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时代

坞利·黑塞

如果今天在街头碰到乌多·朔尔茨，很少会有德国球迷认出他，因为他的声音比面孔出名得多。

1973到1994年间，朔尔茨是凯泽斯劳滕主场贝策山球场的播音员。造访贝策山对客队来说总是很难受的事情，因为这座球场是当时少数几座专业足球场之一（另一座著名的专业足球场是多特蒙德的威斯特法伦），球迷与场上球员的距离非常近。德甲史上第一场因球迷骚乱而被迫腰斩的比赛，就发生在贝策山。那是1976年11月凯泽斯劳滕对杜塞尔多夫，即朔尔茨在贝策山工作的第4个赛季。由于球迷纷纷把瓶子扔进场内，裁判不得不在第76分钟终止比赛。

对于拜仁来说，贝策山简直就是黑洞。我们此前已经说到过1 973年那场经典的4比7失利，事实上，1975到1982年间，拜仁从未在贝策山带走过一场胜利。1982年3月落败之后（1比2），沮丧的布赖特纳抛下一句经典名言：“我们以后还不如留在家里，把分数寄给他们得了。”

“扒掉拜仁的皮裤”

翌年，乌利·赫内斯想出了一个破咒的点子，他决定让球队放弃传统的红色或白色球衣，改穿所谓的“巴西球衣”——黄色上衣、蓝色短裤、白色长袜。足球运动员总是很迷信，凯泽斯劳滕为此也采取了对策，在主场改穿绿色客场球衣。结果，赫内斯的“法术”效果更好，主队浪费了一个点球，然后奥根塔勒在60分钟左右一脚任意球折射入网。1比0，难得的胜利！

朔尔茨是不是在这天第一次唱响了那首迅速走红的歌曲呢？

那首歌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朔尔茨在巴伐利亚州南部穆尔瑙的一次度假。有一天，他走进一家位于森林深处的乡村客栈，深夜时分，一帮年轻男子走进餐厅——他们穿着巴伐利亚传统皮短裤，其中一人的裤子已经穿坏了。当时有人喊道：“扒下那家伙的皮裤！”这句话让朔尔茨印象深刻。回酒店的路上，朔尔茨又听到车载电台放着披头士名曲《黄色潜水艇》，于是他把这两样东西结合在了一起。

几周后，拜仁造访凯泽斯劳滕。当客队球员进场热身时，朔尔茨开始通过广播唱起了“扒掉拜仁的皮裤”，用的是《黄色潜水艇》的调子。凯泽斯劳滕球迷很快就学会了这首朗朗上口的歌曲，一个德国看台经典曲目就此诞生。

朔尔茨说，这一切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但这种说法显然不对。1980年，柏林人海因茨·韦尔纳·施奈德就以“Heinz die Hundekehle”这个艺名出了一张名为《扒掉巴伐利亚的皮裤》的唱片，以讽刺当选联邦总理的巴伐利亚州州长弗朗茨·约瑟夫·施特劳斯。

人们一度怀疑，朔尔茨其实是听到了这首歌，而不是披头士的那一首。后来笔者找到了那张唱片的制作^格雷戈·罗特沙尔克，他回答说：“我们去看柏林赫塔对拜仁的比赛，柏林球迷都在高唱这首‘皮裤歌。我们当时就说：‘这多有趣啊，也许我们可以拿它来做点什么。”

罗特沙尔克后来以这首歌曲为基础填上了其他歌词，然后在1980年夏天录制了那首反对施特劳斯的单曲。既然“扒掉拜仁的皮裤”在那之前已经传到了柏林，那么它的诞生，肯定早于80年代初。

不管这首歌是在何时诞生，“扒掉拜仁的皮裤”就像山火一样迅速蔓延，成为德甲传唱度最高的球迷歌曲。时至今日，它仍是非拜仁球迷最先学会的一首歌曲。这首歌之所以大行其道，原因在于拜仁80年代垄断了德甲，对于大部分德国球迷来说，“拜仁以外的球队是他们的必然选择。

传奇门将的低级失误

拜仁垄断德甲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终于解决了门将问题。迈耶退役后，1号球衣传给了一位来自汉堡的小伙子——瓦尔特·容汉斯。他加盟后的第一个赛季表现出色，入选了《踢球者》杂志的赛季最佳阵容。但之后，他的发挥飘忽不定，跟替补老将曼弗雷德·穆勒一样。

容汉斯代表拜仁的最后一场比赛，是德甲整个80年代的一场经典，那是1982年4月24日主场对汉堡。客队在最后20分钟内打进3球，以4比3获胜，并赢得了联赛冠军。比赛中出现严重扑救失误的是汉堡1号、未来的德国国门乌利-施泰因，而容汉斯对于4个失球都没有明显责任。不过，拜仁门将整场比赛都无法给人带来惊喜，大部分人认为，作为一名真正出色的守门员，他至少应该扑出一球，甚至是两球。

