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胆英雄

文/杨玺

孤胆英雄

文/杨玺

近日，经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批准，我军新设立“八一勋章”，并组织开展首次评选。新设立的“八一勋章”，是由中央军委决定、中央军委主席签发证书并颁授的军队最高荣誉。他，荣幸上榜，成为全国公安现役部队唯一当选者。

对多数人来说，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历险已足以刻骨铭心。但他，走过祖国4000多公里的边境线，历经保山、畹町、普洱等缉毒重镇，数百次孤身卧底，数十次面对毒枭的枪口，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缉毒传奇，在国门保卫战中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就是云南边防总队普洱边防支队支队长印春荣。

印春荣荣获全军最高荣誉“八一勋章”载誉归来

无间道

在印春荣的具体工作中，真实版《无间道》时常上演。

时间倒退至2002年5月6日下午，厦门某五星级酒店三楼的茶室如平常一样生意清淡，本可容纳50多人的茶座，只有三个客人。

音箱里传出的萨克斯乐曲舒缓悠扬，而在座的这三个人看起来却不那么放松。其中一位体形彪悍，时而面无表情地盯着斜对面的小个子，时而警觉地扫视四周。

那个小个子正是时任保山边防支队副参谋长印春荣。不过，在这个茶室里，他的身份是“三哥”——某贩毒集团的马仔，与他面对面坐着的是绰号为“刀疤”的台湾籍毒贩。

一周前，印春荣和战友在保山截获了一辆运毒车，毒品的接头人就是“刀疤”。在制订了严密的抓捕计划后，印春荣以交货人“三哥”的身份与在厦门的“刀疤”取得联系，并定下了碰头时间和地点。

虽然已经多次孤身打入贩毒集团内部，但这次的对手格外难对付。

呷了口茶，印春荣抬眼看了一眼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长方脸，高颧骨，一道刀疤从右腮延至眉梢上方。他知道，这个“刀疤”的经历不一般，此人曾在台湾特种部队服役五年，擒拿格斗样样精通，且为人疑心重，心狠手辣，连睡觉时都枪不离身。“刀疤”旁边坐着的大块头是其保镖，身高1.86米，体重100多公斤，几乎相当于两个印春荣那么重。而且，他曾到过云南，对边境情况非常熟悉，如不多加小心，印春荣极可能被他识破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没过几分钟，见“刀疤”没烟了，印春荣顺手从兜里掏出一盒“555”扔给他，自己也点上一支。掏烟、点烟、吸烟、吐烟，印春荣这套不起眼的动作，是在“刀疤”冰冷的注视下完成的。许久，“刀疤”才把视线从“三哥”身上移开，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面对这样的打量，久经沙场的印春荣并不陌生，虽然忐忑，但在瞬间都被他的沉着与淡定所化解。他明白，此刻的自己已经通过了“刀疤”的查验。

又过了一小时，因为立即拿货的要求一直没得到满足，“刀疤”焦躁起来。为了稳住他，印春荣拨通了蹲守在外的战友的手机：“大哥，李先生（“刀疤”姓李）这边急着拿货，你看……”

“拿货没有问题，但是他们的定金还没到银行。告诉他，钱一到账，马上发货！”

印春荣明白，战友实则是在告诉他：抓捕现场还没布置好，必须想办法稳住“刀疤”。

又过了三个小时，依然没拿到货的“刀疤”越来越烦躁，几次提出改日再谈。为了安抚“刀疤”，避免让他起疑心，“三哥”开始插科打诨，殷勤地向他介绍云南的风土人情和各种流传的民间故事。

就这样，在“三哥”的滔滔不绝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大哥”打来了电话。

“大哥让我们去交货！”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刀疤”和其保镖，想都没想迫不及待地跟着“三哥”走出酒店，走进了专案组设下的包围圈。说时迟那时快，埋伏在四周的战友们“呼啦”一下拥上来，发觉上当的“刀疤”正想拔枪挟持身边的印春荣，不想却被身手敏捷的印春荣反擒住了双手。

这次交手，专案组共缴获海洛因52千克，毒资300多万元人民币，摧毁了一个正在滋长中的贩毒集团。

“半路出家”

