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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渡(外一篇)

2017-09-11李培禹

北京文学 2017年9期
关键词:西河明德古镇

李培禹

来到芜湖才知道,芜湖无湖。它的水泽氤氲全凭大片的湿地和那条日夜流淌、继而涌入长江主干流的清弋江。美丽的江流在一个叫西河的地方拐了一个弯儿,于是,600多年前这里有了渡口,有了小船,有了艄公。不知哪个文人墨客哪年题写的“西河渡”三个大字,于今还留在岸边的石壁上。小河流淌,人类繁衍,一个小镇诞生了。难得而神奇的是,600多年来,西河古镇的古朴民俗、风情生态得以保留延续,被今人们写进了中国第三批传统村落保护名录。

我是追随画家好友朱明德的足迹来到西河古镇的。“明德鱼”在京城画界已有不小的声誉,那么,他因何一头扎进这芦苇荡,乐不思京呢?

先看看西河古镇有多美吧。

蜿蜒长长的古街上,老照相馆、老篾匠铺、老理发馆、老药铺,甚至老铁匠作坊仍保留着。年已65岁的铁匠李老七,把炉火弄得通红,每天都要抡锤打几件农具。

梁思成先生住过这里吗?先生的楹联“尝得天恩味,却忘城市喧”清晰可见。

当然,从红杨镇到西河老街,唯有坐轮渡。“流经这里的清弋江并不宽阔,为什么不架一座桥呢?”此话刚出口,我忽地意识到这提问有多蠢——建起现代化的大桥还能保留古渡口么!陪同而来的红杨镇汪晓娟书记并未在意,仍是微笑着。这里依旧的渡口码头,肯定不是最古老的;然而600多年来沿用无恙,至今恩泽两岸百姓的西河渡,大概是中国并不多见的吧。我们登船后,一位86岁的老婆婆告诉我,她小时候就从这个码头上船,到对岸去买东西。摇啊摇,摇到自己快走不动了。船老大是位壮实的中年汉子,可以想见,渡船在没安装机械发动机前,他也能凭着一膀子力气撑得动这一船人。他没有话语,上船的人每人交给他两块钱,没有船票。这么多年来没有涨价,仍是两块钱。然后,中年汉子发动了老式柴油发动机,渡轮“突突突”的声响有点震耳,然而船身并没有动,船夫要用撑竿把渡船顶离水很浅的码头才行。见他吃力的样子,船上有男人站出来帮助撑船。

我问每次都这样吗?

每次都这样。

那如果船上没有男人,怎么办?

船老大笑了,说,那就等,等到有男人上船了再开船。

船终于离岸了。我和一个5岁的小姑娘聊天,她告诉我,她是让姐姐带着,到河对岸的书店买书的。姐姐叫欣怡,她叫凤怡。她把手里的《格林童话》《小猫钓鱼》给我看。我问她,为什么买这两本书,喜欢吗?不想,姐姐欣怡替她回答,書店里就这几本儿童书呀,带拼音的。

我的心不禁一紧。

行船间,我把小凤怡揽在怀里,给她讲了《格林童话》里小红帽的故事。小姑娘听得可认真了。不知不觉中,船已靠岸,人们匆匆离船而去。渡船停留片刻,等待着回程的乘客……

画家朱明德就是从北京乘高铁、坐长途客车,到芜湖、到红杨,然后从西河渡乘渡船登上西河古镇的。两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朱明德来到芜湖,一下喜欢上了西河古镇。这位以专长画鱼著称的画家在这里落户了,如鱼得水。他把自己的画室搬到了西河,自己写了一块扁额:朱明德画画的地方。

推窗就是美丽的西河,迈脚就是600年的古街,“明德鱼”越画越接“水气”,越画越出神采,西河的鱼儿不仅在北京、深圳等城市办了画展,今年8月,应莫斯科中国中心的邀请,朱明德更是携他的《月上西河》《忽闻岸上踏歌声》《情依依》等35幅代表作,把《鱼水情深》画展办到了俄罗斯,反响热烈。

