苛严的背后

1989年5月，我被南京军区空军政治部海选选中。报到时，接待我的科长叫毛国葆，1950年生，江苏泰州人，入伍之初曾在白山黑水的克山农场干了8年，吃过大苦头，经受过大磨砺，后因勤奋好学、善于思考，写得一手好字，吹得一口好笛，提干后调入沈阳军区空军机关，当过干事、首长秘书，后来调入院校机关，再后来调入南空高级领率机关任职。此人看上去面善随和，个头不大，清瘦单薄，嗓门尖细响亮，精气神极足。然而，他介绍我的方式令我面红耳赤：“这就是那个条件不太过硬的赵培龙。”

退出处领导办公室，毛科长正式与我谈话，提醒三点同样有点不近人情：一是不想吃苦不要来，这里加班加点家常便饭；二是不想动脑不要来，这里创新是第一追求；三是心态不平衡不要来，资历实绩不如你的人提升很正常。从现在起帮助工作三个月，不合格退回原单位。听完这些苛严的话语，我心潮起伏，走与留成了巨大问号。中午，我打电话给原单位领导。领导听后笑了，说：“记得当年你初来的情景吗？相信你能干好。是啊，别人能干好，我为什么不行？”

下午，我向毛科长表达了留的想法。毛当即表示欢迎，同时讲：“我们之所以破格选你来，主要是看中了你的调研能力，特别是文字表达能力。你之前发表的调研文章，以及你执笔拍摄的电视片我们都看了，很有思想水平。这样吧，给你一周时间，写一篇调研文章：《正确处理当前干部调动中的五对关系》。”

听后，我心里“咯噔”一下。先前我虽说从事过调配工作，但一个师级单位，工作面有限，有哪“五对关系”、如何处理，脑子里一片空白。

之后两天，我开动脑筋，倾力构思，查阅资料，夜以继日，心无旁骛，终于在第三天拿出初稿。我兴致勃勃、小心翼翼地将稿子交到毛科长案前。毛科长很高兴，当即表扬我按时交稿。让我先放那儿，待他看完再作打算。他让我向各个师院干部部门打电话，征询这方面的意见建议，以期修改完善。我总算松了口气，但忐忑不安，就像犯人等待判决。临下班，毛科长把我叫到跟前，当着全科新老同志的面，指着材料，语言极具杀伤力：“赵培龙，这就是你的水平？”我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接着的语言更加刺激，“实话告诉你，看完这个材料，观点不新颖，素材不充分，层次不清楚，问题不准确，原因不到位，措施不管用……我感到机关公文你连门儿都没入，差距不是一般大。”

晴天霹雳！接过材料，我的手都在抖，腿有千斤重，心中的那份压抑与晦暗，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自信在一瞬间被击垮，我的自尊同样在一瞬间扫地。师政治部的一支笔，在这儿居然是门外汉。我嘴上不吭声，内心非常不服气。怎么办？心情平静后，我坐下来，仔细阅读自己写下的文字，决定从头思考立意，从头搭建框架，重新提炼层次观点，重新分析原因，重新提出对策，尤其是将从部队了解的活情况列入其中。凌晨三點，我终于重新拿出了一份新稿子。

第二天一上班，我将稿子交给毛科长，并将昨晚写作的经过进行简要汇报。毛对我的工作态度表示肯定，但稿子如何，要等他看过之后再说。我忐忑不安。过了个把小时，毛科长将我叫到会议室。他首先肯定这一稿有进步，但存在不少问题。接着，他从观点提炼、材料安排、文字应用，逐次进行分析，同时提出修改意见。于是，我加班加点，通宵达旦，第二天再次交上稿子。毛科长看完表示：“这一稿不错，但仍要精加工。”

晚上，毛科长从“五对关系”成立与否、原因和对策入手，重新提炼层次观点，逐字逐句推敲下去。字斟句酌，不知不觉，进入深夜，终于在凌晨通完稿子。之后，我将稿子寄给几家军内期刊。没过多久，传来消息，空政的《政治工作情况》和总政的《政治工作通讯》均列入刊用计划。这可了不得，我在机关一下引起关注。自豪之余，我感到受之有愧。

我从内心感谢毛科长，因为这苛严的背后是真诚的关爱，但对他的做法一直持有异议。想法归想法，从此之后，我开始了机关公文写作的钻研和尝试，短短一年，我研读了几十本有关公文写作的书籍，专门准备了一个摘抄本，一有好的公文就想方设法复印或者抄写下来，顺利完成了“文学”与“公文”写作的转变。

多少年后，我成了机关小有名气的笔杆子。

责任编辑：蒋建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