不少毒贩直至走进牢狱，也没明白那个小个子“马仔”怎么可能是缉毒警察。

确实如此，乍一看，身高不足1.7米的印春荣与一般人印象中高大威猛的缉毒警察形象相去甚远。然而，以下这组数字足以说明他的专业与不凡：多年来，平均每三天破获一起贩毒案件，查获毒品一公斤；据不完全统计，1998年至今，印春荣共参与和指挥侦破贩毒案件2834起（其中万克以上大案48起），缴获毒品4070.95千克，毒资近3000万元，运毒车311辆，抓获犯罪嫌疑人3846名；先后荣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两次，三等功四次；曾被评为“第15届中国十大杰出青年”。

深入澜沧边境检查站向查缉官兵传授经验

然而，熟悉印春荣的人都知道，这个训练有素的缉毒英雄其实是“半路出家”。

1982年，印春荣高中毕业后放弃了父母给他安排好的工作，毅然报名参军，成为一名光荣的边防卫士。此后，从战士、学员、卫生员、医士、医师，一路成长为一名军医。

1998年10月15日，因办案人手紧缺，时任保山边防支队龙陵边防大队医师的印春荣第一次在办案中充当“马仔”。他只身打入贩毒团伙内部，在交“货”的路上，三人同骑一辆摩托车，两名膘肥体壮、腰挎长刀的毒贩将瘦小的他夹在中间——只要情况有变，毒贩会随时干掉他。不料，摩托车闯了红灯，被交警拦下，两名毒贩正准备逃跑，印春荣却从容下车走到了交警跟前。这名交警认识印春荣，正要开口，被印春荣的一支烟堵了回去：“老哥，我们从山里来，不懂城里规矩，求你放我们一马。”只见印春荣背对两名毒贩，一边说话一边使眼色，交警立即会意，摆摆手说道：“行吧，以后注意点儿！”

就这样，三人再次跨上摩托车，一路径直来到宾馆房间。毒贩取出毒品后要求印春荣交钱，印春荣却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然后迅速抬手将茶杯砸在了一个毒贩的脑袋上，不等另一名毒贩拔出刀来，他饿虎扑食般撞了过去。此时，早已埋伏好的专案组成员也冲了进来，将两名毒贩顺利擒获，当场缴获海洛因9.85千克。

初显身手，一鸣惊人。印春荣的人生历程就此改变了，从一名军医正式成为一名缉毒警察。

心愿

从名医到名探，看似偶然，实则是印春荣一直以来的心愿。

他出生在滇西边城瑞丽的一个小山村。瑞丽，位于云南省西部，隶属于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西北、西南、东南三面与缅甸山水相连，村寨相望，毗邻缅甸国家级口岸城市木姐，是中国唯一按照“境内关外”模式实行特殊管理的边境贸易区。作为中国首批优秀旅游城市之一，瑞丽虽美丽静谧，但因为和毒品泛滥的“金三角”毗邻，且天然无屏障，一直被毒品这个“白色妖魔”笼罩。家乡的孩子还很小时，很多父母就急着把他们送往内地亲戚家，目的只有一个：让孩子远离家乡、远离毒品。

“我抓的大多数毒贩，自己都不吸毒，有的连‘马仔’也不让吸。因为他们知道，沾上毒品就意味着家破人亡。”从小到大，印春荣目睹了太多因毒品引发的悲惨故事。

多年前，印春荣还在读中学，有一天晚上，他下了晚自习回家，经过一条小巷时，突然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用手电筒一照，不禁吓了一跳——那是一具男尸，其手中还拿着一支没注射完的针管。

那是印春荣第一次直面毒品与死亡，那触目惊心的一幕让年少的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走出恐惧的阴影。

还有一件事，也是印春荣一直不愿提起的。那是一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小伙子聪明能干，后来却沾上了毒品。为获取毒品，他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卖掉，直至一贫如洗仍不善罢甘休，竟狠心地将年仅10岁的儿子背到境外卖掉换钱。最终，他自己也暴死异乡。

“毒品，就是这样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了魔鬼。”印春荣早已立下誓言，“为了祖国的禁毒事业，即使把命搭上，我也无怨无悔！”

有一次，印春荣到邮局给家里汇款，无意中听到旁边两个人的对话。

“四哥，最近忙不？”

“有点儿忙，有空你到我家坐坐。”

在印春荣的家乡，老百姓习惯把海洛因称为“四号”，当时，他隐约感到这两个人所说的“四哥”很可能就是毒品。而如果他的判断为真，那么，这两个人估计是要做毒品交易了。想到这里，他顾不上办自己的事，一边跟踪一边用电话部署侦查员。果不其然，在这二人进行交易时，被他抓了个正着。

“不锈之剑”

