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卧龙

潘倩沂

编者按：“树洞·说出你的秘密”自征稿以来，读者踊跃投稿。从2015年第11期开始，我们陆续将其中一些秘密选登出来。我们呵护每一个秘密，只要你把它轻轻放入“树洞”。欢迎投稿至电子邮箱：duzhexyzw@duzhe.cn。

初秋的下午，热辣辣的空气里没有丝毫秋天的味道，反而让人疲惫。教室的角落里坐着个轻轻绞着衣角的女孩，她太不起眼，以至于连最具洞察力的班主任都没有发现她的走神。

开学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女孩与同桌聊天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两人迫不得已要说话，也会被同桌三言两语打发掉。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即使她从来没妨碍过同桌做事，同桌也从没用正眼看过她。有时上课逮到老师的瑕疵想和同桌分享时，她都会发现同桌已经开始和后桌聊得热火朝天。明明触手可及，可她却觉得两人的距离远远超过课桌的间隙。

终于，下课铃姗姗来迟。

“那个，我想……我们可以聊聊天的。”

“哧，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还没等女孩把话说完，同桌已经起身离开。

女孩呆坐在窄小的靠墙座位里，周围同学的喧嚣都像是梦，她的大脑里只有来回飘着的同样的话：同桌不是应该玩得最好吗？不是应该相互支持吗？

她好似笼中的囚鸟，而同桌的话跟夺走鸟儿的吃食没两样。蓦地，她起身跑向洗手间，想赶在眼泪流下前跑到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她顾不上外边等厕所的同学的催促，蜷缩在厕所隔间的角落里，紧咬着牙才不至于号啕大哭。

初秋的风夹着几分凉意，一扫先前的闷热。可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她敏感的内心里却下着倾盆大雨。上课铃自顾自地欢脱，没等她擦干脸上的泪痕，就迫不及待地溜到她的耳朵里。课，还是要上下去的。

“不就是说了一句难听的话吗？有啥好哭的。”

“可是我真的很难过……”

“那只能说明你太脆弱了，就这么点小事情都承受不了，你这么玻璃心以后出去怎么混啊？再说了，她人其实很好的，还很单纯，不会刻意伤害你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不就是你自己承受能力的问题吗？别人又不能全照你的意思去做，强求别人是你的不对，好吗？”

“是吧……”

“不要有事没事光想着别人错了，要先想想自己身上的问题啊！哎哟，都多大年纪了还耍小孩脾气！有什么大不了的。”

“……”

因为年纪小，见的东西少，所以小小的坏事都能占据女孩一整个世界。只要见到一起高声说笑的俩同桌，她都会羡慕到泪水满眶。为了讨要同桌哪怕一秒的和善眼神，她变得谨小慎微起来，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先观察同桌的反应再做决定，生怕招来更深的厌恶。

其实就算女孩做得再怎么好，同桌都不会在意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女孩是，同桌也是。同桌这样做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说不定某天夜里她也会后悔自己说过的狠话。当然，如果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那也不奇怪。

但最糟糕的时间总不会比最幸福的时间长多少，虽然女孩做不到原谅那个用沉默刺伤她的同桌，但也慢慢不再纠结那件事。像受重創后慢慢恢复的伤者，女孩渐渐平静下来，终于，遇到了那个治愈她伤口的新同桌。

拳头不打在自己身上，永远都只觉得别人的伤痛是在做作。没有人知道女孩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才走出“是我的错”这个阴影，又花了多少精力强颜欢笑。被同桌无端冷落的感觉，岂是那些随口说教的人能体会的。轻易地否认旁人的悲伤情绪，还自诩为人生导师的信口雌黄之辈，真是讨厌透了。

女孩整理好思绪，写下这篇文章。那女孩，就是我。

大歪是我的初中同学。

地理老师愤怒地夺过我正在看的小说扔在地上：“女孩子家家要我说多少遍，一点都不乖！”我却头一次既没有脸红也没有向老师道歉，只是冷静地捡起小说，擦了擦封面上的灰尘。

在这异常安静的时刻，我竟然听见身后一阵掌声。

我和大歪就这样熟悉了，他说他很佩服我的淡定，我解释说就那一次，结果还被抓住了。他哈哈大笑说：“你这是缺心眼啊，改天让大哥我给你把把关。”

我们一见如故，绝对是狼狈为奸的绝佳注释。我们一起骗过门卫，溜出校门，买一根美味的香肠，叫一群狐朋狗友一起去唱KTV。霓虹灯光刺眼，在重金属的音乐下，把日子混得不像话。

通常，大人们都会放纵一个差学生的破罐破摔，却无法包容一个中等生的堕落。我开始上课睡觉，让所有老师气愤无比，但我知道他们也不会拿我怎样。语文老师说我和大歪一个是睡凤，另一个是卧龙，引起全班哄堂大笑。我看向大歪，他一脸无奈又笑得满面桃花。班主任终于忍无可忍，把我叫进了办公室，尖锐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膜：“知道你的成绩为什么下滑了吗？我都是为你们好，你和大歪很熟吗？为什么走得那么近？难道你也不想学好了吗？”

谁也不知道，与大歪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都不用保持所谓的形象，我们在一起胡闹，在一起折腾，我们只做想做的事，永远都不去迎合大人。

然而，好时光总是那样短暂，很快我们迎来了寒假。那真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漫长的一个假期，我从来都没有如此迫切地想去学校。在我日复一日的期盼下，离开学的日子终于只剩十天了。这十天就像十年那样漫长。可是，在我无比兴奋地准备第二天开学报到时，竟然接到了开学后分班考试的通知。

我跟大歪最终没有分到一个班。我被分到一个不差也不好的班里，他则被分到了最差的一个班。我静静地淌下了眼泪。从此，我的一切都不会与大歪有关了，他也是。

后来，我林林总总听到了大歪几次打伤了人，学校正打算劝退他的消息。也许，他再也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大歪了。

后来的后来，我没有再见过他。可是，大歪，你还记得那个总是缺心眼的女生吗？ 她一直都记得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