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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里诗外(中篇小说)

2017-09-17

夜郎文学 2017年4期

文 丰

一向被大家看好的吴诗妍竟也被列入公司庞大的裁员名单中。

这结局如同悬念大师希区柯克作品中营造出的某种戛然而止突兀结束的断岸式悬念。别说当局者吴诗妍本人一下懵啦,就是作为旁观者的公司部分中高层管理者也如读迷魂天书,横着竖着地读,挖空心思地想,还真没读出其中蕴含的玄机与奥妙,一时百思不得其解。这就更别说各部室习惯于惯性思维的小兵小虾们喽,于他们,更是一头雾水,如坠五里雾中。

客观地讲,裁员之前,公司事先将时下面临的经营状况像晒衣服似的正反两面都翻弄过无数次,反正也没啥藏的掖的。眼下公司遭遇市场寒冬,江河日下风光不在效益今不如昔。市场渐次萎缩,兵源自然要相应缩减,这是普通管理常识。这样的形势面前,裁员就如板上钉钉没得改了。

行政部胥经理近来大会小会都要重复吉老大这句话,腊肉不放盐有盐在先。吉老大是大家对吉钦总经理的称呼。

谁不懂呢?都是明白人。之前就曾开过数次动员大会,提示大家被动不主动,能主动者最好不要被动,被动者最终更被动。吉老大曾在会上情真意切地请大家理解请大家支持。反复强调,裁员对企业如伤筋动骨断臂去肘啊!绝非公司所愿,谁愿将好生生的臂和肘去掉呢?自然是为保存整体实力,日后若还能起死回生,大家还是这里的主人,欢迎再回来……

消息一出,员工情绪的堤坝即刻被刨开一道口子,心随这滚滚洪流泛滥开来。员工乱成一锅粥,仿佛世界末日临门。有托人说情的,有送礼的,也有大吵大闹的,但都无济于事。

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自古华山一条路,可这条路现在不通了,背面无路可走,前方是悬崖绝壁,只能以狼牙山五壮士为榜样,一无反顾地往前走往下跳。

裁员,吴诗妍早已作了心里准备。她不惧怕,不惧怕不是因为对这份工作抱可有可无的态度,而是因为年轻有底气,有经得起这场风浪袭击的能力。

风华正茂枝叶葳蕤的年龄何惧干旱。况且公司又坐落在远离县城的一个偏僻之地。说是工业园区,其实只有区区三家企业,一家是砖厂,另一家是专门生产乙炔的小厂,两个厂一共不超过二十人。只有腾龙化工大些,有两百来号人。

一月前在省城就业的大学同班同学林锐祥几次来电话催促,说他们公司正缺一个人力资源主管,待遇比她现在翻了一倍。并已将她情况向所在单位领导作了介绍,答应先试用。吴诗妍当时就拒绝了,拒绝的原因倒不是有多爱现在这公司。树适应一方水土需要时间,她只想将适应的时间再延长些时日,走是必然,只不过不是现在。况且,走要也得给个恰当的理由嘛。也许公司不计较走的缘由,走就走吧,民营企业不都这样。穿蓑衣的走了,戴斗笠的又来。人员进出是常有的事屡见不鲜,频繁得像发廊小姐床上的宾客,走马灯似的变换,都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了。愿来则来愿走则走,又不是忠贞的天鹅,要从一而终。亦非卫青胯下的汗血宝马定要骑到老或战死才换。

这是自由时代,一切都由自己做主。问题是这与吴诗妍的作风相去甚远,来有由头,去有交待。不能明明白白地来糊糊涂涂地走。一如她的爱情是以婚姻为目的一样,不论这种爱情多么浪漫多么富有诗意,只要不是以婚姻为目的,情感之门就不会开启。在这点上吴诗妍是相当笃定的。林锐祥急着让她去,还有另一层意思,大学时,他俩已情同兄妹,同学们都感觉他俩步入恋爱季节。实际没有,一毕业就各奔东西,唯有电话常联系。她明白林锐祥让她上省城的意思。二人虽已无话不谈,但还没戳破那层纸。去和不去意味啥,彼此心照不宣。她其实想去。只是还想再拖拖。一是想考验考验他,二呢也做做样子嘛,看他执不执着。颜值高且又有几分才气的女孩子,哪能说东就东说北就北,又不是董存瑞炸碉堡急着冲个啥。况且这里距家近,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就能见到父母。

这下好啦,好意被生生推掉。推辞也就罢了,可眼下反被公司炒了鱿鱼。凡事应有规矩,吉老大不是常说没规矩不成方圆吗,一落到实处咋反倒没规矩了呢?民营企业管理者咋总是翻手为云履手为雨。像小女人的脸,说变就变了。不,还不如小女人的脸,有时为了情面,这脸还是不能说变就变的。

就裁员而言,我吴某人不是不理解,也非硬要赖在公司,要走,我也不该是出头鸟啊!不说工龄长短,单就工作量和工作难易程度,真不比别人差。可偏偏奔跑的马儿死得快,早起的鸟儿无虫食。这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三滥做法也太不地道了吧?公司真是毫无规矩可言。败给谁都想得通,可偏偏输给不学无术背地里被大家说得狗屁不如的胡玉梅啊!

才来半年的胡玉梅,准确地说仅五个月零十三天,而吴诗妍整整三个年头。在行政部,除了经理胥贵平比她早,她当算年轻的元老了。百手起家早起晚睡没节假日是当初最好的写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舟共济让初来乍到的吴诗妍饱尝了创业的艰辛与肝胆相照般的感动。住的是零时用木板搭起的窝棚,吃也是早一顿晚一顿,从未按时就餐过。风里来雨里去的吴诗妍从未有过怨言,心想,只要挺过这艰难阶段,就会好起来的。当时任工程建设指挥长的吉钦就是这样对大家说的。之后如领导所言,一切慢慢有了变化。

变化最明显的是不断有新人加入。各办公室、生产车间、后勤都一一有了所对应的部室。事事有分工,件件有专人。哪像当初,啥乱事都在跳,行政、后勤、财务、基建等都眉毛胡子一把抓,如同跳难坛,整天忙得像个跑堂,脚板都跑大啦,还没干出个名堂。指挥部又窝居一隅,如开荒种地的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先是几个创业者,渐渐才发展壮大起来,就儿孙满堂了。这一比喻虽有些那个,细想,还是有几分道理。

胡玉梅来时,公司已进入鼎盛期。说是文员,也就是将吴诗妍繁多的事务做个分枝,将收收发发端茶递水跑腿等杂事分给她。好让吴诗妍从杂事中抽身,将更多精力投放到人力资源招聘、培训以及社保医保等费用缴纳、员工商业保险拟陪等事务中。结果呢?人增加工作量却没减少,起码对吴诗妍来说是这样。在她看来,企业是最讲效益的,民营企业更如此,但实际却不尽然。

刚来的胡玉梅给人印象也过得去,样儿也不让人生厌,虽不是一眼就能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人,但至少不让人反感,多接触几次还能成为朋友。如若说吴诗妍是首叙事诗,那胡玉梅绝对是抒情诗,还是词句华丽句句如珠那种。开篇就山啊水啊郎啊妹啊地直抒胸臆。她爱说爱笑,唇角两边只需轻轻往上一翘,腮间即刻绽放的一对小酒窝便会泛起妖娆的迷韵,柔柔的甜甜的,有些像诗经《硕人》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样子,使人向往使人迷离。若巧笑之后再抛给你一个缭绕的美目,你便会有一种在三月桃花盛开的树下饮酒,既迷人又醉人。这时的你就只能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也只能辗转反侧,你还能咋的。她还有几分小女人的体贴与关怀。吃零食是最大爱好。别人的零食只供自己,或礼节性地叫声旁人,她却不同,带来的一半或大部分是让在场人一同共享。不知是初来乍到为消除陌生感抑或是天性。反正每次带的食品,都是几个女人一同风卷残云般消灭完的。那怕初次相识,还能让享用之人毫无陌生感。感觉是在帮她完成一件坚决而光荣任务似的。让胃舒畅的同时,还令你十分的开心,不是小开心,是心花怒放是恣意绽放般的开心。彼此一旦进入这境界,心的距离便拉近了。女人嘛,天生就是零食的俘虏。只要有人不断满足口腹之欲,大都会为食物提供者马首是瞻。女人间的感情就在这你来我往吃吃喝喝小恩小惠中建立和发展起来的。

▲ 铜鼓声声(摄影) /韦毓坤

吴诗妍虽是个读书人,崇尚阳春白雪般的高雅,追求真善美,不屑于那些俗不可耐性的东西,最看不惯弄虚作假偷尖耍滑阿谀奉承的行为。作为女人,身处凡夫俗卒红尘中的她,对鸡毛蒜皮小恩小惠的习性或多或少都有之。这是女人的共性。

她和吉涵芳也爱带零食,次数却少于胡玉梅。倒不是小气,主要是家都外地,基本每周才进一次城,也就是一周才有一次采购机会。偶尔十天半月进城一次也是常事,有时恰好够一周吃,有时又差点,嘴馋时还会出现青黄不接有上顿无下顿的情况。胡玉梅的到来,时不时给女人们带来些小惊喜。譬如五香瓜子、怪味胡豆、八宝粥及新上市的水果等女人爱吃的玩意。总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飞到跟前。来的时间不长,工作中的不足被她可爱的一面包容了,就如光鲜脸上的小斑点并无大碍。正是这上不了台面的功夫,让她与同伴们的关系水乳交融分不出彼此了。

有人说,胡玉梅屁股后面有“串串香”,不管谁,只要肯跟在她身后多窜窜,香嘴零食或多或少会有的,不愁没好东西吃。公司内有她一帮粉丝,一帮好食者。这能养胃,那能养颜。她给女人是形而下的香,是看得见摸得着嗅得到的香。嚼起来脆,吃着爽口的“串串香”。给男人的呢,多是形而上精神上的香,听起来美,想起来能醉的“串串香”。当然此香非彼香,彼香也非此香。

