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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时期“中國”“國家”探源

2017-09-15李维明

关键词:國家中國文献

□李维明

先秦时期“中國”“國家”探源

□李维明

中国[1]是世界文明古国之一。同“文明”一样,国家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一定社会阶段的重要标志。“中国”与“国家”,在不同历史时期,含义有所变化和发展。近代以来,指拥有辽阔的疆域(960万平方公里)、多民族(56个民族)共存的国家实体。

“中國”“國家”始源(或称起源、形成)于先秦时期,因涉及中国历史上文明与国家的起源与形成,而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长期以来,一直为学界(涉及考古学、历史学、人类学、民族学等不同的学科)所关注。笔者学习有关研究成果,观察相关现象,略陈浅见,期望专家指教。

一、“中國”“國家”在先秦文献中出现的时间

先秦文献记有“中國”“國家”,由中、國、家三个字分别组合构成。

图一 青铜器“何尊”及“中国”铭文

“中國”,《诗经·大雅·劳民》中载“惠及中國,以绥四方”,将“中國”与四方相对,当指地域居中之国。《诗经·小雅·六月》中载“四夷交侵。中國微矣”,将“中國”与四夷相对。《礼记·王制》中载“中國戎夷。五方之民”,将“中國”与戎夷相对,意指位于五方之中方地域的周、晋、蔡、齐、宋、卫、曹、杞等国家。

殷周时期甲金文中无 “中國”,有 “中或”。西周 (约公元前11世纪—公元前771年)早期青铜器“何尊”的铭文载“……余其宅兹中或……”,“”字形像用戈保卫一方地域。或即域,中或,意指居中地域。

有学者认为,“何尊”所现“中或”是周人站在“西土”看中原[2]。以此判断,西周初年所谓“中或”指夏商都邑所在的郑洛—安阳地域。周人在“中或”营建成周以后,以具有独尊意义的都邑,青铜器、金文、等级制,封邦建卫、宗法制度等内涵作为周王朝社会文化的特点,持续向周围各地辐射、影响。

商代(约公元前16世纪—公元前11世纪)甲骨文中有“中”和与“或”相类似的文字“”,未见相连成词。卜辞有“四土”“中土”“中商”等辞例。其中相对于“四土”而言的“中土”具有“中或”的意义。有学者认为“中商”含义与西周时代“中国”相当[3]。

商代甲骨卜辞见 “中人”“在中”“中田”等辞例,青铜器(铙、甗、觚、爵)铭文显示商时期存在一个“中”(國、族、地),可判定出土地点的器物有铙、觚,见于安阳殷墟西区。

据此判断,商代“中土”“中商”或指商都(亳邑、殷都)所在郑洛—安阳地域。以该地域商文化为代表,其中具有独尊意义的都邑、青铜器,甲骨文、等级制等内涵作为商王朝社会文化的特点,持续向周围各地辐射、影响。

东周文献记,传说中的黄帝、尧、舜、禹时期,已经有了号令天下的天子,存在许多分封的诸侯国,如:

《庄子·在宵》曰:“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

《墨子·非攻》载:“古者天子封诸侯万有余。”

《尚书·尧典》曰:“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吕氏春秋·离俗览》亦云:“当禹之时天下万國。”

“家”,东周文献记“國之本在家”(《孟子》),知当时家为国之基本单位。《礼记·礼运》曰:“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勾画了东周时期人们对家天下社会态势的认识。

“國家”,见于东周时期文献(如《尚书》《韩非子》《左传》《诗经》《孟子》《礼记》 等),记载礼、兵、祀、政等是影响国家理治、贫富、强弱、兴衰、败亡的主要因素。

二、学者对先秦时期“中國”“國家”的探讨

尽管“中國”“國家”在先秦文献中出现时间为东周时期,金文、甲骨文记载“中或(土)”可早到商代。但相关学术成果显示,学者并不满足于此,继续探讨更早的 “中國”“國家”,以图厘清其起源与形成的过程[4]。