常年缉毒，通宵达旦地蹲守几乎成了印春荣和战友们的家常便饭。有时实在太困了，印春荣就干脆点支烟，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夹着，然后闭上眼睛眯会儿，三分钟后，等这支烟差不多烧完了就会烫到他的手指，人也就被惊醒了。至今，他的指节上还留着明显的烫伤印记。

印春荣和战友们曾有过四天四夜不合眼的经历，连续行车几千公里。那是2003年11月20日，印春荣扮成一个贩毒老板的“小弟”，与两个毒贩一起去见一个绰号为“耗子”的台湾人。“耗子”非常狡猾，不断转换交货地点。印春荣一行只能开车辗转于昆明、贵阳、广州、东莞、深圳等地之间。一路上，毒贩困了睡、饿了吃，可印春荣和专案组的同志只能睁眼熬着，饿了嚼几口干面包，渴了喝几口矿泉水，困了就抽支烟。最终，在广东将“耗子”抓获，缴获冰毒225.9千克，端掉了一个日产冰毒20千克的工厂，打掉了一个境内外勾结的贩毒集团。

还有一次是几年前的一天凌晨，印春荣和战友开始了对毒贩长达十多个小时的跟踪。跟踪途中，印春荣不断地用电话指挥着后面的两辆车突前或者尾随，以避免暴露目标。但毒贩显然经验丰富，即使在没有发觉任何危险的情况下，也不断地使出一些反跟踪手段。

当天19时，毒贩的车子离开高速公路，前行半小时后，进入保山一个偏僻的村落。

印春荣将车停在通向村子的一个路口。经验告诉他，毒品就隐藏在这个村子里。于是，他开始布置堵截和抓捕警力，将自己和四名侦查员安排在进出村子的主路上，根据所获信息，毒贩不会超过五人，他觉得自己和侦查员完全可以应付；又布置另外三位侦查员去其他两条出村的小路上设伏。

一切分派停当，已经是21时了。保山地处山区，昼夜温差大，特别是深冬的晚风，冷峭而凛冽。就这样一直蹲守至次日凌晨3时多，从远处驶来一辆面包车。

“有情况！”印春荣压低声音喊了一声，“行动！”

待面包车越来越近，按照既定抓捕计划，专案组车辆一打方向盘，正好将面包车迎头堵住。随后，侦查员打开车门，掏出手枪，跳下车。第一个冲到面包车跟前的是印春荣，他拉开车门，一把将司机揪了下来：“双手抱头，不许动！”其他几个侦查员飞快钻进车里，将其他四名毒贩擒获。

此次行动，印春荣和他的战友们抓获了五名毒贩，缴获高纯度海洛因29千克。

在战友眼中，印春荣是一把不锈之剑；在新兵眼中，印春荣是英雄偶像，他的事迹一直激励着新入伍的战士。一位新兵曾这样吐露心声：“我从小听着印春荣这样的缉毒英雄事迹长大。选择加入这个集体，我和家人都为此感到自豪。他是我们的英雄偶像，我们也要像他一样勇抓毒贩，守好边关。”

仗剑畹町

畹町地处云南省西部、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南部，与缅甸重镇九谷仅一河之隔，国境线长28.646公里，是一个“袖珍口岸城市”。翻开云南边防保卫历史，畹町边检站无疑在其中占据了重要一页。多年来，全站官兵出色完成了各项边防保卫任务，1800余人立功受奖，两个单位荣立集体二等功，八个单位荣立集体三等功，一人被授予荣誉称号，四人荣立一等功，16人荣立二等功，300余人荣立三等功，千余人受到部队和各级地方政府的奖励。

由于毗邻世界最大毒源地——金三角，畹町也成为贩毒嫌疑人进行贩毒活动的重要通道。30年前，境内外贩毒嫌疑人趁我国对外开放之机，将大批毒品贩入我境。1986年8月破获的“4·12”特大国际贩毒案是我国向国际社会公布的第一起特大贩毒案，2000年1月破获的“1·13”专案是我国破获的第一起人体藏毒案。

2011年，印春荣被任命为畹町边检站政委。从此，他带领着官兵肩负起保卫云南成立最早的国门的缉枪缉毒任务。

走访西盟县力所乡图地村开展精准扶贫工作

上任不久，印春荣即带领全站破获了一起在境内外颇具影响的案件——“2011·5·6”特大贩毒案。此案共缴获毒品五千克，抓获犯罪嫌疑人八人，缴获涉案车辆四辆、涉案金额40万元、高仿钢珠自动步枪一支、长刀两把，摧毁了一个由云南德宏途经保山、昆明、文山，分散至广西、湖南、广东等地的跨省区贩毒网络。