胡玉梅成了同伴称心如意的后勤部长,夏天吃啥养颜,冬天吃啥进补,她清楚得很。每每提起她,女人们生理上的第一反映就是齿颊生香口舌生津双眸生辉,意识中就会出现个手提大袋香甜食品款款而来的影像,让人挥之不去还能望梅止渴。不,直接是想梅止渴。

这样的女人适合下厨房,可她却进了厅堂。

刚来那周,基本没让她做事,即便做,也是给高管及各部门送送新近印发的规章制度等公文,无非是跑跑腿动动嘴,让对方在收文栏内签签字,以示送达。或收拾打扫会议室,泡泡茶加加水,倒也轻松,且她也还乐意。去到哪都与人聊得起半天,与初次见面的男人也能打成一片。这等事吴诗妍就不太情愿做。不情愿也只在心里,是工作就得为之。事多就不想言语,多聊一分,势必就要延长六十秒工作时间。同室的吉涵芳是个话少之人,多数时间都不愿多说话。只想将时间只消耗在QQ游戏之类的事上。

胡玉梅为跑腿之事乐得屁颠屁颠的,吴诗妍也就没急着交付更多的事予她,便乐得意轻松。只是近来手上的事增多,且又有几件要紧之事须在短期内完成。忙着对事务的轻重缓急进行梳理,本着先急后缓,先重后轻,先大后小,先领导后员工的原则,渐次将一些技术含量不高的杂事交给胡玉梅,如办公用品的领用登记等等。

一早,吴诗妍要赶时将新入职的二十多名员工资料录入电脑传给保险公司,当天必须完成,否则下午六点以后对方网络系统就会自动关闭,一旦关闭,所有努力白费,赔偿就无望。所以不管再紧,想方设法了都要了结此事。

给了胡玉梅县环保局污染科一个小美女的QQ号与其联系,接收一份市环保局转发省局有关保护关爱地球、保护家园、保护家乡蓝天与河流的文件。

说到电脑说到上QQ,胡玉梅就懵啦,懵得像回到了原始社会,对现代人习以为常的电脑总是摸头不知脑两眼一抹黑,像遭了晴天霹雳,头脑中的东西霹得一干二净。三十多岁的她竟不会上QQ,要吴诗妍帮忙。忙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吴诗妍哪还有时间,不会上QQ有些人难以置信啊。也就是这一刻,吴诗妍见胡玉梅的脸猛然间有些变化,之前的脸肌肤是舒展的,之后就变得拥挤了。她又去请吉涵芳,吉涵芳也不相信,以为是想偷尖耍滑不愿做事。胡玉梅的脸不仅仅拥挤,直接是被揉得东倒西歪的一坨面团,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那火急火燎的样儿好像吹口气都能将桌上的纸点燃。空闲的吉涵芳这才又用自己的QQ帮其完成。这以后,吉涵芳对胡玉梅的印象一下从高跌到最底处。从一百度下降到零度,或零度以下。只要胡玉梅不在场,吉涵芳会与胥贵平、吴诗妍聊起这事,说得她一文不值。连QQ都不会上,还不学。像个七老八十朽木不可雕之人,你说好笑不好笑,还敢来行政部。吉涵芳一脸的不屑。哪怕分享过她零食。

QQ上不了,登记文件之类的杂事总能为之嘛。收到文之后要先登记,附文件处理笺给领导阅示,一提笔,又像一个常逃学被逼进考场且又喝了忘魂汤的小学生,咬了半天笔杆还不知如何下笔。写了两字如同鸡爪画的一般,只有她自己认得。最后还是吴诗妍连教带写帮其完成。还是个高中生咋弱智得如此这般。郑红都有些纳闷,做不能做写不能写,连小学生都能上得天昏地暗的QQ,她却束手无策老虎吃天般无从下手。这样的人也能进行政部?更不必说以后咋去适应这日新月异突飞猛进的网络时代。她搞不懂胥经理咋就让这等人来。

之前办公室加胥贵平仅只三人,经理就是派派车搞搞对外协调上情下传下情上达及与各部门沟通,负责行政事务管理,具体事务不做,其余杂事就由吴诗妍和吉涵芳两分担,本是三人的活儿大都落在两个小姑娘肩上。吉涵芳是卫校毕业的中专生,一时没找到合适工作,或根本就找不到好工作,只好学非所用啦,径直到行政部负责档案管理和收收发发等杂事,其余文秘、人力资源管理、绩效考核、工资造册等别人不做的一揽子杂事就交给吴诗妍一肩挑。能不挑吗?上是胥经理,另又是公司的第一女吉老大的侄女,你不做谁做?所以平时吴诗妍平白无故要比别人多干半数以上的活。胡玉梅的到来,对吴诗妍来说本是及时雨,以为因此可减轻负重,谁料却事与愿违。

胡玉梅的岗位是文秘,但通过实用,都知晓她有几斤几俩,事也在做,可做得有些潦草有些敷衍,之后要想挤出更多时间从事人力资源工作这愿望,怕如同期盼中国男足在世界杯中进决赛一样漫长一样任重道远啊!吉涵芳却似乎没太多担忧,一是事本就不多,二呢胡玉梅也还算个有情有义之人,每次不管帮了她多大忙,哪怕事儿再小,只要她先劳其你筋骨,日后必定会爽其你胃口,饱其你口腹。让你不会有亏的感觉,有时还会使你觉得约有小赚之嫌。这是她的长处,亦是过人之处,它能更快更好地博得大家好感,全在工作之外。

这些,吴诗妍当然是心知肚明。她觉得一个知识型女性给人留的好印象不能仅停留在此,还应拓展更多专业知识和技能层面的东西,譬如电脑及网络等现代科技的掌控、所在企业的专业知识、职场人情练达、能管理好企业的复合性人才,且还要有较高的文化及道德素养。她想做个现代知识型女性。道路虽漫长,但不能没有目标啊。

刚来行政部,只有胥贵平一人,单枪匹马的他单打独斗了几月,也着实累了几月吴诗妍才加入进来。来,如同给清冷的行政部一剂兴奋剂,一下让气氛活跃起来了。大小繁杂事有了头序,零乱的桌面变得有序整洁,与各部门间关系也不再像原来那样剑拔弩张,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许多本应由胥贵平料理的事,也丢给了她,好在年轻,又没成家,且家又在一两百公理之外,八小时之外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投放到了工作中。民营企业嘛又不同国企,硬要讲究个八小时之内之外的规矩,只要有事,只要公司需要,哪怕节假日哪怕半夜三更都得做啊,还不能提待遇不能有怨言,这就是民企是腾龙公司。因此,凡吴诗妍干得了的事,胥贵平都放心放手撂给她,明曰相信年轻人,给她一个锻炼的机会,实则在偷尖耍滑。走出校门不久的吴诗妍也正想有个舞台炼炼自己的拳脚,演好演坏都必需要有这样一个戏台,否则,四年的大学生涯不白读了吗?所以即便累和苦,这都是必经的过程啊。虽有些事她也知道不该她做,但又能怎样呢?领导交予的事能不完成?况且也没啥事,做就做嘛,一头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一件事是做十件事还是做,这一想,便一通百通了。接下来不论何事,亦如顺水推舟,几年下来,竟也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只要是经她之手的事,上至领导下到员工大都满意。

说归说,当了胡玉梅也还是胡姐胡姐叫得与之前一样。之后,凡用QQ接收文件之类的事,都请人代劳了,譬如请吉涵芳、吴诗妍。这事对任何一个年轻人都小菜一碟。对胡玉梅,如同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不,直接是穿越时间隧道进入今天的北京中关村。无论咋个说咋个讲都不懂,更不要说去做,是天上人间的差距。一提谈电脑她就脑袋发晕两眼晴昏花不知所措如读天书。人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形虽近,但习相远。不过,每滴露珠都有片叶子护着它。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嘛。骏马能历险,犁田不如牛;坚车能载重,渡河不如舟。西方有句谚语说得好:上帝为你打开一道门,必然为你关上一扇窗。给你智慧,就不再给你娇美的容貌。给了你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势必就会省去某项能力。这虽不是千真万确的真理,但在胡玉梅身上不能不说是最好的例证。动手能力差,但沟通与笼络人心的本事却又在众人之上。

她有求于你,定会回报的,书虽读得不多,但对儒家礼尚往来的道理比谁都做得到位。你帮了她就不会让你白忙活,特别帮的次数多了,谁都会感觉不好意思。偏爱零食的胡玉梅却将此发挥得淋漓尽致且弥补了工作中的某些不足。

一段时间她隔三差五才带零食来,自请了别人用QQ帮接收文件和帮其打字复印这类事后,几乎每天必带小笼包、米粑粑、油条之类的食物,把大家都吃得稀里哗啦不亦乐乎。吉涵芳也懒得去食堂见那千篇一律的面条了,一进办公室就等着有人一步三摇地提着食零来。不带还不习惯了。有天就两手空空的来,被吉涵芳问得理曲词穷,说胡姐,胃被你惯坏了,你可不能不管了哦。她呢就只好一个劲地解释,说是因为一件急事而耽搁了会补上的。吉涵芳是吃得最心安理得的一个。按等价交换原则,她帮胡玉梅做事不少,当然也没求回报,胡玉梅带上的零食,正好还了之前的人情,况且,早点这类食物一旦吃剩就会变质,即使不变质,凉了之后谁还会再将它再放进至尊的嘴里?这又不是吃了上顿愁下顿的饥荒年代。所以每次零食都如备战备荒的物资总有些结余。除够她与吉涵芳食用外,还有部分剩余。政治经济学上说,有剩余产品后就产生了剥削,这规律在此不灵了,每次吃剩的食品非但没产生剥削,食物提供者还得求爹爹告奶奶地央求别人出嘴相助。这时胡玉梅就求情似的请胥贵平请吴诗妍相助。谁助谁呢?事情就发生了某种微妙变化。胥贵平本不爱沾这些小零小食,且又吃过早点,可轻一声重一声“胥哥胥哥帮个忙嘛?”的央求声,硬让他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声音软绵绵的,软绵得像一条缠人的水蛇,生生就被缠住了,一点都动弹不得,也可能根本就不想动,动啥呢?越动越缠得紧,索性就让她缠好啦,还酥酥的痒痒的,让人欲罢不能。缠,对已婚多年的胥贵平来说已是件久远得有些奢侈的事啦,缠就缠嘛,况且还有香东西吃。缠累了你总得松开。