1.探寻商以前的中国。目前尚未见(或未辨识出)文献记载中的夏代(约公元前21世纪—公元前16世纪)有“中”“或”文字。就考古现象观察,作为探寻夏文化主要线索的二里头文化,具有代表性的二里头遗址、拥有独尊的都邑、陶刻符有“”(象城郭形,或释“鄘”)。有学者称二里头时代出现了“最早的中国”“青铜中国”(许宏)。

同样,迄今尚未见(或未辨识出)文献记载中的夏代之前 (早于公元前21世纪)的“中”“或”文字。有学者据文献记载(如《史记·五帝本纪》记“舜践天子位之于中国”),认为夏代之前应当具有“中国”的称谓(何志虎)。甚至称之为“中国之前的中国”(源自瑞典东方博物馆曾经推出以中国史前彩陶为中心的一个展览名)。综合夏代之前龙山文化、仰韶文化时期出现的城、环壕、集会场所、象形文字等现象,推断以伊洛地区为核心地域的王湾三期文化所重新形成的早期中国文化圈是真正意义上的“早期中国”(韩建业),或认为陶寺文化是早期中国文化(苏秉琦、王克林),或称为最初的中国(何驽)。庙底沟时代形成早期中国文化圈(韩建业)。

关于中国的要素,学者一般认为地理位置处天下之中,具有以我为中心的理念,为中央之国、中土之国、地中之国。

2.探寻商以前的国家。目前尚未见(或未辨识出)夏代之前(早于公元前21世纪)的“國”“家”文字。所以学者多借助于后世文献结合民族学、人类学、考古学、社会学等学科知识进行探讨。

(1)国家形成。就国家形成而言,学者探讨模式主要有三种,一种模式是借鉴西方人类学、民族学等学科的特点,从氏族发展与演变的角度提出游团—部落—酋邦—国家(塞维斯)等不同阶段的社会结构,反映平等—阶等—分层(弗里德)等不同阶段的社会现象。 另一种模式,运用中国古代文献中有关古国的记载与相关考古学现象结合考察,提出古文化—古国—方国—王国(苏秉琦),邦国—王国—帝国(王震中)等不同阶段的社会现象。还有一种模式是从聚落形态及地位提出农耕聚落—中心聚落—都邑国家(王震中)。

(2)国家形态。学者以时限相对早晚分为最早的国家 (最早形成的国家)、早期国家、史前国家、上古国家、古代国家、先秦国家,以衍生关系分原生性国家、续生性国家,以政治中心与经济形态分为乡村国家、城市国家、都邑国家,以权力地位分王朝国家、贵族国家、世袭制国家、广域王权国家,以族际分有华夏国家等。

(3)国家分域。学者以地域的不同,分为中原(早期)国家、长江流域国家、东北地区的国家、四川地区的国家等。

(4)国家的标志。恩格斯通过对希腊雅典、罗马、德意志氏族制度走到尽头,国家产生的历史进程分析,概括国家的两个特征:按地区来划分它的国民和公共权力的设立。前一特征涉及因商业贸易而出现的人口流动,后一特征涉及警察、监狱、军队、官吏、捐税等。以解决被保护民与公民之间、奴隶与自由民之间的对立。因此,国家的本质特征,是和人民大众分离的公共权力。国家是文明社会的概括[5]。

中国学者参照国外学者有关国家的理论,结合中国历史现象,对不同时段、不同地域的国家形式提出一些阶段性物化标志。

古国,聚落群、原始城市,阶级、等级、高度集权、官制、神权,专业分工,文字,农业、水利、医药、土地丈量。

方国,聚落层次性,城堡,等级、军权、神权,巫师阶层、玉琮、钺。

早期国家,城垣、宫殿基址、王都、都邑、王权、王天下、大都邑、城市化、邑群、聚落等级,铜、玉礼兵器,专门化手工业,公共权力(祭祀、战争)、族权、神权(占卜祭祀)、祖先崇拜、群落、百姓(社会基础)、等级、禅让制、大一统、分封制、政教合一。