6月初，乌利-赫内斯宣布俱乐部已经跟比利时贝韦伦队达成协议，签下了该队28岁守门员让一马里-普法夫，代价是80万德国马克。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比利时传奇在德甲处子秀上就出了个大丑，那个丢球也堪称德甲史上最疯狂的失球之一。

1982年8月，拜仁做客对不来梅，“南部之星”牢牢控制着局面，但主队门神迪特·布尔登斯基一再化解险情，比分一直没有改变。上半场结束前一分钟，不来梅获得前场界外球机会，发球点很靠近角旗。乌韦·赖因德斯单手持球，后退了几步，然后助跑……皮球飞向前门柱，里戈贝特·格鲁伯准备接应，普法夫此时离开了球门线，但他的出击路线与视线都被格鲁伯挡住。看不清来球的普法夫勉强伸出右手拍了一F，皮球鬼使神差飞进球门。不来梅最终凭借此球1比0取胜。

如果当时普法夫没有碰球，进球肯定是无效的，因为规则不允许界外球直接得分。终场哨响后，拜仁球员们低着头回到更衣室，切尔瑙伊暴跳如雷，对手中拿着笔和小本准备记录的一众记者吼道：“简直荒谬！这是我们3年来最糟糕的失球！”然后他将头转向普法夫：“这不是在比利时！”

笔者2015年曾在杜塞尔多夫的一场足球盛典上碰到普法夫，比利时人坦诚地说，他对那个失球的反应很平常。“但我因此意识到了自己必须更加努力地比赛和训练才行，毕竟我现在来到了德甲。”

在比利时踢球的时候，普法夫只是半职业球员，白天要在银行工作8个小时，下午下班后才能训练。转会拜仁之后，一切都变了。勤奮努力的普法夫后来逐渐成为了球迷的宠儿，一举成为世界公认的顶级门将。1983年做客凯泽斯劳滕那场比赛，正是普法夫扑出了布雷默的点球，才让拜仁破除了“贝策山诅咒”。那场比赛之后，普法夫将自己的出色表现归功于拜仁门将教练——塞普·迈耶。endprint

是的，这位拜仁传奇重回塞贝纳大街，成为了俱乐部与前球员之间关系改变的分水岭。

重归和谐

拜仁俱乐部关系转变的一系列过程中，赫内斯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他不再从批发商那里为俱乐部购买文具，而是从奥尔穆勒大街一家简陋的小店里进货。这家文具店平常无奇，一个简单的招牌告诉你，老板叫做尼青格，她是施瓦岑贝克的阿姨玛丽亚。由于年纪太大，玛丽亚把店子交给了施瓦岑贝克打理。

退役之后，施瓦岑贝克这位曾经的“恺撒保镖”每天要照看店铺11个小时。当你问他为什么不回拜仁工作时，他的回答总是“我喜欢自己当老板”；如果你礼貌地提出请求，他也会不太乐意地跟你聊聊足球。“为什么你不问问其他人，他们比我能聊。”

由于受到互联网与大型连锁商店的冲击，施瓦岑贝克在2008年被迫关掉了这家文具店，但他仍继续为拜仁俱乐部供应着文具。

请回迈耶，并不是赫内斯的主意，而是普法夫。“加盟拜仁后不久，我请求俱乐部聘请他当门将教练，但当时管理层不太想要他。于是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我每周都要开车去迈耶在安青的家两三次，跟着他训练。”

拜仁一开始不想聘请迈耶的理由很简单。当普法夫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帮助拜仁客场战胜凯泽斯劳滕后，迈耶对记者说：“让一马里在训练场上的狂热程度跟我当年一样。我本想早一点带他训练，但当时还有个叫切尔瑙伊的先生在俱乐部里面……”

想当初，迈耶曾为保住切尔瑙伊的饭碗而逼走主席，后来两人却反目成仇，这也证明了匈牙利教头在鹿特丹那场欧冠决赛后变得多么孤单无助。1983年5月，切尔瑙伊在拜仁的日子走到了尽头，当时赛季还没有结束（还有3轮）。冷漠傲慢的匈牙利教练得罪了太多人，在赞助商马基路斯一道伊茨总裁赫贝特-雅基施的施压之下，霍夫曼主席提前解雇了切尔瑙伊，临时提拔他的助手担任过渡主帅。随后他宣布，会请回深受拜仁球迷欢迎的拉特克。