在动手事宜上,胡玉梅直接是个弱智,弱得大脑像灌了一瓶胶水似的一塌糊涂。对电脑、复印机、传真机等现代化办公类电子设备找不到点滴感觉。吴诗妍和吉涵芳教过她无数次,如同没教一样,讲时她都懂,一旦操作就不行了,像千年的铁树,纵你天天浇水,时时守护也见不到花开。哪怕复印几份文件,也让人哭笑不得。要嘛复印出的页面像个佝偻病人,要嘛又像是喝得东倒西歪的醉汉,有时复印出的是沉沉的黑夜,有时是两个页面打架斗殴同一面重复复印。还方向感还特差,不管咋教,师傅只要转身,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上下喽。一叠刚开启的70K4A纸让她复印,百分之七八十的纸只能贡献给收废纸的人。有次胥贵平让她复印三份文件,当场教她,一转身,复印出来的不是三份而是三十份。且有一面重印了两次,视力再好的人也没法认啊。胥贵平光鲜的脸即刻变成菜市场王大妈菜篮里挑剩的瓜果歪瓜裂枣的,脸愁得都能扭出水。毬不能疼的笨蛋,教也教喽说也说喽,是灿泥糊不上墙,胥贵平只能在心里痛骂一通。大家对此都只好摇头晃脑表示无奈。

也不是有意敷衍,而是天生对那些冰冷得没体温、用金属和塑料构件构成的既不会说话又没情感的器物缺乏感觉。有说她笨,说区区小事都搞不定还配叫年轻人。有人说她这是偷尖耍滑,是变着法子偷懒,也有人说这叫大智若愚不屑于小事。其实她对机器设备真是点滴感觉都没有。

若她感兴趣的事,一样出人意料。

与高管打招呼,胡玉梅从不称其职位,都是张哥李哥王哥刘哥地叫,叫得自然且相当的到位毫不做作。年纪再大都这样称呼。比如安全环保部的经理阮廷锋,都五十好几的人喽,别人总老软老软地称呼他,此软非彼阮,但在人们潜意识里,总喜欢老软老软地叫,他心里明白却又不好发火,毕竟阮软同音啊。阮是百家姓中一姓,过去叫了几十年都没人取笑,现在却成为人们取乐的话题。坦荡者喊老阮双方都心底无私,促狭之人一开口,一杯原清清爽爽的茶就变味了。特别是许静然副总叫老软时那眼神那口气,早就游离出字面意思。现在的人个个都鬼精精的,一句正二八经的话经他们之口就变味了。如同魔术师刘谦的手,之前是一束花,经他一晃,须臾间就硬生生成了一只鸟。姓氏是没法改变的,被一次又一次老软老软叫得无地自容的他,私下里曾想,姓氏成千上万,这老祖宗为啥专挑一个阮字作姓氏啊!弄得后辈子孙尴尬得都抬不起头。开始也有些不适,时间一长才无所谓。对男人而言,这年头最致命的就一个“软”字。耙耳朵是怕老婆男人的戏称,而软就有几层意思了。有怕老婆之意,另就是男人最羞于提及的弱点。男人这样称呼是戏称是取笑,但女人再这样跟着老软老软地起哄,似乎有些嘲弄和小看人的意味了。在特定语境下,哪怕你真叫人家老阮,但谁知你叫的是老软还是老阮?假作真是真亦假。若不是年龄相当,关系密切,哪个女人好意思老软老软的叫啊。莫非见视过?

以胡玉梅的为人,当然不会人云亦云,况且一个可作自己父辈年龄的男人,你一个年轻女人总跟着开这样的玩笑,就变得轻佻了。所以,她不会直呼老阮,也不叫阮哥,而是用最后一个“锋”字作称谓,叫锋哥。这一来,老阮难得一笑的脸就变成了朗朗的晴天,粗糙的脸面竟如陈年的茶叶遇水变得青嫩了,过节似的总是乐呵呵地不住点头。当然,这都只限于她胡玉梅。别的女人就不这样称呼,要嘛阮经理,要嘛阮大哥,好像天生就与软字分不开。偶有几个叫锋哥也是后来才改口的。许多人当初都不习惯抑或还有个过程。如同运动要先热热身一样,可胡玉梅不要这样的热身,一出场便可奔跑起来。

譬如行政部,之前吴诗妍和吉涵芳称呼胥贵平都是胥经理胥经理地叫,胡玉梅一来,这三个字就被换成了胥哥,总是胥哥前胥哥后地喊。称谓就是个符号,但折射出的关系却大不一样。叫经理是上下级关系,既是上下级关系,那就要有上下级关系的样子,就得一是一二是二。叫哥则不同,关系近多啦,用不着再板着脸,总是规规矩矩不苟言笑的样子。胡玉梅是最后来行政部的,但这并不意味与大家的关系就山远水远,用哥来替代经理,是她一大发明,将彼此间关系拉近了许多。吴诗妍和吉涵芳呢?却仍山高水远。可不是嘛。一个生人来行政部都是胥经理胥经理地叫,而吴诗妍和吉涵芳尽管在其手下已多年,还如此称呼,这与生人不还是一样的距离吗?单凭这点,连吴诗妍亦隐隐觉得有点那个。当然,吴诗妍不是一成不变之人,也有她的灵活性。说改就改口了,再不称呼经理了,亦乐呵呵地改口叫胥哥胥哥啦。吴诗妍改了口,吉涵芳也亦步亦趋跟了过来。行政部的这两朵花都在胡玉梅带动下与胥哥打成了一片。

但这只限于对胥贵平或限于对中层以上年纪较之自己大的管理者,对少数几个公司级领导,这哥就不能随意叫啦。起码对吴诗妍是这样,但胡玉梅依然是个例外。在她眼里,没职务高低,唯有年纪大小。哪怕称呼公司老大吉总亦一样,总是钦哥钦哥地叫。钦是吉总的最后一个字。且叫的节奏远比叫其他的哥语速慢,时高时低时轻时重时缓时急,有抑扬顿挫的感觉,当然,这要看特定的环境。急时四二拍,闲时四四拍,嗓音相当有雌性,类似邓丽君那柔美的腔调。别说当局者,就是局外人听起来亦撩人。再刚强再雄性的男人,只要被这柔柔之音裹挟,都会心甘情愿败下阵来,之前是一坨顽石,之后就成了被揉的面团。同为女人,吴诗妍只好望洋兴叹。不是她做不到,而是根本就不愿这样叫。思想决定行动,存在决定意识。生活中,一个人可能做啥不为啥,受文化影响由父母遗传基因决定的,已深入骨髓,非一朝一夕能改。就如杉树天生直的,若弯弯曲曲那还叫杉树吗?不如就直接叫梅或海棠啦。她不知道胡玉梅与吉总攀上的是哪门子亲戚,敢钦哥钦哥地叫。而吉老大非但不拒绝,还十分受用。这就大大超出了吴诗妍的想象。之前吴诗妍以为她与吉总是沾亲带故或是转弯抹角的亲戚?吉涵芳说,她三爸(三叔)与她毫无任何瓜葛,哪怕沾边边带角角的关系都没有,要不是来公司,哪个认识她哦!就为这事,吉涵芳还当面问过胡玉梅,说我叫你梅姐,你又叫我三爸钦哥,这辈份不是被喊乱了?胡玉梅哈哈一笑,说这只是个称呼,干嘛恁个认真。各喊各的嘛,一家门上还有几样亲呢?你三爸都不在乎,你计较个啥?

▲ 水族村寨(摄影) /韦毓坤

吉钦不在乎年纪不在乎辈分,和他过于认真反倒疏远了。相反,喊他钦哥更显亲切。

他是性情中人,对酒和牌情有独钟。无论在哪,下班或紧张工作之余,都会忙里偷闲挤出时间娱乐,都会带着手下的弟兄们先用酒斗斗乐,再与牌来一场不分白昼的持久战。或手舞足蹈,或云雾缭绕高一句矮一句地攻击对方;让酒在肠胃中穿行而过,精神就得到了舒展。那份酣畅那份淋漓,让漫长的时光在喜乐中灰溜溜地溜走,只留下痛快与惬意。喝酒打牌,这是他人生峰峦上的两朵云霞,只要时间允许,或者说只要一息尚存,他们都会以雷锋钉子精神为榜样,有空要钻没空想办法也要钻。几个男人间你来我往,你打趣我我攻击你般的斗嘴,你让我喝半斤,想方设法我让你喝八两。喝得氤氲缭绕,喝得醉如神仙。更多的是在“经济半小时”中各取所需。胡玉梅的到来,给酒增了色牌添了彩。使吉钦受用的两个娱乐项目有了灵性。像山遇到了水,水缠绕着山。一切变得有了灵性有了生机。之前每天日子是得过且过,是长夜难眠赤现天;现在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过去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现在有了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紧迫感。季节在变,观念在变,面对美酒直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女子。不想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啊!少年头是过了,但中年头也不想就这么白了啊!

