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生活
2017-09-21李银河
李银河
1959年我7岁时,进入北京第一实验小学。这个小学坐落在和平门附近,学校的教室是古色古香的带回廊的两层小木楼,小楼漆着斑驳的深红色油漆。
我们那会儿入学考试好像很简单,我记得考了汉语拼音。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a”,认得就行了,别的不记得还考了些什么。
我从来都是好学生、乖乖女,学习对我来说从没有困难过。可能这点有遗传因素——我爸爸小时候上学也从来都是第一名,他4岁时我祖父就去世了,是我伯伯养活他的。祖父家是贫农,为了供我爸爸上学,我伯伯竟然不让自己的亲生儿子上学,一个是因为爸爸的确念书念得好、是个念书的“材料”,一個也是我伯伯心太好了。所以,1949年后爸爸一进北京就把我伯伯从老家接了来,一直供养他到去世。长兄如父这句古话,在我伯伯那里完全是真事。爸爸对他尊崇备至,他是当之无愧的。
说是遗传好还有一些证据,那就是我的哥哥姐姐以及他们的小孩也都个个出类拔萃。大姐二姐全上哈尔滨军工(其实完全可以上清华,可是她们那个年代所有的青年都想献身国防工业,上军工直接参军);二姐参加中学生数学竞赛曾代表获奖者讲话,登了报纸;哥哥中学得金质奖章,那可必须是全5分的,有一个4分都不成;哥哥的女儿14岁上清华,18岁考取美国杜克大学,小小年纪已经在霍普金斯大学当老师了;姐姐的儿子也是实验中学的优秀生,学校要保送他上清华,可他嫌专业不好,自己去考上清华计算机系。
我这辈子没有正规考过什么试,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程度究竟如何。感觉上似乎我智力的极限从来没有受到过真正的挑战,从没觉得什么东西学不会。我们小学由于是师范大学的附属小学,所以有时会有实验性质的来自北师大的测验。有一次,全班参加一个算术测验,跟平时上课测验不一样的是:这个卷子设计的题量特别大,是根本做不完的,只是要求我们能做多少做多少。我交卷时感觉不太好,因为没有做完,这还是第一次测验没做完题。过了些日子,我已经忘记了这次考试,可是突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我被授予了来自师范大学的一根铅笔的奖励,说我是那次测验的第一名,也是唯一的得奖者。我的虚荣心,得到了一次意外的满足。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生长的年代,出身的重要性渐渐显现。大约在小学五年级,我们合唱团的孩子们要参加大型音乐史诗《东方红》的伴唱。合唱团一个唱歌很好、长得也很漂亮的女生,却没有被选中去参加演出。大家议论纷纷,据说是因为她“家庭出身不好”。从那时起,我们有了“家庭出身”的概念,这对于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是一个带着神秘色彩的概念。我们从那时开始接触社会的残酷和不公正,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第一道阴影。
我小学毕业升中学的作文,写的是参加《东方红》演出见到毛主席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被《中国少年报》刊登了,后来又收入了什么范文选里。这是我的文字第一次变成铅字,还记得少年报那文章的结尾处画了一个小男孩,可能是我的名字让人难辨男女吧。结果好多小朋友给我写信来,有个小男孩写信来说:“我想要一个乒乓球拍子,你能送我一个吗?”信我当然都没回,只是自己乐了半天。
后来,因为这篇作文,我还受到当地教育局的召见。其中一个老师问起我父母的工作,我回答“他们是《人民日报》的”,老师应声说道“怪不得呢”。当时,这话让我很吃惊,很费思量,不明白我的作文和父母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关注或辅导过我写作文。长大了,我才明白了二者之间的逻辑关系——原来父母的工作与写作有关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