拉特克是个极端务实派，他的回归对拜仁来说不是坏事。“二进宫”时，拉特克只有48岁，但已是世界上最成功的教练之一。离开拜仁的8年里，拉特克带领门兴赢得了联盟杯，又率领巴塞罗那捧起了优胜者杯。大家都知道意大利“金牌教练”特拉帕托尼赢过全部3个欧战奖杯，但拉特克是唯一带领3支不同球队完成这一壮举的教练。

拜仁签回拉特克，就是为了不断赢球，而他也确实做到了。第2次执教拜仁的4年里，拉特克赢得了3个德甲与2个德国杯冠军，并非常接近于将欧冠大耳杯带回慕尼黑。

1983年夏天，一切如旧。乌利·赫内斯掌权，拉特克坐在教练席上，迈耶在训练场说笑……这个画面原本可以更美，可惜32岁的布赖特纳因伤退役了。

拜仁为布赖特纳举办了一场告别赛，对手是拥有济科、肯佩斯的世界全明星。第27分钟拜仁率先进球时，现场广播宣布破门者是布赖特纳，这引发了奥林匹克体育场的一阵欢呼。但事实上，这个球是代表世界明星队的贝肯鲍尔解围时不慎自摆乌龙。有趣的是，1982年夏天，贝肯鲍尔在自己的告别赛上也进过一个一模一样的乌龙球。

“拉特克二期”的第一个赛季，场内场外都充满骚动。拜仁制造了德甲史上最具争议的两桩转会，以及两场最著名的比赛，其中一桩转会还跟其中一场比赛有着直接联系。

离开的他，加盟的他

1984年5月中旬，德甲争冠形势异常胶着，前5名只相差3分，拜仁突然召开了一场重磅新闻发布会。主席霍夫曼、主帅拉特克、司库舍勒和卡尔一海因茨·鲁梅尼格，以及来自国际米兰的皮特罗洛和萨尔托里，面对着上百名记者和不计其数的闪光灯。霍夫曼宣布，鲁梅尼格将于7月1日成为国际米兰的一员，转会费1000万马克，外加两队8月友谊賽的门票收入——拜仁最终进账约1200万马克。

从各方面来看，这都是一笔令人吃惊的交易，鲁梅尼格成为了世界上最贵的球员。他确实很出色，但也已经28岁，巅峰期可能已经过了。正如赫内斯后来说的那样：“面对那样一笔钱，我们应该用轿子把他抬去意大利。”

发布会期间，鲁梅尼格表示，让他困扰的是每个人都在说钱的事情。其实这跟鲁梅尼格无关，著名作家于尔根·莱内曼曾写道：“他谦逊、友好、善良、值得信赖，没有人会嫉妒他的钱。”人们只是想知道，拜仁会怎样利用这笔天降横财。

从来没有德甲俱乐部能用250万马克的价格收购一名球员，而如今，拜仁出售一名主力进账的数字是这个价格的4倍。俱乐部财政危机就此化解，负债清零之余，还有一些钱可花。《踢球者》杂志头条如此写道：“拜仁的百万金元令德甲疯狂。”

送走鲁梅尼格6周后，拜仁开始消费这笔意大利金元。尽管合同里明文规定，任何超过125英里的旅行都要事先通知俱乐部，但一位名叫洛塔尔·马特乌斯的门兴中场私自飞去慕尼黑，并接受了拜仁队医汉斯一威廉·穆勒-沃尔法特负责的体检。懊恼的门兴商务经理赫尔穆特-格拉斯霍夫说：“看来我们的规则不再适用于洛塔尔了。”

这桩交易令人惊讶的地方，并不在于拜仁十分渴望得到当时还是“德甲最有发展潜力中场”的马特乌斯，而是这个出生在赫尔措格瑙拉赫的小伙子竟然愿意为拜仁效力。在赫尔措格瑙拉赫（诞生了阿迪达斯和彪马两家运动公司的地方），你如果不是阿迪达斯的人，就一定是彪马的人。马特乌斯一家都是彪马人：他的父亲海因茨是彪马的工厂管理员，母亲卡塔丽娜则在家里为彪马做些缝纫活。马特乌斯的第一家俱乐部是赫尔措格瑙拉赫FC，这相当于彪马的厂队。阿迪达斯的人不会为FC效力，而是会代表赫尔措格瑙拉赫ASV。

几年前，马特乌斯曾对《11朋友》杂志透露自己1979年加入门兴的原因。“我父亲为彪马工作，而彪马是门兴的供应商。拜仁当时也找过我，但我对阿迪达斯的球队并不感兴趣。”