胡玉梅之前在县内一家浙江人投资兴建的溪水滩电站干了一年多后勤采购,本也顺风顺水。后勤采购嘛多少有些油水,一月下来所捞的外快比每月的薪酬还高。这都人所共知,只要不过分,没人跟你认真。有次卖猪肉的老板给人留了几斤背柳肉,且卖家头天就给了钱,她那天恰好遇上,就看得起那点肉,分文不给想拿走。老板的话就多了,多得像唱歌,但没能感动她,一气之下将脸拉长,本来就是一张长脸,这一拉就拉成了马脸。平常彼此间合作得满愉快的,就因这该死的背柳肉将双方距离一下推出山高水远的距离。她说他太抠,他说她吃得烂,卖肉老板当场将回扣之事抖出来,周围难免有熟人。聪明的她立即打住。司机王三水也在一旁,或多或少听到了些。别人听到也就听到了,不是一个单位的人奈何不了她,即便说上几句,那也无关痛痒,最多说她私心重。只要一触摸到经济,这年头有多少是清白的呢?就像有些官员,没露馅之前都是清清白白廉洁奉公的人民公仆,一旦东窗事发,才知是现代版的何珅。三水不一样,她俩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共事之人啊,他的口要是堵不住,这大油大荤的日子怕就走到了头。她最怕单位的人知道。冰雪聪明的胡玉梅当然有办法堵住这个有可能泄密的洞。这个洞就是司机的嘴。她自言自语地解释一番,反正都说对方的不是。她清楚王三水的软肋在哪,便投其所好,装出十分委曲的样儿,只求得到理解。这个洞倒还真被她给生生地堵住了,但事态发展到后来她却始料未及,直接是整条船都翻了。

她开始频频向王三水示好,尽力讨好他,以堵住这口漏洞,当然又不能明说。她发挥自己的资源优势,开始只想玩空手道,让对方嗅嗅腥味,望望梅止止渴,让他占点摸摸擦擦的小便宜,或最多让双眼下下乡,也仅限于走马观花似的下乡,像某些深入基层的官员,象征性地在面上走走看看,看过也就看过了,反正模模糊糊就哪么回事。目的达到之后便刹车。事态发展到后来就不是说止就止的了。像一辆狂奔且刹不住的车,本有意要停的,竟有些力不从心了。一切就变得随心所欲我行我素,务虚变成了务实,漂浮变成了踏实。司机王三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起初是走马观花接下来要下马看花,之前是在路边走走河边站站,现在一门心思想深入边远山区访贫问苦。这一访一问,一虚一实的方式在这一来二去中结成了扶贫对子,你来我往中就难分彼此了。

她用话语撩拨用眼光戳他。王三水本就长得极有人缘,且又健壮得如一头公牛,她的放纵让他越发胆大妄为越发疯狂。发乎情,止于礼,两千多年前孔老夫子的话他们置之不理了。只想潇洒走一回,只想发乎情,任随你。像一对进入发情期的狗狗,你蹭蹭我我推推你,目光秋千般地荡来晃去,心就随之荡晃起来。一会在王三水身后抓一把,一会又在人家腿上捏一下。公的还没急,母的倒搞得火烧火燎脸泛红光。王三水干脆将车开到偏僻处刹了车。彼此身体的车辆却再也刹不住了。雌雄一对急不可耐在车内惊险上演了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肉欲之事一旦破戒,就如《少林寺》中偷吃狗肉的小和尚,美味美酒是难以抵挡的,原形毕露的小和尚们差点被方丈逐出师门,好在开明的秦王李世明为感谢少林寺十三棍僧为唐王朝立下的汗马功劳,降旨允许少林和尚开戒,“喝酒吃肉,以壮体能、强武艺、安邦扶国”。金口一开就应允众僧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少林寺因此有了俗家弟子。时下二人当然不想让自己的方丈知道,因为他俩没有可值得炫耀的功劳,自然不可能再遇到开明的秦王。那就偷偷偶尔为之嘛,反正没人知晓,加之有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虔诚,接下来也不妨骑马狂奔。频频酒肉穿肠让她感觉偷食狗肉的滋味原来是哪么美妙哪么惊心动魄啊。她喜欢这心惊肉跳般剌激的感觉。一次是偷十次也是偷,索性再偷几次才收手。或二六九吃素,其余日子还俗。这一偷就有些把持不住了,二人竟大胆至电站员工宿舍得意忘形偷食起来。谁料此事早被人知晓,且又传到了大姨子陈琼耳朵里,多次晚归的王三水让老婆陈三起了疑心,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联合大姨子及远房小舅子三人,经多次盯梢,竟神不知鬼不觉潜伏在电站周围。一个缤纷的黄昏二人再次想佛祖心中留时,被突然破门而入的陈家嫡系部队捉奸在床……

颜面失尽的胡玉梅只得一走了之,这次真是佛祖心中留了,连宿舍里的东西都不好意思再去收拾。回去不久又遭遇家庭革命。彩旗没飘多久,红旗反先倒了地。江山易主,丈夫离她而去;国破家亡,直此淡出江湖深居简出借宿后家,直至通过熟人介绍来腾龙化工。

那个曾让她惬意、让她撕心裂肺的溪水滩电站就以如此的方式让她含羞离开。知道的人一定很多,同事们会如何想呢?好在一起共事的人都是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与她同乡的一个没有。电站在县城东面一个乡,而腾龙化工则是西边一个镇,两地相隔四五十公里,想毕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志向高远,心怀远大的胡玉梅怎甘在寂寥中度过平淡如水的人生。伤口愈合之后,梦想亦滋生了,有了重出江湖一展身手的想法。胥贵平、吴诗妍和吉涵芳就是重出江湖之后最先认识的三个人。

过去不认识当然不能代表现在不认识,在这方面,吴诗妍、吉涵芳或者说包括胥贵平在内,其实都还不大了解胡玉梅。对胡玉梅来说,认识一个人或者说缩短与另一人之间距离与时间无关,只在把握时机把握火候上下功夫,投其所好恰到好处。如同打铁,过火的铁器会被打扁,火候不够又达不到目的。把握住火候,变圆变方变长变短便可随心所欲,这是她的过人之处。吃一堑长一智,曾经的失足让她变得更加精明了。

人际交往于胡玉梅是鱼入江河鸟归山林。偌大个公司,还真没发觉能与之比肩之人。

只要有意,一天之内她就能和陌生人亲得情同姐妹。男子,只需聊上半小时注定就会成为朋友、情感笃定的知己抑或是她裙下之臣。这非一个学字能说得清道得明。对哪种人该用刀该用剑?啥时该软该硬?穴道咋点?女人的穴道在哪男人的死穴又在哪?都了如指掌。就譬如在请胥经理和吴诗妍吃早点这件事上是区别对待的,拿捏得也异常到位。先领导后小兵先长者后年轻。跟男人说话语调要轻,语速要时缓时急还要有停顿,要抑扬顿挫一唱三叹。语意中要有氤氲有雾霾有桃花有佳酿。喊得你全身痒痒的酥酥的,让你痒至骨髓甜至心头。请吴诗妍的语气就显得亲切,是年长者,不,直接是姐姐叫妹妹的口气,有关心有体贴,不吃不行还容不得迟缓,言语干净清白得像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那种。若不为,就是你抬架子不给面子了。让你只能进不能退。

人跟人原来是不一样的。

不过极为平常的几次早点,大家就这样被胡玉梅侍候得心满意足心花怒放。之后呢,叫吴诗妍和吉涵芳也改了口,总妍妍妍妍芳芳芳地叫。那亲热劲不摆喽,让人感觉即便亲姐妹也不过如此。之前,行政部像一盆加了水的面粉水是水面是面,之后就加温加热了,加温的结果拌之轻轻一搅就变成了粘稠的浆糊;之前的笑声不持久,且有些寡淡,如同小孩三三两两燃放的鞭炮,几声鸣响之后就悄无声息了。时下的笑声就大不一样了,是不绝于耳余音绕梁,像清晨的雾霾氤氲得你双眼朦胧,又似抒情女中音让你感觉爽爽的酥酥的,似乎有一只肉呼呼的手滑动在身体的某处,只要想抓痒痒,它便轻轻动起来,让人十分受用。

▲ 水书及水书先生(摄影) /韦毓坤

既然受用就是极好的资源,是资源哪能只给行政部你几个虾兵虾将受享用呢?若只给你几个白白浪费掉,且不是暴殄天物了。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对胡玉梅而言,男人便是这样的好钢,不,确切地说应当是头顶皇冠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好钢。有了如此好钢,温如水柔如泥的女人一样能披荆斩棘乘风破浪勇往直前,最终笑傲江湖。冰雪聪明的胡玉梅一改面对电脑那笨笨的样儿,像一只南极母企鹅,一摇一摆地晃动在雄企鹅跟前,目光如三月的轻风徐徐拂面,只为吸引一束束夏日般火热的目光。个儿虽小的母企鹅,自然懂得如何讨雄企鹅欢心。这还不够,应当讨企鹅头儿的欢心。

闷热的午后,在鸟笼似的办公室关了一整天的人们,一下班或者说将要下班,就倾巢而出,像池内供氧不足的鱼,一有机会便鱼贯而出涌向更宽阔更清新的水池。距正点下班还差不到一刻,一双双急不可耐的腿早迈出门槛。三个一群五人一伙上班似的忙着下班,挤进公司大门外一字排开的几家餐馆。

吴诗妍坐东在张三妹餐馆请胥贵平、胡玉梅、吉涵芳及财务部郑红小聚。通常她们在食堂吃上一段时间,会跑出来换换口味。这顿张三作东,下顿李四做主,再下次便是王二麻子,下下次便又循环往复,像一年中春夏秋冬四季循环着。三月桃花开,四月李花放,五月桅子香。大家都在此共享着彼此促成的舌尖上的季节。员工们都这样,特殊的地方形成特殊的规矩。召集人一发话,沙丁鱼般汇聚到食物链丰富的地方。民以食为天嘛!谁也逃不脱凡俗的人间烟火味。惟有吃才是最吸引人气的一种方式。

