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扇话柔翁

韩戾军

读扇话柔翁

韩戾军

一门三进士。

钟刚中是末代进士（1904），其人个性抗直。民国初年任湖北宁晋县知事时，曾捕获一匪首，罪恶当诛，当地一些头面人物出面保释，他刚正不阿，将匪首处决，深得民心。当他60岁时已成为寓居北平教场胡同一间小平房的一介平民，仍有宁晋乡民前来祝寿；卢沟桥事变后，北平沦陷，其生活拮据，日渐困顿，大汉奸王揖唐派人送来钱粮，钟刚中斥拒不受。虽则租用的房子一天比一天小，生活困难日甚一日，他却把自己的儿子一个接一个送上抗日前线，直至以摆地摊为生。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其为人风节如此。

钟刚中出身“一门三进士”的科第之家，其书法却能超迈“馆阁”，特立独行。清代科举颇重八股文，馆阁体，时人作字多应制。所谓字想俏唐套赵，率以颜、柳、欧为底，以赵、董盖面，方正之中加以妩媚，又墨色匀停，遂染为“乌、方、光”流行。刚中身处其中，独能不坠时俗，另辟蹊径。有人说他书出颜鲁公，体近何道州，我以为他还是人有逸才，笔出逸品，楚调自歌，不谬风雅，说他学谁似谁，还是牵强。其不羁之才使其书法倔强豪迈，浑朴天成。他又擅作阔笔山水、花卉，笔墨淋漓，气象纵横。

钟刚中为人颇有狷介之操，所谓“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论语》）”。他擅篆刻，自视孤高，以为“当今天下印人，只有一个半，其一为广东邓尔雅，吾为其半，余则无印人矣”。他印师黄牧甫，遗貌取神，善用锐刀刻出古拙，刀痕陡直利落，犹如笔尖写线条，刀锋笔滋并重，朴拙大方，别裁一家风调。篆刻家张牧石评说：“翁名不及寿公（寿石工），而其实高于寿公也。”可惜的是，刚中先生身后寂寞，虽上世纪八十年代，得张大千、启功、马国权等诸先生推重倡扬，但至今仍少有人知，真是应了郭风蕙先生《赠钟子年先生》诗里的一句“深讳有才名”。

最近得刚中先生一书画成扇，一面自作词二首，一面作阔笔山水。所作《兰陵王》，哀婉凄恻，孤怀百感：“竟头白，来问三年信息。伤心地别后到稀，终古名园带愁色。西山恋旧国，应识玄都倦客。阑干处，零乱逝尘，一剪荒陂泪千尺。凄迷俊游迹，早梦断秋衾，丝冷机织，回黄万感空尊泣。算茹愤衔石，积忧沉陆，飞燐入地化怨碧。画楼自天北，重忆，已成昔。又劳燕相逢，残岁飘泊，花开陌上知何日。怕照海烽火，蓦惊棲翼，沉吟前事，付坠叶，漫再觅。”他满怀忧愤，虽进士及第，又是清国第一批留学生（留日学法律），却终至穷厄，甚至声尘泯灭。“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屈原《离骚》句）。”

注：钟刚中，号柔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