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报

刘学柱

黑山村的牛强，没读过多少书，人又比较老实。别人这个年龄，在山里都窝不住，想方设法出门打工挣钱，他却一直守在家中，与药罐子老母相依为命，修理山头。别人大把大把地挣回票子，盖上小洋楼，他与老娘还住十几年前盖的两间砖瓦房。

牛强也老大不小了，这天他一拍脑袋想：不成，我得出去挣钱，把老娘的病彻底治好，也盖小洋楼，将来还要娶媳妇儿！

牛强跟娘一说想法，娘十分赞成，说：“儿子，你放心吧，娘现在身体好多了，你就放心大胆地出去吧。”

牛强很高兴，第二天一早就背上行囊，出了门，坐上大巴，下了大巴，又坐上火车，一口气来到几百里之外的一座城市。牛强下了车，走出车站，就懵圈了。牛强从没有出过远门，一直就窝在大山中，光在电视上看过城市的样子，光从别人的嘴里听说过城市的情况。现在自己来到城市，感觉就像个大海中的木划子，一片茫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牛强傻傻地站半晌，才渐渐稳住了神，他自己给自己打气：好不容易下决心出来了，总不能打退堂鼓，不管怎样，都得硬着头皮在这个城市闯荡一番。

牛强打定主意，甩开膀子，迈开了步子往前走，也不管前面是什么地方，走到哪儿是哪儿，反正听说城市里机会多，飘到哪儿都比山窝窝强。

牛强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眨眼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没见着个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此时他早已人困马乏。这时前面有只消防栓杵在路边，牛强便走过去坐在上面，准备喝口水，歇歇脚。牛强坐下来，正好面对着一个花店，花店很大，里面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招呼着顾客。牛强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不觉打量起姑娘。姑娘抬眼注意到牛强了，看了一眼牛强，便又移了过去。牛强感受到一種轻蔑，更加自惭形秽。

牛强自觉无趣，起身继续走路。可是几天后，他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安营扎寨的地方，问了几个地方，人家都不要打工的。

牛强暗暗叫苦：原来出来打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再要找不到事儿做，安顿下来，他可就要做流浪汉了。早知出门打工这么难，他就跟着人出来，不逞能一个人瞎撞瞎闯了。

这天，牛强正六神无主地在路上走着，忽然一辆红色车子从身边疾驶而过。巧的是，好端端的路面偏偏有个烂泥坑，烂泥坑里偏偏有一汪污水，那红色车子偏偏不偏不倚轧在这烂泥坑上，溅起一柱污水，全落在牛强的脸上、身上！

牛强心中憋屈得不得了，可是却不敢发作。他想：这是城市，他就如同一只苍蝇，别人爱拍他就拍他，不拍他，他就可以活着。牛强用手揩着脸，擦着身子，强压着一肚子怒火。

这时，那辆红色轿车，“嘠”的一声在一个店子前停下了，车门一开，走下一个女子。牛强眨巴眨巴眼睛细看，这不就是花店的那个姑娘吗？牛强再一看，那个店子，就是那个花店。牛强在这个城市游来荡去，兜了个圈，又转回来了！

姑娘 “咯噔咯噔”进了花店，牛强看着姑娘的背影，心中的邪火乱窜，心想：这个姑娘，长得像花儿似的，这么漂亮，人咋这么坏呢？她不是记得我上次盯着她看了会儿，以为我不怀好意，故意报复我；或者见我一个乡下人，便故意溅我一身泥？

此时，天渐渐暗了下来，整个城市灯火通明，那辆小车停在背光的地方，黑魆魆的。牛强心中的邪火，腾腾的，一阵阵地冲撞着他的胸膛。他瞅了瞅四周，悄悄靠上那红色小车，背着身子，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取出一把钉锤，在小车上狠狠砸了几下，然后一踅身子，溜之大吉。

牛强跑了一气后，到了一个公交站台，他瞅着站牌看了一会儿，认得“车站”两个字，他盘算着，一旦那个姑娘知道是他砸了车追过来，他立马就可以逃出这个城市。这时，四路车恰好来了，牛强抢步上了车。

四路车将牛强带到了车站，牛强决定跟村主任联系下，把自己的情况说说，看村主任能不能给他支支招。平日在村里，他有事儿总找村主任商量的。电话一打就通，牛强一口气将自己盲目出门，到了城里却找不到工打的事儿说了一遍。当然他没有说与开花店的美女惹闲气的事儿，更没有说他砸了花店姑娘的车的事儿。村主任没等他说完，就说：“既然如此，你还是先回来吧。你娘病倒了！”