在管理人员看来,食堂饭菜如千篇一律的文章,没变化更缺乏新意,天天重复相同体裁,顿顿抄袭往日内容,除了相似便是雷同。月月看天天尝,还一日三次地反看,任你耐性再好心态再平和,即便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也只能相看两不厌烦,只有敬亭山,可这毕竟不是敬亭山啊。即使你不厌不烦,口和胃亦会提出异议,抗议你。要嘛肠胃发怒,要嘛双眼麻木,看你还能如何坚持得下去?索性就花几个银子,为喜新厌旧不争气的眼光换换色彩为嘴调换口味。人生在世不就吃穿二字吗?这吃还排前呢。

以体力为生的农民工则看不烦,他们才是相看两不厌烦,只有敬亭山。不像城里人那么妖精那么金贵,他们需要的不是让贪图虚伪的双眼得到满足,而是给勤俭持家勤劳质朴爱劳动的肠胃一次实实在在的劳动机会,以展示肠胃功过硬的本领海纳百川的胸怀,考验在任何艰难险阻面前都不喜新厌旧的笃定。他们的肠胃不在乎千篇一律重复与雷同,这词于他们有些陌生了,他们要的只是给机器加油给四肢以力量。车加油不是千篇一律吗?跑得不照样飞快?他们不注重形式讲究的是内容。每顿有高热量回锅肉就心满意足,一顿饭一荤一素才二两银子,不算贵。但管理人员不行,他们要满足挑剔的肠胃和不断变化的口腹之欲。孩子是自己的亲,老婆是别人家的好,饭也是别家的香。既然如此,就得时不时支援外面的餐馆。

当面请了胥贵平临时又变故,只得重新联系安全环保部的王伊俊,说还在县城一时回不来,四个女子便只好在无男性陪伴的饭局中踽踽独行。说踽踽是一种性别的独行,而非四人的聚会,四人哪能说孤独呢?

这顿饭吃得不那么愉快,不是饭菜不可口,也不是缺失了两人就没气氛,而是胡玉梅中途兀自退场。让她们有一种孤军奋战被遗弃之感。亦非她有意,她也是毫无预料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这让同去的三人特别是吴诗妍心中有些淡淡的不爽。

四个人的热闹远没达到高潮,胡玉梅就中途败兴将高潮带走。一直以为善解人意深谙人情世故能将人际关系拿捏得异常到位的她,这次着实让在坐的人换了看法。饭局拉开帷幕不久,听到熟人声音,那样儿比吃啥子菜都香。声音像长了钩,硬生生将她眼光钩了过去。趔趄得有些东倒西歪,脚底还像抹了油一溜烟似地溜了出去,说跟熟人打个招呼,声音和戏台上唱戏的唱腔差不多,又铿锵又粘稠,铿锵得多远都能听到,粘稠得连在里屋吃菜的吴诗妍几个都感觉粘乎乎的。得知吉老大和他一帮弟兄在隔壁好又来餐馆。她酒瘾像化学反应似的立即就上来,有了过去喝一杯的念头。打了招呼说过去意思意思便回来。结果呢这意思意思直到吴诗妍几个离桌算账抹嘴走人也没意思完。啥“帽子”也没戴的光头女人,和几个领导一帮男人掺和啥呢?在公司,说一个人有没有头衔没有职务都用戴帽来指代。张三当了班长,就说戴了一顶草帽,李四当了车间主任就说戴了布帽,王二麻子当了部门经理,则是戴了一顶皮帽,再往上呢,那就是护耳帽(军用棉帽)这是员工们的幽默。在公司,这些职务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像一顶护头护身的“帽子”,即可遮风挡雨,增加头部温度,还有许多不便言说的好处。只要有机会有条件,都想通过各种关系去弄一顶这样的帽子戴戴。条件是要疏通好关系,尽量向各部门的老大靠近些,说得上话。

胡玉梅莫非也想弄一顶这样的帽子戴戴?

这做法有些重色轻友。吴诗妍发言了,话像滚热油锅里滴进一滴水炸开了。你一言我一语,说胡玉梅总爱在男人堆里扎领导面前挤。特别是郑红。她说本是姐妹几个的聚会,这倒好,给她搭了一道梯子,她却顺着这道梯爬向了别家,你说这人还有啥意思。且去了就连照面都不来打啦,哪为主哪为次都不顾了。吴诗妍还是理解的,遇事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嘛,与领导相比,自己是轻,轻与重的关系她吴诗妍不是不知道。这样一想,心便平静了许多。

胡玉梅的想法却与她们迥然不一。

人生如牌局如麻将。要打好一盘牌,想胜出对方,除具备相应的能力,关键要看手气。牌好胜算多。在胡玉梅眼里,吴诗妍、吉涵芳她们也算好牌,不过也仅仅只是一般般的小牌,手气差将就胡也可,但好牌出现,就只能趋利避害将不好的搁置一边。得知吉老大在隔壁,这机会当然不能错过,这才是好牌大牌,是龙七对是大对子是清一色。只好将吴诗妍她们弃置一边了。

不要看胡玉梅毬不棱疼的,她还喜欢凫上水。郑红这一说。在坐的都有些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吴诗妍、吉涵芳也有同感。只是吴诗妍极少说别人的不是。这是她与许多女孩子的不同之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要不过分,都在情理之中。吉涵芳却不这样认为,她胡玉梅一个劲地拍领导拍她三爸的马屁,连她都有些看不惯,男人尊敬领导本无话可说,但你一个光头女人家总这样跟前跟后当跟屁虫,怕是有些不怀好意哦。

根据县域乡村旅游公路选线适宜度评价模型及李克特量表的运用,将评价因子的指标作模糊等级划分,如优、良、中、差4个等级,具体等级分值如表4。

吴诗妍有些不快。只不过她的这种不快仅只在心头,遇到知心的才会说上几句。郑红不一样,是直筒子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之人。说话如同在室内拿杆子直来直去。对胡玉梅的德性最看不惯。

老娘最破烦见了领导就无骨无筋的人。郑红看不起哪个,就喜欢用这句话开头。不过,她先向吉涵芳申明,这与你三爸无关哈。

有次她去我们财务部。开始还和大家热热闹闹有说有笑,谈得只有恁个投机啦,一会儿张姐一会儿王姐的喊,妈X,看毬斗我们康经理才跨进门的一只脚,说话的调子立马就变毬。开始是甩二锤,之后就成了抓痒痒。这一抓就抓到康经理里面的办公室去了,还连头都不毬回。那样儿倒像是专门过来等康经理的,只不过康经理暂时不在,就将大家这儿当成个店子息息脚。在腾龙公司,许多女人说话和男人一样,都是出口成脏,都是毬天卵地。出纳毕惠接话了,既然是店子,当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看她见到康经理的样儿,像一束迎风的摆柳,风一来便轻佻地花枝乱颤啦。不,迎风的摆柳都不如她,摆柳好歹是被动的,是被风吹起的,她呢,像雾像雨又像风。来来去去无踪影,一会儿风一会儿雨将我们康经理说刮就刮走毬。与柳相比,她胡玉梅还不如柳呢。财务部的柳本来就多,但天天与风相伴,咋没见哪枝柳被吹舞起来,风这才刚一进门,要吹也不只吹到她一个啊,为啥只有她才会舞动呢?这就是作柳的艺术喽。春天的柳是随风而舞,她这枝柳呢?是只要意念中有风,亦会自然而然舞动起来。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是不是就这意思。但有时风仍止她却已舞动。她是七十二变的孙悟空,有风,她便为柳,柳在她则是风,还能将一棵枯得早已掉枝的樟树、榆树都吹得枝繁叶茂草本葱郁。财务部的人根本没拿她当回事。

枯树都舞动了,何况是红尘滚滚中的饮食男女呢。现在的人有几个经得住北风哪个吹雪花哪个飘啊!这是财务部一帮婆娘们的观点。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有时即便无风,浪亦莺歌燕舞地在那儿舞动。

隔壁的饭局,胡玉梅意外成了主角。先是她一个个地敬,后是一个个来敬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说一杯有些过了,实际都已见低,只有小小半杯,但一圈下来,也不少啊,喝得脸上艳若桃花红霞朵朵。红艳艳的脸蛋像一只挂在枝头的桃子,让在坐的男人都有伸手去摘的欲望。但欲望归欲望,在坐的谁有这个胆呢?都只能望梅止渴。

▲ 园舞曲(摄影) /韦毓坤

经理毕竟是经理,胥贵平将这个桃子往吉老大身边推,桃子呢,竟会顺杆爬了,不过仍有旧要做出一副欲迎还拒欲就还推的样子!嘴上说不行想拒绝,手和肢体却背道而驰,反正屁股没配合,而是径直挪到吉老大身边,还主动将酒杯和眼光贴过去。或许思想不愿喝但身体想了。身体想喝就是物质决定意识嘛,与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是一致的。和吉老大碰杯是一喝三叹。对方看她一眼,她就回报两眼,看得对方心花怒醉眼朦胧。都说吉老大是海量,一斤两斤没法让他醉,况且在坐的都是他那帮弟兄,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将他拼醉呢?自然不会,也没有喝超量,但那天却意外有些醉意朦胧,醉得清醒醉得心甘情愿。或许是那酒被高人使了法术,让酒精度数陡然间增加抑或是与某种体味相融而发生化学反应。反正那天酒就是不一样,在场的人都有类似的感觉,只不过没吉老大醉得深沉醉得执着。胡玉梅亦醉了,醉得心旌摇荡心如四月花儿次第开。

女人的秋波是大麻是鸦片,男人只需吸上一两口,便会接二连三地有了欲望,欲望之后就会上瘾。胡玉梅的眼波可不是随随便便说抛就抛,要抛,那亦如哈雷慧星撞地球,要几十年才能见一次啊。胡玉梅是谁,是不见兔子不撒野,不见鬼子不挂弦啊。

