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恩怨
2017-09-14
南蛇湾村的风俗,外村嫁过来的姑娘不直呼直名,只叫姓。比如刘姑娘、李姑娘、王姑娘等。就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了,还是叫某某姑娘,时间长了倒把名字都给忘了。
当然,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我对村里已经60多岁的李姑娘印象较深。她个头很低,瘦小、尖下巴,头上常年包着一个头巾,一双小眼眯着,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但走路很快,干农活利索,割麦不抬腰,一口气能割一亩多,捆麦个又快又利索,百十斤的麦袋子往拉车上放,连口气也不喘。
李姑娘个虽小,但生育能力很强,有6个儿子。可能是她勤劳的原因,几个儿子都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毛病。尤其是大儿子章大尤为突出。但懒人有艳福,娶了个四川来的女子做媳妇,那女子叫春花,人长得俊模俊样,干活也踏实,从不喊一声累,也不叫一声苦,到章家后还给生了两个儿子,要说也对得起章家了。
可偏偏春花生就的苦命样。章大是个酒迷瞪,二两烧酒下肚就开始耍酒疯,对春花经常是拳打脚踢,夜里经常听见春花的惨叫声和章大的打骂声。在家里受委屈了,可春花从来不多说一句话,该干啥还干啥。
章大對春花的折磨还算了,可她的婆婆李姑娘不单不劝儿子,反而借火浇油,对媳妇更是苛刻万分。哪句话说不对劲了,抬手就是几耳光,骂道:“四川蛮子生就是个贱货,男人打你还哭爹喊娘哩,要不是俺家收留你,早就饿死在野地里了。”
春花是逃荒到南蛇湾村的,嫁给章大的时候只有16岁。母亲病死在了逃荒的路上,她随着人们不知怎的就摸到了南湖乡的集市上,被婆婆领回了家,放了一挂小鞭炮,便把她塞进了章大的那间破土坯房里。
在生下第一个儿子后的三天,婆婆便责骂她偷懒,她噙着泪出村溜红薯去了。
可能是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丈夫的辱骂,顶撞了一句,婆婆便和儿子一起把她摁倒在地,打得她杀猪似的嚎叫。
婆婆对村里人说:这女人,不打她不行,可越打越贱,三天不揍她就皮痒。
在村里人眼里,春花的确是个勤劳的女人,对丈夫,对婆婆可谓无微不至。
一次章大他妈喊他:“娃呀,去北边井上担一挑水回来。”章大很不耐烦地说:“你自己去挑吧,我不去。”
“小鳖娃,啥活都不想干,想使死老娘哩。”
“小窟窿里掏不出大螃蟹,还老娘哩,就你那一寸身材还好意思说我?”
一句话把她呛得直翻白眼,气呼呼地回家,抢起扁担就向春花打去:“我不敢打他个鳖娃,还不敢打你?”
南蛇湾村南有一条河,恰巧到村庄的地方,旋成了个坑型的水塘,常年水流不断。村里人夏天都在河里洗澡,那时候我已有10多岁,常常听见春花在离河不远的地方喊章大回家吃饭的声音。
“把饭端来放在树底下,一会儿老子上去吃。”章大洋洋得意。
上岸后果然有饭菜放在了树荫凉底下。“看看俺的女人,成天整她打她还照样听话。”
有一次章大洗完澡上岸后,发现有条狗正在舔碗。“娘那个腿,饭端来也不招呼住,让狗给吃了,看我回家咋收拾你。”说完气呼呼地回家了,可想而知,春花又免不了遭受一番皮肉之苦。
几年后,我18岁,在南湖乡政府当临时工。有一次,章大到乡赶集,中午我弄了俩菜请他喝酒。半斤白酒下肚,又开始发牢骚了。听他的口气,好像现在跟几年前不一样了,母亲也不和自己一势了,站在媳妇的立场上:“这世道变化真大,连亲妈也对我不亲了,我不就好喝点酒嘛,村里谁家红白喜事我家家都去跑前跑后地招呼,要说人缘还行呀,可村里人背后都说我难听话……”
在乡里工作了8年,后来我调到县城工作,再也没见过这一家人。每年回家看望几次,话题更是扯不到他们身上。
前不久回家,母亲说南头的李姑娘死了,刚埋了几天。
这时候我才似乎想起了这一家人在村里的事。
“早几年,她把春花劝走了,儿子又经常打她,熬过来这几年也不容易。”
“不是她和章大经常合伙打春花吗?”
听母亲说,后来章大变得越来越懒,春花的婆婆开始向着春花了。听说是她把春花劝走的:“跟着这种男人,早晚要死在他手里,划不来,还是回四川吧,现在的日子好了,到那都能混下去。”开始春花不愿意,后来不知怎的,竟然真的走了,村里人好像几个月不见她的影子,一打听,才知道人家回四川了,两个孩子带走了一个。
算了算,春花16岁到南蛇湾村,离开村时46岁,在村里生活了30年,受尽了章大母子的欺凌。但其婆婆最后为啥要劝春花离开自己的儿子,很多人猜不透其中原因。
母亲说的可能有道理:“快死的人了,忽然在良心上发现对不起媳妇,养个儿子还不如养条狗有用,这是人的天性吧!”
我的眼前又映出了那个章大在河里洗澡时洋洋得意的声音:“把饭端来放在树底下,一会儿老子上去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