牛强大吃一惊，他出门的时候，娘的身体还硬朗着哩。牛强出门最不放心的就是老娘，这下他慌了神，“啪”地关掉手机，跑到售票窗口买了返程的火车票，登上火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牛强下了火车，又坐汽车，顾不得旅途劳累，终于回到村子。牛强铆足了劲儿出去打工，没几天又折回来了，他感觉有些不自在，但一想到娘病了，他又管不了那么多了！跌跌撞撞跑到自家门前，却见家里的门紧闭着，他连呼了几声娘，没人答应。

牛强正疑惑着，村主任走了过来，远远地就叫：“牛强，你娘去医院了哩！我没把话说完，你咋就把电话挂了。再打你，你却关机！”牛强的手机这几天没充电，早没电了，没想到娘住进了医院。

牛强一把抓住村主任，叫道：“怎么回事儿，我娘病得重吗？哪儿来得钱住院？”

主任推开牛强，摇了摇手指，说道：“是这样。两天前，一个爱心社团来到咱们村献爱心，我就把他们领到你家了。碰巧，你娘病了，他们就将你娘送到医院。你娘这会儿在县人民医院哩，应该没有大毛病。至于医药费，这些爱心人士都作了妥善安排，你不必担心！”

牛强十分诧异，大张着嘴巴，半天没说出话。主任拍了拍牛强的肩膀，说道：“你快点儿去医院看看你娘吧，打工的事儿，你该筹划好再走，不能误打瞎撞！”

牛强放下行囊，锁上家门，转身就跑，在村口坐上去县城班车，来到人民医院。娘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见到牛强，就一脸的诧异：“儿呀，你咋回来啦？是怎么得到消息的？那些好心人说不惊动你的！”

牛强双手捧着娘的肩膀，盯着娘左看右看，说道：“娘，母子连心呀！娘身体不舒服，儿子就感应到了，这就回来了！”牛强学会了说俏皮话，把娘高兴得对牛强是左看右看。

娘儿俩凑在一起高高兴兴地说着话，特别温馨。这时，娘叫来护士，说道：“我和那几个好心人还合了影哩，还留下了她们的电话，她们说会经常来看我，让我有事就打他们的电话！”

护士打开手机，牛强凑过去看着母亲与那几个好心人的合影。看着看着，他一下子呆住了：照片上有一个漂亮的姑娘，如花似玉，没错，就是那家花店的那个姑娘。牛强去那座城市一趟，别的啥没记住，就记住这个姑娘了！

牛强指着照片上的姑娘问：“娘，这个姑娘是怎么去俺家的，开着车吗？什么颜色的车？”

娘疑惑地看了看牛强：“怎么，你认识这个姑娘？她开着小车来的呀，红色的，我就是坐她的车来的医院。听说她是开花店的，哎呀，长得真比花儿还美呀！”

牛强顿时傻眼儿了。心里想着：这是一个多好的姑娘啊！不用说，她的车子溅我一身泥，是无意的，这么有爱心的人，咋会故意溅人一身泥呢？可我却把人家漂亮的红色小车给砸了几钉锤！

不久，娘就病愈出院，回到家中。见娘没事儿了，牛强又急着要出去打工。村主任跑过来说：“牛强，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出去打工可以，你娘我们帮你照应着，但你得规划一下，别又盲目出去，瞎闯乱撞！”

牛强笑了笑说：“主任，你放心吧，我这回出去有地方投的！”

牛强这回轻车熟路，径直来到那个城市，找到那家花店，那个姑娘依旧那么忙碌，那辆红色小车还是停在那儿，凑近一看，钉锤砸过的地方已经修好了，一丝痕迹都看不到。

巧的是，牛强发现花店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招工启事，要招一名送花工。牛强脑洞一亮，有了主意，他一把撕下招工启事，仰首挺胸，“咣当咣当”走进花店，不容置疑地说了声：“我应聘！”

那姑娘看了看牛强，嫣然一笑，她显然并不认识牛强，见牛强诚恳而迫切，便直接说了工资待遇，牛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牛强工作很卖力，成天就是工作，做得不到的地方，也虚心听姑娘指点。到了月底，姑娘给他开工资，牛强说老板，钱先存你那儿，年底再结。眨眼一年到了，姑娘叫牛强结工资，却左喊右叫，不见牛强的影子，原来牛强失踪了。

当然牛强不是出啥事儿了，他是悄悄回到了家中。牛强十分得意，自己都佩服自己主意高：他用这种方式结结实实回报了姑娘！

（责编/刘 兵 插图/忻秉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