一场饭局,让在场人都长了见识。别的人见就见了,与你也没啥关系。那眼波如同太空中的电磁波,是有指向性哪起哪落都依规律而行。虽大家都身处其中,但频率不符指向不对无论如何你都收不到。能收到的只有一个,这便是吉老大。

之后不久,吉老大带领部分中层管理人员(实际是一帮哥们)到外省一个市去,说是考察学习,学习啥呢?这个市的旅游和饮食业相当火爆。在周边是响当当的。胡玉梅亦一同前行,任务是负责此行的后勤工作。有员工不解地说,学习个锤子?学习人家的旅游咋搞、美味可口的饮食咋做?跟毬化工厂有屁的关系。也有人说,那自然是件对公司有益的好事噻,民以食为天嘛,如学回来就将食堂改成饭香菜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何乐而不为呢?想毬得安逸,怕你狗日的些吃了屙不出屎来。这是食堂的陈老者说的,他是个实用主义者,从来就不相信这些鬼话。哪个老板愿意多拿钱出来改善大家的生活,怕是吃多毬喽!在他看来,所谓学习无非是明修栈道暗渡陈苍借学习之名游山玩水吃喝玩乐日嫖夜赌。

▲ 水族敬霞节(摄影) /韦毓坤

哪个不心知肚明呢?都是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但都不说。即便说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指东道西地说一通。只有陈老者是一根肠子通屁眼,说啥都不拐弯抹角,从来就是开门见山一针见血。所以当自己有气要出有话想说又不便说时,安全环保部副经理汤毅强就将出恶气的机会转稼给陈老者,让他来完成自己的未尽之事。一来可借陈老者这个火爆性直筒子脾气出出恶气,二来也显显自己的智慧,这样做的目的是万一上头追问起来,还可推脱责任保全自己。毕竟话没出自己之口,他为这样的高招暗暗叫好。陈老者一番粗俗直白的话语,让他立即就有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酣畅之感。只要对吉老大不满,他就来到食堂,有意无意旁敲侧击地将话丢给陈老者,陈老者呢每次都没让他失望,如同一个称职的扣球手,只要接过二传汤毅强传来的球,他便会高高跳起准确有力地扣向对方。每当这时,扣出的球就是他内心的恶气,扣得越狠宣泄得就越畅快。他喜欢这种畅快的感觉。

这是汤毅强善用的借代修辞手法。这次没去成,其实多数时间都不会叫他去。在公司,凡吉老大阵营之外的人都没有所谓外出学习机会,圈外人一般沾不上边。每次只好借陈老者之口来骂狗日的吉钦一通,以解心头之恨。陈老者啥也不怕,怕毬啥子呢?一个烧锅匠,又不是啥妖毬不起台的好活路,要我干就干,不要老子走人就是。反正都是下苦力,到哪不一样,穿草鞋的还怕毬穿皮鞋的吗?

所以只要有人丢话给他,他就会像一个尽忠职守的好士兵,像董存瑞炸碉堡似的一个劲往前冲,不将其炸得血肉横飞绝不罢休。

吴诗妍与胡玉梅起担了公司两头的工作。

务实之事属吴诗妍,务虚则归胡玉梅。所谓务虚是指专从事接待陪酒之类的应酬。这种美差当然好,有好吃好喝的淹着,到处游山玩水,接触的又都是领导。但不是人人都具备这种能力。一是要能喝,没半斤八两酒量不行。二是能吹,有事无事你都能侃得起半天,能舌吐莲花,扁的说得圆,短的说得长,差的说得好。再有呢,模样儿要对得起观众,要能吸引众人的目光,要让领导解困消除疲劳,让领导高兴。这就挑剔人啦。不是谁都能胜任的。在公司,能将这项工作做到位的,非胡玉梅所属。这是吉老大说的。这无疑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吃了定心丸的胡玉梅如沐春风,又走进了人间四月芳菲天。

务实就是就是做事,大大小小轻轻重重的事都得做。胡玉梅的岗位是文员,但实际却点滴都沾不上边。倒像是一个管接待的副经理了。比胥贵平还胥贵平。一涉及文字材料就属吴诗妍。按说重大的文字材料该由胥贵平办理,但他总说事务太多忙不来,偏要吴诗妍帮其完成。虽说心里有些不情愿,但领导既然安排,一定就有安排的道理,服从就是,服从是员工的天职嘛。吴诗妍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大学时吴诗妍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每学期都得到校方的表彰和奖励。偶尔会有些文章被报刊采用,是个才女。公文写作之类的事,对他来说如快刀切豆腐般得心应手。大学期间,他就曾经兼职了几家传媒公司的“写手”一职,每月都能在“写”这项业务上得到相应的银子。正因为这些,她炼就了一身靠文字吃饭的功夫,既能将公文材料打理得滴水不漏,还有些风花雪月充满小资情调的千字文见于报端,她庆幸在校时几家公司提供机会让她得到了难得的锻炼,将实习和适应能力提前了一两年,否则现还处于实习阶段。许多同学不就如此吗?机会比钱更重要啊,这是她的感悟。本来可去学校当老师的,毕业前有几所县上的学校来师大招聘,简历都填了,对方将应聘和见面时间定在某天早上,她以为人家会电话通知,结果招聘当天就结束,一直没接到电话,后来才听说学校在招聘广告上已明文告之应聘时间,只是没留意便错过了机会。她呢,父母都是教师,不想女承父业,过就过了,只想先到企业熟悉或锻炼几年再寻机会考公务员。就鬼使神差应聘到了腾龙化工。

仅只三个月,吴诗妍的工作能力便得到认可。

凡有外报重头材料,胥贵平甚至吉老大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只要将事情交付她,结果都会满意。本来嘛,这种走上工作岗位不久的年轻人,大都要通过相当一段时间的锻炼与磨合才能独挡一面,可她一上岗就能较好地适应工作。这是公司领导最满意之处。信任的好处就是不断的得到锻炼和干活的机会。这不,机会又来了。胥贵平让她暂时放下手上的事,零时接手一项紧急任务:三天之内必须完成,赶写一份向省环保厅争取资金的技改报告。不仅专业要求高,还要有大量的专业数据和财务数据作支撑,且还要具备极强的可操作性。这对公司来说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本来是交给胥贵平,让吴诗妍协同共同完成。但他手头有点紧又脱不了身,又不懂专业,其实这不是理由。但他却互换了位置,让吴诗妍为主他为辅,反正吉老大不在,干好是他成绩,干砸了多少有些退路。这是他胥某的高明之处。

按说,这样的任务应交由安全环保部去做或者由胥贵平去完成才合情合理。因时间太紧,也就没计较。接手任务到交付材料仅只三天,准确地说七十二小时。如再减去睡眠吃饭休息等时间,就余下四十小时左右。这对工作时间不长,又不懂专业技术的文科女生来说,不能不说是一次挑战。不但公司有几分担忧,她也无充分把握。报告按时交不上去,意味着白花花的几十万两银子就流别处。公司当然要争取。但时间紧任务重一时又找不到更恰当人选,还是将任务交给吴诗妍。对她来说,最要命的一是时间,二是缺乏专业知识。她知道,将此等任务交予自己,超出了她的能力与职责。但又想,这也是看得起她。内心有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冲动。只要是挑战性工作,她都想尝试。

一间专用接待领导的招待室成了零时工作室,配备笔记本电脑及相应资料,时间是这样分配的:花十小时浏览专业书籍和相关资料;一小时到车间了解和熟悉相关设备;真正用于写作的时间恐怕只有三十来个小时。三天里不分昼夜地写,刚修改完毕,将电子版传给吉涵芳打印出来,胥贵平只看了一遍,就匆忙复印七份盖上章,和吉老大胡玉梅一同去省城争取资金。之后听说,所报送材料是全省上报四十多家企业中通过评审的七家单位。当然,这还有关系的成分,没关系做铺垫,写得再好也白搭。但若没过硬的材料作药引子,要想最终拿到资金也不现实。如若两项具备,只要不出意外,如瓮中捉鳖十拿九稳。最后,公司如愿得到三十万元的环保技改资金。当时,她觉得这根本不是在写作,而是一次“短兵相接”用文字作武器的战斗。她在战场,其余人都是他的后勤,都在为她提供“战时”所需的一切。早、中、晚三餐有人送,想吃啥,只要当地能买到的,都有人为之代劳。起床有人叫,入睡有人提醒,胥贵平、阮庭锋、吉涵芳、胡玉梅、郑红等时不时会来看她。可毫不夸张地说,除吃喝拉撒其余之事都有人为之操劳,连衣服都交给专门负责打扫卫生负责帮高管洗衣物的余孃孃代劳了。虽说苦点累点,但一呼百应的场面,想起来都觉得十分过瘾。当然,这是以透支精力和心血作代价的。

要不是去余孃孃那里拿衣物,还从未静下心来与她谈过恁个多话。

吴诗妍称之为余孃孃的叫余昌燕,本地人,专负责高管宿舍、过道及办公楼走廊卫生,周一上午到高管们的住处收取衣物、床上用品等绵化纤类制品到洗衣房洗涤,晾晒干折叠再将其送回,每周如此。工作说累不累,反正用不了多大力气。风不吹雨不淋,又不用到车间里去。与粉尘啊油烟之类不沾边。不像车间里,铁啊钢啊机器啥的金属类硬件到处都是,稍不留意就会伤着。说轻也不轻,七八个人的衣物、被套、床单一周要洗两次。实际大大超这个数,有的家属过来探亲,一家三口的衣服仍送过来。知趣的,内衣内裤都不会送来,偶有将内裤包裹在衣物中,洗时才发现。虽没明文规定,但贴身内衣特别是内裤一般都自己洗。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有次副总经理许静然就在衣物里夹杂了内裤,还是五花八门上面新近绘有军用地图那种,真可谓山峦河川沟壑纵横。换得别人怕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他却一副光明磊落真实坦诚的样子,将三角叉夹在衬衣和外裤间,看似无心实则有意。本可拒绝的,考虑到怕伤了领导面子,洗就洗了反正劳累的是洗衣机又不是自己的手,况且一个已过半百年的女人啥没见过?不说曾经沧海,大江大河亦见视过的,即便动手洗也没啥。只不过人嘛总要讲点涵养,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将贴身之物交给一个与你山远水远的女人,妥当吗?为提示对方,送回衣物时将其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床中央,裤叉则放枕头上,意思很明白,要分轻重,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之后他仍不拘小节,花里胡哨的军用地图仍夹杂其中。余孃孃不说,而是将其塞进裤包里和衣服一同搅。送回时将其从裤包里拉出一个角。此后,类似的事便再没出现。不过,每次许副总遇到余孃孃,表情就跟原来不一样,咋不一样呢?这有些说不清,反正眼光没之前那么清爽那么清洁,感觉总有那么点沙子夹杂其间,只要眼角轻轻一动就硌得不舒服。不舒服就不舒服嘛,总不能为了眼的舒服让心不舒服。由他去。余孃孃才不管呢。还是高管,一点素质都没有。