中原国家,古城、城墙、宫室建筑、墓葬礼器,青铜、文字、水井、农业、艺术品、纺织业、家畜饲养、墓葬葬制。

国家,早期城市、宗教中心城市化、城墙,人口急速聚集、社会复杂化、等级、冲突,文字产生,祖先崇拜、宗教、巫师集团,世俗化、王权、专业手工业生产。

(5)国家形成的动因。有自然灾祸(洪水说)、部族间交融(冲突、迁徙)、环境与资源等不同说法。

三、考古学文化显示先秦时期“中國”“國家”现象

1.先秦时期“中國”现象。 (1)先秦时期“中”现象。周时期文献记载“中國”主要指居黄河中下游地域承继周王朝分封的诸侯国(如以周王室为天子的晋、齐、鲁、宋、卫、蔡等),相对于周边的秦、燕、赵、楚、吴、越、巴、蜀等国而言。考古学所见周文化、齐鲁文化、燕赵文化、吴越文化等内涵(包括文字)与文献记载部分相应。

商代甲骨文中的“中土”“中商”显示,商王朝有位置居中的意识,周边四至分别为北土、南土、东土、西土。郑洛至安阳一带为商都及王畿所在区域,以安阳殷墟为代表的晚商文化和以郑州亳墟为代表的早商文化,显示这一地域即为卜辞中所记的“中土”。周边地区则分布有不同特征的青铜文化,北方如鄂尔多斯青铜文化、围坊三期文化、张家园上层文化、朱开沟文化、白燕文化,东方如岳石文化、珍珠门文化,西方如老牛坡文化、先周文化、卡约文化、辛店文化,南方如盘龙城类型文化、荆南寺类型文化、三星堆文化、湖熟文化、周梁玉桥文化、吴城文化等。

虽然目前尚未见文字学家厘定出商以前的“中”字。考古材料显示,新石器时代纺轮中部圆孔,“十”字形字符交叉点,二里头文化宫殿群中轴线布局等遗存现象,显示当时人们已经有了“中”意识。蚌埠双墩遗址出土的陶字符“”“”,造型与甲骨卜辞“中”字造型相近。

(2)先秦时期“國”现象。 “國”,东周文献所见“國”涉及一些内涵,其中具有标志性的内涵有大城、经纬、祖社、大刑、大兵、占卜等。同时具有层级性(如邦國、方國、大國、小國)。同时期考古学文化内涵有规模宏大的城址 (包括宫城、郭城或小城、大城)、经纬布局、祭祀、刑罚、兵器、卜甲等。有文字显示国别的考古学文化分布和影响区域也具有层级性,这些考古学现象与文献记载大致相应。

相类考古学文化现象前溯至仰韶文化晚期至龙山文化。不同地域考古学文化分布核心区域、规模不等的城址,祭祀遗迹,石、骨、蚌质兵器,卜甲等遗存现象显示此时有了与东周文献所记 “國”,西周金文“或”相似的现象。

四、“中國”“國家”始源蠡测

1.推断“中國”始源。中國一词的内涵具有历史阶段特点。笔者推断先秦时期“中國”的要素,地域居中原地域,社会发展具有国家形态,有与“中國”有关的文献或文字记载佐证。

东周时期文献记载与相关考古学文化显示,这一时期可以称作文献所见最早的 “中國”。这一时期“中國”包含中原地域诸国。

西周时期最早有文字可证的 “中或”指地域含义。商时期“中土”具有同等含义。

夏代尚无相应文字发现。有学者将探寻“中国”的视野超越文献记载时限,提出“早期中国”“最初的中国”“中国前的中国”等概念,分别前溯至二里头时代、新石器时代。

笔者以为,学界基于商周时期王朝统治中心地域的文化特征,前推夏代及夏代以前的中国文化特征的探索是有益的。

用石质武器拥有一片领地,结合考古学文化具有一定的分布地域,判断以武力拥有一片领地的现象在距今6000—4500年以来就比较明显,当时人们使用石、骨、蚌质武器,在特定的区域从事狩猎活动。 这一较为普遍的文化现象显示,作为文化意义的“域”已经产生。迄今发现并公布的见于湖南、湖北、河南、安徽、陕西、山东等省属于大溪文化、城背溪文化、屈家岭文化、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的城址有十余座。由于数量分布不均(以湖南澧县鸡叫城为早,湖北省境内数量最多),也不普遍,因此,当时有无“中或”,或者中原地区当时是否获得公认的 “中或”的地位,无法肯定。

