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豆腐
2017-09-12
山上的豆腐
腐婢不是腐女,是一种树叶。
《江西民间草药验方》说,刀斧创伤,取新鲜腐婢叶,捣烂如泥,敷于伤处,能止血止痛。
我知道腐婢是在兰溪。插秧时节,村民用山上采来的一种树叶,揉汁,过滤,加草木灰凝固,制成碧青的豆腐。他们叫做“观音豆腐”,当作冷饮吃。这东西虽然形似豆腐,名字也叫豆腐,却与豆无关。
还有一种豆腐,也跟豆无关,叫木莲豆腐。杭州的菜场或超市有卖,透明凝胶状,大概是加了薄荷的味道吧,冷藏以后口感清凉。后来邻居跟我说,那玩意儿虽然叫做木莲豆腐,其实只是凉粉做的,并不是正宗的木莲。
木莲的学名,是薜荔。“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柳宗元的诗句里写到过,算是名句了。薜荔的根系发达,可以紧紧攀附在石壁上,风雨其实奈何它不得。诗词里经常有薜荔的身影。屈原好几次写到它,“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贯薜荔之落蕊”“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五代诗人谭用之写“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够多了。薜荔这样一种植物,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其实并无太大交集,怎么会作为一种意象,在诗词中频频出现。我觉得奇怪。不过也发现,薜荔常拿来与芙蓉做对仗:一在水中,一在墙上;一亭亭玉立,一随处攀援;一花开娇艳,一无花低调。还真是绝对。
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也写到薜荔这种植物:“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
书上得来的东西,没有实地验证,就怎么也记不住。有一次与植物学家一同爬山,才终于认得那一种在古墙、古桥、老树石缝中很常见的藤蔓,叫做薜荔;也才知道它另名木莲,能结果。结的果子,跟无花果一样——二者样子颇像,果然是近亲——薜荔和无花果同属,花是隐头花序,藏于花托中,果实则由肥大的花托形成聚合果。形状也有点像莲雾。木莲果子可以做豆腐,也就是木莲豆腐。
有个台湾作家萧白,祖籍诸暨,曾写到故乡卖木莲豆腐的人——“卖木莲豆腐的有一副木橱形状的担子,经红漆而雕刻,四周是和合二仙之类的造像。两个小橱,一头的木桶里盛放着透明如玉的木莲豆腐,另一头有矮栏的橱窗,排列小银匙、浅口碗和盛糖醋的小锡壶,颇为精致。三个铜子一碗木莲豆腐,加糖醋之外,有红丝、青梅、薄荷水,喝上一碗清凉直透肺腑。”(见《大濂洛溪:炎炎夏日》)
在我家乡,还有一种山上的豆腐,用的是苦槠制成。苦槠,是一种坚果,到了深秋由青色转为深棕黑色,带着圆形底座的苦槠也特别好玩。孩子们上山去,常装满一小兜回来,并没有特别有趣的玩法。有时候放在火里烤一下,剥出来吃,又是苦涩的,口感颇不佳,也就对苦槠没什么兴趣了。后来才知道,可以制成苦槠豆腐。带壳曝晒,取肉浸泡磨浆,再过滤、加热、凝固成块,然后切成片状,漂在一缸清水中,可以做成汤来吃。
在杭州,有老家是千岛湖山区的邻居,常从那边带了苦槠豆腐来,分我一碗吃吃。他年纪大了,在城里住着,住不了太长久,总隔着一段时间就要回去一趟。大概,他是想念自己的山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