特朗普显然顾不上一个赌场了。他有更大的生意要谈。“鉴于洛克希德·马丁公司F-35战机高昂的成本和成本超支情况，我已经要求波音公司拿出一个报价，他们生产的F-18超级大黄蜂战机完全可以与之媲美！”去年底。特朗普在推特上嚷嚷道。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的股价应声下跌，随后，公司CEO发布公告，称已向这位候任总统承诺，将致力于降低F-35战机的成本。就这样，特朗普凭借一条短短的推特。便敲打了这个号称美国史上最昂贵的军工项目。

据说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今年访美之前，委托多名心理学专家分析特朗普的性格，专家们在一张A4纸的总结报告中总结出了与特朗普会面时的注意事项，其中有一条——“听了特朗普的话，先别否定，而是要回答‘Yes”。看来最重要的是别惹特朗普发飙，他一发飙，任谁都要抖三抖。他的自恋可能到了病态的程度

曾有媒体请哈佛大学心理学家加德纳评价特朗普的性格，他立刻答复：“惊人的自恋。”临床心理学家西蒙更是称特朗普“太经典了”。“我保存了他的影像视频供研究使用，因为没有这样再好不过的自恋例子了。不然我还得雇演员，制作小插图。”而《自恋和精神失常的领袖》一书的作者瓦克宁通过对特朗普600小时讲话视频的研究发现，在单位时间内，他使用第一人称单词的频率远远高于历任美国总统。

去年，美国西北大学心理学教授麦克亚当斯发表了一篇影响力颇大的文章《特朗普心理学》，从外倾性、神经质、责任感、宜人性和开放性5个方面，对特朗普的心理进行了分析。“早期研究者給美国所有的总统打分。小布什外倾度特别高，开放性较低，是一位思维上比较死板，但非常热情外向的社会演员。奥巴马相对内向一些，至少对一位总统而言。他镇定自若，头脑冷静，在自恋上得分低得出奇，或许到了成为缺陷的地步。”“而特朗普则表现了出一种人们绝想不到能出现在美国总统身上的性格轮廓，冲天高的外倾度，以及比最低值还低的宜人性。”表现出来，就是他非常外向，精力充沛，但又冷漠、粗鲁、傲慢以及缺乏同情心。

在高外倾性与低宜人性背后起作用的情绪，可能就是愤怒。“愤怒也可以激发社交优势，赢得他人的喜爱。与他具有攻击性的幽默才能结合在一起，愤怒就成了特朗普魅力的核心，也渗进了他所有的政治表达里。”

而在一些精神病医生眼里，特朗普的自恋已经达到了病态的程度——“自恋型人格障碍”，其主要的症状是：沾沾自喜，缺乏对他人的关注，需要获得赞美；相信自己至高无上，相信自己应该得到特殊对待；追求极度的赞美和关注，对批评和失败无法应对。今年初，35名精神病医生在媒体上发表公开信，警告说特朗普的讲话和行为表现出“情绪极度不稳”，致使他“不能安全地履行总统职责”。

如今，批评特朗普多少成了美国主流媒体的“政治正确”。“在特朗普上台前。美国媒体有自由和保守的分野，但还能保持相对的客观中立。特朗普上台后，媒体的意识形态倾向特别明显，自由派媒体明显有为难他的意思。”张志新认为，特朗普的性格可以定义为自恋加自负的混合型。

至于他是不是到了病态的程度，我们就静观其变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