先秦时期“中國”“國家”标志性因素积累与形成阶段示意表

大约在距今 4500—4000年,石、骨、蚌质武器数量与种类与之前相比校多,战争掠夺迹象明显,城址林立,遍及河南、陕西、安徽、内蒙古、湖北、山东、浙江等省(区)。判断当时分“或”众多,形成多个文化中心。因此,当时有无“中或”,或者中原地区当时是否获得“中或”的地位,也无法肯定。

大约在距今4000—3500年,青铜礼兵器出现,城址数量减少。其中作为探索夏文化主要线索的二里头文化不仅地域居中,而且以超大规模的都邑,中轴线对称布局的宫殿群,青铜礼兵器等而相对于周边诸文化来说显示了独尊地位。四方资源(盐、铜、锡、绿松石、海贝等)汇集二里头遗址。伊洛河流域作为凸显的“中或”地位事实已经形成。由于目前尚未有文字材料印证,所以称为“文化上的中或现象”。从文化内涵(如都邑、宫殿、青铜礼兵器、文字等)和地域位置将伊洛地域——二里头文化的核心分布区域,视为西周时期文献“中或”的始源的推断,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图二)。

2.推断“國家”始源。笔者推断國家的标志:用武力拥有一片超越血缘关系的地域,有专制于大众的公共权力(包括体现等级制度的礼制、官制,专政的兵、刑),有作为国之大事的祭祀。通过观察与先秦时期考古学文化相关内涵,作者试排了先秦时期 “中國”“國家”标志性因素积累与形成阶段示意表。

观察先秦时期考古学文化现象,以距今4000年-3500年 (文献记载中的夏王朝)为界,具有独尊地位的都邑(首都)、宫殿群、青铜礼乐器、四方地域资源汇集等现象显示,这一时期已具备东周文献所记“國家”的主要标志,与商代卜辞“中土”、西周金文“中或”相近的区域文化已经形成。此前城址群,可以理解为东周文献记载的“万國”,是为众多的小国。这些小国具有“国家”的部分要素,可以视作“国家”的雏形。

图二夏代疆域图

[1]说明:“國”,见于周代金文和传世文献,从口或声,像用戈护卫一方地域。“国”,为较晚出现的简化字,为当代中国社会普遍使用。本文以时代为标准,区别使用流行于不同时期的“國”“国”两种写法。

[2]何志虎:《“中国”称谓的起源》,《人文杂志》2002年第5期。另外,西周时期部分青铜器(爵、觯、簋、盨)铭文显示此时存在一个“中”(国、族、地),有学者考证其地望在南阳以北 (黄盛璋:《新发现 “羕陵”金版及其相关的羕器、曾器铭文中诸问题的考察》,《出土文献研究续集》,文物出版社,1989年);或认为属汉阳诸姬之一在湖北孝感(刘昭瑞:《“安州六器”辨》,《文物》1992 年第 10 期)。

[3]许宏:《最早的中国》,科学出版社,2009年。

[4]此类论著较多。2000年以来,学者又陆续推出新著,提出新论。如吴锐:《文明起源的标准和中国国家的上限》《中国思想的起源》,山东教育出版社,2002年;刘莉:《中国新石器时代——迈向早期国家之路》,文物出版社,2007年;段渝:《酋邦与国家起源:长江流域文明起源》,中华书局,2007年;沈长云、张渭莲:《中国古代国家起源与形成研究》,人民出版社,2009年;王长久:《寻根“中国”》,华龄出版社,2010 年;杜勇:《中国早期国家的形成与国家结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北京联合大学编:《早期中国研究》,文物出版社,2013年;王震中:《中国古代国家的起源与王权的形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许宏:《最早的中国》,科学出版社,2009年;许宏:《何以中国》,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

[5]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人民出版社,1972年。

(作者单位 中国国家博物馆)

[责任编辑 赵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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