▲ 烧 龙(摄影) /韦毓坤

五十有余的余孃孃身体早已像个发泡的馒头,原先一头墨汁般的秀发已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了。岁月的刻刀是公平的,不论谁,只要你步入这个门槛,都会在你脸上刻下年轮的符号,越往后刻得就越多。虽给你丰富的人生经验,但也给你的脸隆起了条条沟壑呵。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大得多,时光要再倒回去二十年,她无论走在县城哪个角落,都会有人上前问长问短,可现在躲在偏僻的山沟沟里,不为老公不为孩子,却用心伺候一帮非亲非故目中无人年纪比自己小得多的小崽崽们。想当年自己可是有头有面上与县领导下与厂长经理说得上话的人,走到哪哪儿热闹。现却如同一坨石头,还是那种灰不溜秋不耐看的石头,吸引不了目光不说,还有些碍眼。既然碍眼,谁还会将目光投给石头呢?人到了这年纪就如同一个旧茶杯,谁会在乎一个老掉牙布满茶垢的器皿呢?人啊,怕的就是老。

虽不是倾国倾城,年轻时她在厂里在县城绝对是个名人,是县工业局下属一家国营水泥厂职工。厂子一支独秀时,收入是被人羡慕乃至嫉妒的,想往里调的人排成长队。最终能如愿的,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她就是那时调进去的。最红火时,是县政府抓企业的样板。那时,一位姓梁的副县长分管水泥厂,隔三差五都要去厂里,要嘛陪上级领导来视察调研,要嘛又搞啥挖潜改造。年轻的她跳舞唱歌样样行,加之爱说爱笑,异常出众。被梁副县长看中的她,有年秋季抽调到县上成立的一个零时服务组,专为到市里参加秋交会的县企业代表团搞服务搞演出。当时这可是莫大的荣誉。县处级领导关心的人,在县里当然是红人啊,如同被皇上宠幸一般。梁副县长对年轻人异常关心,特别是零时抽调过来的女同志,怕生活不习惯,怕吃不香睡不好。普通职工能得到领导如此的问寒问暖,着实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与领导一来二去过程中,革命友谊渐深。厂长看她与副县长的关系特殊,便时时关照她,十天半月没来厂里也算出勤。关心她就是向领导示好啊。说关心有些客气了,其实有巴结的意思了。渐渐地就有了些传言,说她与梁副县关系暧昧非同一般。暧昧到何种程度呢?有知情者说能暧昧的都暧昧了。非同到何种程度呢?反正不分彼此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种,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一时甚嚣尘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同鬼,大家都说有,谁见过?没见过的能说有吗?可话又说回来,没见过的东西也不能说就没有啊。譬如你爸爸的爷爷你也许见过,但你爷爷的爷爷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肯定没见过。你没见过,不能因此否定其曾经存在啊?这是当时厂里的二杆子罗二娃说的。

▲ 凡间仙境(摄影) /韦毓坤

这是老黄历啦。有无现谁还记得她呢?几十年的光阴早将她们那代的事灰飞烟灭了。企业改制职工们都下岗失业了。老公在一家企业开车出车祸身体落下残疾,只好在家修养,没到退休年龄,单位只给点生活费,双方都在熬在等,等到退休年龄再交给社保。为了家庭为了上大学的儿子,她只好将光鲜的过去藏了起来,藏得越深越好。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喽。

吴诗妍的衣物本轮不到余孃孃洗。但她为公司夜以继日地劳作。是胥贵平安排洗的,既然是经理安排,哪有不洗之理呢?且余孃孃也不讨厌吴诗妍,非但不讨厌,还有些喜欢,像一个母亲喜欢女儿的那种情感。

余孃孃住在A栋宿舍三楼,进门时才发觉衣物早已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余孃孃家长里短地和吴诗妍摆起了龙门阵。从内心喜欢上吴诗妍,把她当成女儿看待。一个劲地夸她知书达礼有文化、懂电脑、会做事,不像自己,年岁大文化又不高,只能打打杂混混日子。话语间,话题无意间提谈到胡玉梅。余孃孃的语调就有些上扬了,只言片语中似乎对胡玉梅的印象不太好,不太好不是说她工作,是八小时之外的事。是说她最近老爱往吉总的宿舍跑,其实跑也没啥不正常的,员工到老总宿舍串串门是件平常的事,没啥大惊小怪,又不是男女受授不清的年代。问题是她每次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妖里妖气,脸上刮得灰朴朴不说,身上味道浓得熏人,像戏台上的花旦像个小妖精,走路都像风吹柳枝般的摇摆,拽得很,招呼都不打。余孃孃的意思是说她太过于那个。啥事过了头,性质就会变,如同温度过高,过夜的食物就会变馊。一向素颜的女人突然间化起了妆,这就有意思得很。士为知己死,女为悦己者容。她为谁容呢?悦己者悦她吗?在余孃孃看来,胡玉梅有些过于妩媚妖娆了,太过于就成妖精,妖精总是要兴风作浪,都是以善良者的牺牲为代价。妩媚的妲己不就是用妖娆迷惑了纣王!最终导致忠臣被害国破家亡吗?就连聊斋里的妖精,迷惑的目的也是以吸取人的气血为目的的啊。所以只要妖精兴风作浪必定有灾有难。余孃孃要吴诗妍多个心眼,以防别人使坏。

坏啥呢?我过我的独木桥,她走她的阳光道。我与她是井水不犯河水,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吴诗妍认为余孃孃多虑了。是否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母亲也时常提醒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啥事多个心眼未雨绸缪总比没提防要强。多虑,是不是更年期女人的通病?吴诗妍老爱在心里这样想。

余孃孃有些迷信。迷信的结果首先是企业不顺。

企业盲目扩张表现在又建了一个规模比现在大的厂,突遇市场萎缩最终导致企业举步维艰进退两难。进则意味投入还要不断增加且还得承担无望的亏损,退则失去市场血本无归。公司现在面临进退两难的境地。无奈,只好将这一难题转嫁到员工头上——大规模裁员。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余孃孃的话一语成谶。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尽管公司遭遇不测,但你总得要有人帮你做事。吴诗妍是这样想的,只要努力而为,总不至于先成炮灰成出头鸟。她与吉涵芳不同,有强硬的后台。自己惟有认真做好份内分外之事。胡玉梅仍是老样子,就喜欢往男人堆里扎与领导推杯换盏嘻嘻哈哈。行政部是坐不住了的,屁股上像生了浓泡疮,一坐就会痒就会痛。她是行政部的青烟,虽置于斯,但志向高远得很在云天在众人之上。领导那儿跑得更勤了,服务的水准也提高了,人亦比来之前妩媚和精神得多了!来之前是“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的寂寥。来之后呢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蓊蔚涸润葳蕤勃发。吉老大亦一改往日的作风,极少参加周例会。忙啥呢?也许太累了吧。这一忙一累便有了“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这是副总许静然的幽默,不是嘛,细心之人已发现,近来的周例会都由胥贵平主持。君王早朝减少了。为啥呢?大家都一脸茫然说不出子曰。也许只有许静然知道,他是副总嘛,且又与吉老大为邻,两人宿舍只相隔一间。要去吉老大宿舍,必先经过他门前。按惯例,吉老大有事不能到会就由副总级别的人主持,比如许静然。但这是腾龙公司的特色,一切皆由老大说了算,他还有啥指望呢。不主持就不主持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关君王早朝减少这一事,有人老爱问他,他呢,就是不说,总是神秘一笑。就一句,人家忙嘛!忙啥呢?又没见外出。生产管理部副经理罗子雄老是爱向许副总问这一问题。领导有啥事要跟你狗日的汇报啊?你才怪眉怪眼的呢!许静然跟生产部人说话都这样,总是毬天卵地的。

很少早朝的结果有人欢喜有人愁啊。欢喜之人自不用说。先有小愁的最先是余孃孃,愁是心理作用,调节调节便会好转的。但老是不顺,就是霉运了。

每周一的周例会,就是她收拾小崽崽们衣物之时。她呢,很会调整自己的心态,若是过去,她哪会帮比自己小的一帮外人洗这杂七杂八的脏东西,现在变了,变得还怕失去这份工作。年岁在变,观念也在变。她眼里,这些充其量就是帮大孩子,一帮羽翼丰满的大鸟。只是要忙着外出觅食,都顾不上啰啰嗦嗦的小事。上了年纪的人只适合做这样的杂事。这是社会化大生产下的分工嘛。