然而，5年之后，雄心战胜了原则。马特乌斯以260万马克的价格转会拜仁（褡约3年），但他继续穿着彪马球鞋。

漫长的比赛

全德国都在讨论马特乌斯转会的时候，拜仁正前往盖尔森基兴，准备参加与德乙球队沙尔克04的德国杯半决赛。是役开场仅仅130秒，鲁梅尼格就为拜仁首开纪录；9分钟后，22岁的赖因霍尔德·马蒂将比分改写为2比0。马蒂是当时德国足坛最被看好的新星之一，但他很快就被人遗忘了。endprint

拜仁将比分扩大为2比0后50秒，沙尔克利用鲁梅尼格弟弟米夏埃尔的盯人失误扳回一城，沙尔克本土精英奥拉夫·托恩随后主宰了比赛。托恩日后跟随拜仁赢得了3个德甲冠军，并代表西德队登顶1990世界杯，但那场18岁生日后一天举行的杯赛，才是他职业生涯的代表作。第19分钟，托恩从本方禁区前一路奔袭，最终以一记低射将比分扳平。

比赛踢到一小时左右，拜仁3比2领先，但身高只有1米7的托恩又发威了，他力压前阿贾克斯中场瑟伦·莱尔比、高高跳起头球破门。10分钟后，沙尔克再度完成高空轰炸，这一次头球破门的是彼得-施蒂希勒，沙尔克首次领先！

好戏还在后头。拜仁换上迪特-赫内斯加强进攻，终场前10分钟，小鲁梅尼格鱼跃冲顶破门，比赛进入加时。经历了大约20分钟的闷战后，双方在最后8分钟又掀起了高潮。第112分钟，前拜仁门将容汉斯接球脱手，赫内斯捡漏得分，电视解说员认为“比赛胜负已定”；但5分钟后，沙尔克清道夫贝纳德·迪茨利用角球机会将比分扳成5比5。90秒后，卡尔一海因茨·鲁梅尼格把球传给无人防守的赫内斯，后者单刀赴会冷静踢出一记穿裆球。

知道当时电视评论员怎么说的吗？“这会不会是决定胜负的进球？会的，一定会。”

加时赛伤停补时第122秒，裁判吹哨了，但并不是终场哨，而是判给沙尔克一个离门25码的任意球。托恩佯装射门，然后冲入禁区，贝恩德·迪尔森踢出的皮球经过连续折射飞向门前，奥根塔勒头球解围不远，候个正着的托恩一记左脚凌空抽射直挂远角，6比6！赛后接受采访时，一战成名的托恩说出了一番令沙尔克球迷震惊的话语——他说自己从小就是拜仁球迷，家里的床单都是拜仁的。

几天后的慕尼黑重赛，卡尔一海因茨-鲁梅尼格鱼跃冲顶攻入致胜球，将拜仁送进决赛（3比2）。他们的对手，将是门兴和马特乌斯！

1983-84赛季德国杯决赛同样经典，海因克斯执教的门兴首开纪录，拜仁浪费多次机会后终于在第83分钟扳平比分：马蒂近距离射中立柱，沃尔夫冈·德雷姆勒小角度补射破门。史上第一次，德国杯决赛需要通過互射点球决胜。

第一个主罚的就是马特乌斯，而普法夫是出了名的“点球杀手”，他在德甲生涯拥有64%的点球扑救成功率，是为历史之最。或许是因为忌惮对方门将，马特乌斯选择了高难度的右上角。理论上这是个好决定，因为普法夫猜对了方向，如果马特乌斯选择低射，比利时人很可能把球扑出。然而，马特乌斯一脚放了高射炮。

有些门兴球迷认为，作为非常优秀的点球手，马特乌斯这一脚是故意射失的。这当然是一派胡言，但射失点球让马特乌斯被贴上了“犹大”的标签，也让很多人怪罪海因克斯为什么要让马特乌斯首先罚点球。

赛后马特乌斯在球场上哭泣的画面，成为了德国足球80年代又一经典时刻。

马特乌斯失手4分钟后，奥根塔勒大力打中路被乌利·祖德挡出，5轮罚完打成4比4，不得不进入突然死亡阶段。当比分踢成6比6时，本该由门兴前锋弗朗克·米尔上前主罚，但他告诉海因克斯自己身体不适……后来人们才知道，他在与迪特·赫内斯争顶时头部受创（脑震荡）。替补诺贝特·林格尔斯临危受命，他瞄准球门左侧，可惜一脚击中立柱。

普法夫振臂庆祝时，准备出场的迪特·赫内斯却找不到皮球——因为小鲁梅尼格打算抢得这次主罚权。年仅20岁的小鲁梅尼格冷静地把球打入大门左侧，赛后卡尔一海因茨第一个接受电视采访，感谢弟弟送给了自己一个最好的礼物。然后，他离开了球场，也离开了拜仁。（未完待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