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辛特拉买油桃

徐雯

大多数人并不会在辛特拉停留。因为这里的403路公交车会一直开到大西洋的尽头。“陆止于此，海止于斯”八个字太有坑蒙拐骗的气质，让无数人对辛特拉这个中转站丧失了耐心。我在炎热又喧闹的里斯本小住了几天，终于被蜂拥而至的游客逼到了必须离开的地步。

以往的旅行经验告诉我，辛特拉这种一日游圣地到了傍晚就会人群散尽，继而浮现出我所期待的那种平静生活。况且从13世纪后半期开始，这里就是葡萄牙王室的避暑胜地，诗人拜伦以伊甸园喻之，英国作家罗伯特·索泰则将之视为地球上最宜居的地方。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

一个太阳照耀的早晨，我搬进辛特拉镇郊的一幢黄房子。民宿主人是一对生物学博士夫妇，除了经营这家小旅馆，他们还开一家摄影工作室。祖父母去世以后，他们就把旧家具搬了过来，配上从古着市场淘到的老摆饰，把民宿做成了一间小型博物馆。

“得像在家一样生活才是。”长着络腮胡的男主人站在院子里说，“辛特拉就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地方。”我看着他身后一片绿莹莹的森林，觉得这话说得一点儿都不矫情。当天下午顶着大太阳爬摩尔人城堡，我生出了一种对旅途的浅显反思：在北京时我就过着晃荡的生活，凭什么到了葡萄牙就非得去景点打卡呢？

从山上下来，我决定去做一件更符合实际需求的事：逛超市。这是我到葡萄牙之后开发出的新爱好。起初是因为马德拉群岛的消费太高，为了省钱我经常去超市买菜，后来却找到了这件事的独特乐趣——每次提着一塑料袋食物返回住处时，环境的疏离和生活的熟悉都会奇异地交织在一起，这使我恍惚：我是不是一直生活在这里？

我迷恋这种精神鸦片似的空白，想周而复始地沉浸进去，于是迫不及待穿过长满梧桐树的街道、穿过火车隧道上方的天桥，又迅速跑到超市的生鲜区装模作样地给自己挑选这几天需要的水果。西瓜不新鲜、香蕉又太小、葡萄有点软、青芒还太硬……挑剔的精神并不在于挑剔本身，而在于我愿意為生活付出智力成本。兴冲冲走半小时的路，又在货柜之间流连半小时，我丝毫不介意最后只看中了每盒1.99欧元的油桃。结账时，看着前面一家人买了五大袋子鼓鼓囊囊的食物，我也生出无边的喜悦来。他们或许住在很远的乡下，每周只来镇上采购一次；他们或许马上要办一个Party……我来自欧亚大陆的另一端，我们素不相识，但是在那一瞬间，我们的生活竟是以虚实相间的形式连结在一起的——还有比这更奇妙的事情吗？

对我而言，葡萄牙女王玛利亚二世的丈夫费尔南德修建的佩纳宫就是没有镇中心这家连锁大超市更有吸引力。谁要那些富丽堂皇的大宫殿不断提醒我“我是游客”的事实啊，我只要剥离身份以后在别处生活。

我开心极了，拎着油桃盒子往镇郊的黄色房子走去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跳舞。

“辛特拉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地方。”晚上我坐在院子里吹风，又想起了男主人白天说过的话。月亮白白的，透过树林簌簌的影，照在地面上。有风吹过，我觉得高兴，没有急吼吼地想在旅途中寻找内心的安宁，却真真切切地得到了属于辛特拉的平静时刻。

Tips

推荐一个叫Azenhas do Mar的村庄，长在海边悬崖上，风景奇崛，四面被野花包围，非常安静。从辛特拉镇中心坐440或441公交车可到。

辛特拉树木繁盛，夏天时须做好防蚊虫叮咬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