此案异常复杂。在此仅详细展现最后的抓捕环节。

当时，专案组正要下令抓捕，毒贩“老景颇”趁机提起毒品往嫌疑车“别克”里钻，边钻边喊：“有警察埋伏，快跑！”当设伏官兵像箭一样冲上前去时，狡猾的“老景颇”已钻进了车里。驾驶座上的嫌疑人猛踩油门，“别克”像发疯的野兽一样从一辆停在路边的微型车和警方拦截装备车中间冲出。

“请协调保山边防支队案件侦查队，在去往昆明的公路上设立临时查缉点，防止嫌疑人带着毒品往昆明方向逃跑……”

“将情况通报给龙陵边防大队，调查高速公路收费站和龙陵县城监控视频录像，查看那辆黑色‘别克’的逃跑方向……”

印春荣带领专案组迅速展开了新一轮的抓捕行动。

为了不耽误交货日期而让买家怀疑，专案组日夜兼程，于5月11日17时赶到文山。赶到时，两名买家正在餐厅用餐，准备利用这个嘈杂的环境进行毒品交易。当时，在他们邻桌用餐的是一家三口，父母正为孩子过生日。为防止犯罪嫌疑人狗急跳墙劫持孩子当人质，印春荣决定在外围设一个抓捕组，另一个抓捕组则在餐厅佯装用餐，伺机抓捕。

只见这两名嫌疑人用完餐后，还没见昆明的“上家”，明显有些坐立不安。

时间不能再拖了，印春荣决定让饭店服务员以送生日礼物为由支开那一家三口。服务员按他所说，走过去对孩子的父母说：“你们好，根据本店规定，凡在本店过生日的顾客都可以享受五折优惠，请你们跟我到柜台办理手续吧。”这一家三口听后非常高兴，欢快地离开餐桌向柜台走去。

此时，一名犯罪嫌疑人起身要去洗手间。

“行动！”印春荣果断下令，一组抓捕餐厅内的嫌疑人，另一组围堵了洗手间内的嫌疑人。随后，专案组在这二人的旅行包内查出一支高仿钢珠自动步枪和两把锋利的长刀。至此，“2011·5·6”特大贩毒案成功告破。

威震普洱

位于云南省西南部的边城普洱市，是北回归线上最大的绿洲，被联合国环境署称为“世界的天堂，天堂的世界”；国境线长约486公里，具有“一市连三国、一江通五邻”的区位优势，与越南、老挝、缅甸接壤；被誉为“东方多瑙河”的澜沧江湄公河纵贯全境，有国家级一类水路口岸思茅港、勐康，国家级二类口岸孟连及17条边境通道。同时，世界最大毒源地金三角也近在咫尺，是不法分子贩毒的重要通道。

2015年，一纸调令，印春荣带着光荣而沉甸甸的重任，上任普洱边防支队支队长。他的前任支队长李勇因缉毒维稳成绩卓著，该支队被云南省政府荣记集体一等功，其本人也被提拔为总队参谋长。

普洱市边境线长、面广，边境便道多。针对辖区毒情变化，上任伊始，印春荣带领一班人深入分析驻地及境外社情，认真研判三国边境的毒品犯罪形势，在查缉实践中不断调整部署，灵活运用查缉战术，先后部署开展了“边境狩猎”“缉毒百日大会战”等专项行动，增设临时查缉点六个，设伏、堵卡点20个，整合优势警力加大对重点公路、通道的查缉力度，构建了全天候“24小时查控网”。实践证明，他思路清晰，布局合理，不负众望，取得明显效果。查破易制毒化学品案件249起，缴获易制毒化学品1404吨，缴获易制毒化学品数量连续多年居云南前列；该支队被国家禁毒委评为“扫毒害保平安严打整治行动”和“肃毒害创平安禁毒百日攻坚会战”先进集体，荣获“普洱市禁毒工作突出成绩奖”和“打击易制毒物品犯罪专项行动先进集体”称号。

“我们通过研究策略、调整战法，强化官兵安全意识和底线思维，在严厉打击毒品犯罪的同时确保边境安全稳定。”印春荣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他在缉毒路上时刻经受着生死考验，但他早已置之度外：“我愿勇擎光明的火把，驱走邪恶的黑暗；我愿化身坚固的盾牌，挡住无情的刀枪，铁血报国，固边稳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