我在“朱明德画画的地方”和他聊天,时常被涌进门来的参观者打扰。每当有中小学生结队而来,他便格外兴奋。不仅亲自讲解,还准备了几个本子让孩子们在上面涂鸦、留言。从学校老师的口中我才知道,他还曾到红杨镇的小学,给孩子们开设了美术课。他对我直言:你是作家,能不能为西河作点贡献?那口气,俨然他已是这里的一个主人。

刚刚过去的9月,美丽的芜湖天朗气清。我在西河古镇见证了两件喜事:一是北京市杂文学会在这里创建了“深扎”基地,20多位作家、杂文家捐赠的图书,摆满了书架;二是91岁高龄的漫画大师李滨声先生来了,滨老兴致勃勃地从西河渡登船,然后漫步西河古街。老人家欣然挥毫,题写了“美丽乡村,西河古镇”八个大字。晓娟书记说,滨老的墨宝将镌刻在西河渡口,西河渡,就是渡向美丽乡村西河的啊!

阿细跳月的故乡

直到今天才知道,我梦中向往的那个迷人的山寨,在云南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的弥勒县,她的名字叫可邑。

可邑,阿细跳月的故乡!

也许,人生的记忆就是青春记忆。我第一次知道《阿细跳月》,正值青春,顷刻被那欢快、动听的旋律感染了,被那优美、激越的舞姿陶醉了。那是无数快乐的青年在天安门广场拉起手,围成圈,尽情欢庆共和国生日的一个不眠之夜。集体舞是交错行进式的,一段乐曲结束,你的眼前就会出现新的舞伴的面孔。当时的我觉得对面的女生一个个都像阿细姑娘般美丽。从那时起,阿细跳月伴着我的青春,那么美好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偶有事由,这记忆便被撩拨起来。若干年后,听著名萨克斯演奏家范圣琦的音乐会,他的压轴曲目竟是《阿细跳月》。他把这支少数民族乐曲改编成萨克斯风,先后用高音、中音两支萨克斯演奏,十几个少年组成的萨克斯乐队重奏,高潮处台上台下一片欢腾,这其中自然包括我。当晚忍不住打电话给刚刚到家的范先生,要他演奏的《阿细跳月》CD盘,范老欣然应允。我知道,有一个美丽的梦已然在我心中升成。

若干年后的若干年后,终于,我的寻梦之旅就在这个秋天成行了。展开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的小册子,“红河——七彩云南的缩影,梯田文化的殿堂,阿细跳月的故乡”赫然入目。不用说,我是带着怎样的兴奋踏上红河之旅的。

偏偏我们的行程把弥勒安排在了最后一站,就是说,我的梦要在整个采风活动的最后一天才能圆啊,有点郁闷!晚饭后,《云南日报》的杜京找到我说,州委常委、宣传部长李涛要请几个朋友中的朋友去湖边喝茶,她笑着说:“你被选中了!”endprint

在宁静而美丽的南湖岸边一个叫墨脱酒馆的地方,“涛哥”——正像杜京说的,一位年轻帅气的彝族宣传部长已在等候大家。喝茶间,我把对阿细跳月故乡的向往和刚才的“郁闷”说了,“涛哥”笑了,他善解人意地拿起手机打电话,叫来了红河日报社的总编辑何劲松,介绍给我说,老何就是弥勒县的阿细人,也是研究阿细文化的专家了,你的圆梦之旅现在就算开始吧!

老何果然了得,他几乎是唱着阿细彝族的民歌,给我介绍他家乡的《阿细跳月》的来源。众说纷纭。有一说,古时其祖先以狩猎和刀耕火种为生。当先辈们砍倒树林放火烧荒后,为了抢时间,往往不等炭灰完全冷却就进行耕种,因而经常有人脚底被烫,便急忙抬起脚来,一边跳一边抖动,把沾在脚上的炭灰抖下来,嘴里还发出“阿啧啧”的声音,后来就逐渐演变为《阿细跳月》的舞蹈动作,直到现在跳舞时嘴里仍喊着“阿啧啧”。也有人说,《阿细跳月》是彝族为祭祀祖先“阿娥”和“阿者”,表达敬仰及怀念之情而自发创造出来的。值得一提的是,在《阿细跳月》发展过程中的1946年夏天,西南联大的部分师生来到石林,组织奎山彝族舞蹈队到昆明演出。《阿细跳月》首次进入城市就轰动了春城,闻一多、费孝通、楚图南等文艺界著名人士予以高度赞扬。据说,诗人闻一多把《阿细跳乐》顺手改成了《阿细跳月》,使这首古老的民歌更具诗意了……