衣服是鸟们的羽毛。现在她就帮鸟们清洗羽毛。每每收拾完一间又接着往下一间。高管们的宿舍都在一栋楼里。来到吉老大那间,本已将换下的鸟毛抱起走至门前,不知咋的又折回,总担心还有未收完的衣服,想再仔细看一遍以免遗漏。这也不是没出现过,有两次就是因粗心而遗漏,一次是一件白色衬衣,一次是件体恤。过后才发现,虽吉总没说啥,但她还是讪讪的有些自责。一遇吉总就解释,一个劲地陪不是。吉总倒没放心上,说是小事不值一提,表情也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对吉老大来说,何况一件衣服,就是都没洗,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这次没洗下次洗嘛。吉总从来都是不拘小节宽宏大量之人,这着实让余孃孃心怀感动,点滴小事都要感动许久。越这样越要仔细,虽只是洗涤之类的小事,但依然要努力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这是她常常听吴诗妍说的一句话。意念里她以她为榜样,以年轻人为楷模。不放过任何能做而没做之事。倒了回来,又将被子从里到外翻了个遍,不翻则罢,一翻还真有收获。还有件背心遗漏在此,一把抓起,连看都没看便放入衣物中出了门,分类洗涤才发觉自己粗心,里面有条女人的三角裤,还是粉红粉红那种,这可闯了大祸。余孃孃知道最近他老婆没来过,那条内裤又与一件灰色体恤包裹在一起,有些生死相依的样子。万一人家老婆夜里来一大早又走了呢?这又不是没可能,之前常常这样。但吉总老婆个子高,这巴掌大的玩意是他老婆的吗?多虑的余孃孃又动起了脑筋。不过,她总是将事往好处想。人家老婆夜里来难道还要提前告诉你不成,人家穿大穿小关你屁事。这一想便坦然了。蓦然间又想起出门前一个细节,只是当时忙着往外走没在意。床头柜的书上一对熟悉的耳环让她惊了一头。这对耳环太熟悉啦,熟悉得如同这付耳环的主人,就是在墨染过般的夜晚,只要听到脚步声,都能准确判断出这人是谁。这是那小妖精的,半月前,还因耳环穿孔处感染来找过她,还是自己用酒精帮其消毒的。她不敢再往下想,怕无意间残留的某个细节再让她惊惶失措。只得抱上衣物,贼似的匆匆忙忙往外走。不,直接是跑。之后本想将那粉红色的三寸遮羞布送回去,但为时已晚,再送去就是弄巧成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喽!

细节总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起码对时下的余孃孃是这样。之前自己亲眼目睹的细节又从脑海里跳出,一个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情景如动画般的在眼前晃动,一幕幕一场场地变换着。难怪这小妖精近来骚味十足,原来如此。

洗涤完之后的衣物如何送回成了一大难题。送和不送都让她左右为难。送,明摆着看人家好戏,不送似乎也不对,洗了衣物不送还是啥行为?自打小她就知道,淫秽之物是不能触碰的,一旦触及必将倒霉。若是在家,她会让人给自家挂红的,可现在让谁给自己挂呢?就算该别人挂,这也是自找了啊,谁让你鬼戳戳的去触碰这淫秽的鬼东西嘛?真是没法躲避。要怪也怪吉总,不,应该怪那小妖精,是她送货上门,是她没得收拣。一个女人,那东西是不能乱丢的啊。总之,余孃孃都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全身凉飕飕的,有种不祥之兆。

冥思苦想之后,她仍将所洗之物完璧归赵,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只是小妖精那淫秽之物她横想竖想硬是不便送回去,用报纸包好又用塑料袋包了厚厚一层,夜里悄悄将其塞到走廊一角的垃圾桶里,想想不对劲,怕上层被拣垃圾之人翻出,底层呢又怕垃圾一倒又翻至面上。总之有些左右为难,才又返回去将其塞至中间,她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 水书与水棋(摄影) /韦毓坤

一切风平浪静像啥事都没发生过,该干啥干啥。也许人家根本就没这回事,或者早想不起还有啥丢失之物,余孃孃总往宽处想。吉老大见到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每次打招呼都一付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样子,若硬要说变化的话,之前一般是她先与吉总打招呼,现在却刚好反过来,每次都是她嘴还未动耳边就响起余大姐余大姐亲切的声音。吉总变得比以前更热情了。这事或许真是自己弄错了,本来就没有的事,是老眼昏花的幻觉。胡玉梅亦一样,内心根本就不像有啥隔阂或不自然的样子。一如从前,该打招呼打招呼,该说笑说笑,若真有事她能如此淡定?是老来犯糊涂。这又不是没犯过。有次出门手机忘带掉家里,回家后她两眼发花,进门硬说发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随后在她常放手机的桌上找了半天仍一无所获,以为就是那黑影所为,翻箱倒柜把放钱的柜子折腾了一遍却分文不少,就手机不见,激动之下的她差点报案,还是老公说再找找,第二天一早才从厨房厨柜的电饭煲旁找到,是接电话后因忙炒菜被遗忘在此,慌忙中又不知触摸到哪个键而将其弄成静音,打了几次都没响声,才误判遭了小偷。她觉得是多虑害了自己,老公和孩子为此时常说他。这一想,心情才渐渐归于平静。

▲ 水书传承(摄影) /韦毓坤

人的行事风格是不易改变的,早已深入骨子里,是红则红是白则白,这是父母遗传基因定了的。

人跟人不一样,虽都属肉胎之身,但本质却千差万别。喝的都是水,牛挤出的是奶汁,蛇喷出的却是毒液啊。

人生是一首诗,吴诗妍的风格一如杜甫的诗在盛唐总是避虚就实,敢于直面存在的弊端,人就更得不到赏识。大唐盛世你虽然富庶天下鼎立一方,但也难掩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实。虽是事实,可朝庭不满啊!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太平盛世哪容此等诗句败兴啊!尽管你体贴百姓针砭时弊,但这与灯红酒绿霓裳羽衣舞相去甚远。诗句虽具穿透力,但如针如芒,非痛亦难耐啊。帝王爱听的是“满耳笙歌满眼花,满楼珠翠胜吴娃。因知海上神仙窟,只似人间富贵家。”

有次说到公司投巨资建一个比现在规模还大的厂子,大家都一直看好,唯吴诗妍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说这是盲目投资,等于往无底的深渊里打水漂。胥贵平当时都在场,说不要妄加评论,决策者自有决策者的智慧,还有许多中层管理人员在场。这话是不中听的,也不知此话传没传到个别领导耳朵里。但吴诗妍不管,事关公司的大事,有不同观点,表述表述总是可以的嘛。这又不是文字狱盛行的年代。

胡玉梅呢则相反,走的是妩媚路线是妖娆路子,炼就的是诗外功夫。“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读书不多的她却深谙此道。硬功比不过你吴诗妍就炼轻功。你有刀枪棍棒所向披靡,我则长袖善挥舞衣袂飘飘。干工作说白了就是攻心,攻老大的心,只要将其降服,一切就势如破竹迎刃而解无往而不胜。男人靠先赢得江山而征服女人,女人则靠征服男人而坐享江山。这是男女之别,这样的道理吴诗妍不是不懂,是不愿为之。她相信公司,相信现实能给励志者一个应有的平台。自小她就开始炼自己的童子功,炼的是鲁迅说的那种悬壶济世的硬功,秉承的是吃草挤奶的精神。秋波荡漾叶随风舞风骚灼灼的做法她做不来,更不屑去做。

裁员消息一出,余孃孃这才茅塞顿开豁然开朗。部分中高层也不解,吴诗妍肯定是哪里得罪了吉老大。说得罪有些远了,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的,真正知情者恐怕只有两人,一是许静然,二呢只有余孃孃了。其实她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在这被裁30多人中,吴诗妍的名字也在其中。

余孃孃为她不值,也为自己被裁找到了陪衬找到了平衡,更为自己的霉运而后悔。要不是遇上那事,情况会咋样呢?或许她不会在这裁员名单中。这一想就开始自责。时光要能再倒回去二十年,这小妖精的做法简直不值一提是小菜一碟。无奈时光如水年华已失人老色衰。余孃孃一想起小妖精那三寸遮羞布,便一阵阵恶心。恶心也就罢啦,还让老娘倒了血霉,丢了饭碗,真她妈该让她枝枯花残千刀万剐啊。

临走前,余孃孃将所见所闻像竹筒倒豆子般的全倒给了吴诗妍。落了茅厕还怕臭吗。之前吴诗妍有些不相信,想不通。想不通并不是说胡玉梅不会往那条路上走,而是不相信吉老大会那样做。在她眼里,吉老大是光明正大为人政治处事讲原则之人。现在才感知自己的认识是那样肤浅那样不堪一击,就如同眼前与之相处了三年的时光,三年的亲身经历都是建在沙滩上的沙雕,虽曾使自己陶醉过愉悦过,但这只不过是风和日丽之下的昙花一现,风浪一来,一切就坍塌了,就露了原形。过去曾为之兴奋为之庆幸的美丽景象原来竟一堆满地狼籍的沙啊!这现实未免太残酷了。残酷得让她不愿再看不忍再睹啊。本是平滑光亮的肌肤,硬将其生生撕裂,还滴着鲜血,这样的场景对她吴诗妍来说,不看为好。

她只想早些离开这伤心之地,越快越好。伤心的倒不是被裁,而是隐藏在决策背后的思想或是文化。而这种文化恰与吴诗妍的追求南辕北辙背道而驰。她首次经历励志在妖娆妩媚面前败得稀里哗啦溃不成军。是当初父母的教育错了还是现实变化太快?

走之前,郑红说你完全可一走了之,管她哪个接手续。吴诗妍说这是两码事,裁是裁,手续是手续,该交的要完清。她与吉涵芳作了交接,有些与单位联系的电话号码及公司邮箱密码之类的全记在几页纸上,一并留在给公司那封信里,在信上,有她想说而没说的话。

胥贵平执意要留她吃了中午饭再走,说这是领导的意思,有些话只能当面锣对面鼓才能敲打得清楚。

这唱的哪门子戏啊?接风还是洗尘?似乎都沾不上边。生米早做成了熟饭还有啥可解释的?这不明摆着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