到红河的第一个夜晚,我睡得很香,仿佛看见了阿细山寨的月亮……

红河好美!几天来,我们在蒙自品尝正宗的过桥米线;在与越南接壤的河口观看入关大潮;攀上举世闻名的元阳梯田感叹如诗如画,泛舟在石屏异龙湖上与花腰新娘对酒,歌声、笑声惊起鱼儿串串……

这天,我们的车队终于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向着我的梦——弥勒进发。随着美丽的秋色在车窗外闪过,我的心早已飞向了那神秘的阿细山寨。

“到了,到了!”看得出,大家都和我一样兴奋。远远地就看见村口的三座烽火台上插着红旗,强壮的阿细男人袒胸露背,披着坎肩,手持古老的兵器,列队迎接远方来客。阿细姑娘师苗用她那甜美的声音说:“可邑山寨欢迎您,欢迎您到阿细跳月的故乡来做客!”

欢迎仪式有点特别,每一位客人先要跳过脚下的火盆,然后饮尽阿细姑娘敬上的米酒。漂亮的师苗说,这样,进村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一家人”中的师苗,年龄只有二十出头,其实还是个孩子,她却已在镇里工作了,许多重要的接待任务,都由她来完成。在可邑村的民俗博物馆里,她用近乎标准的普通话介绍道,可邑村有7000多阿细人,村里保留着最原始的先基祭奠传统,是彝族创世史诗《阿细先基》流传最广泛的地方,现在已被列为省级彝族文化生态旅游村了。我问她会彝族语言吗?她点点头,骄傲地说,当然,我能写不少文字呢!参观间隙,她还告诉我一些解说词里没有的内容,比如阿细人崇虎为图腾,彝语中“嗤蜜蜜”就是“亲蜜蜜”,“阿里多”就是“欢迎你”。她还偏过头来,在我的采访本上扫了一眼,看我记下没有。“对了,”师苗说,“在我们阿细山寨,订婚最省钱了,男人一挑水上门拜岳父岳母,女人一担柴就能认公婆……”

本想和她多聊会儿,“师苗!师苗!”镇上的领导喊她,她一转身,很快消失在人群里,许久我都没有再看到她的影子。

古老的村寨,本来是恬静的,我们一行人东看看、西望望打破了这恬静。十岁的小姑娘陈湘,是可邑小学四年级学生,她带着弟弟在树下玩耍。我走近她,小姑娘懂事地让弟弟别闹了,等着我问她。“你学习成绩好吗?”我问。“有比我好的。”“能排在前几名吗?”她笑了:“差不多吧。”“你妈妈在干什么呢?”“在给你们做饭。” “没有客人来的时候呢?”“给我和弟弟做饭啊。”“怎么老做饭啊?”我故意逗她。小姑娘也笑了:“谁说的?妈妈还会种烤烟,要干好多活呢!”我们谈话间,已有好几位摄影记者把镜头对准她了。我说:“陈湘,你这么漂亮,能给大家跳个舞吗?” “晚上点火才跳呢!”

晚饭快结束时,出现了精彩的一幕:一位阿细长者,真的在一段树木上钻出火来!他把点燃的一支支火把分别交到客人手中,人们高举着火把来到宽阔的场院,欢腾的篝火晚會开始了!熟悉的大三弦和竹笛奏响了《阿细跳月》的旋律,无论男女老少都逐渐加入到跳舞的圈子中来,一圈变成两圈,两圈扩大成三圈,人们在尽情地跳跃着、欢笑着。

我却在欢乐的人群中寻觅着,我想找到阿细姑娘师苗和小陈湘,可就是不见她俩的身影。忍不住我问身旁一位阿细妇女,认识陈湘吗?“认啊认啊,她和我女儿龙敏一个班啊。”“她们不来跳舞吗?”“她们学习啊。我家龙敏考试班里第一呢!”哦,我想起来了,陈湘说的那个学习成绩比她好的同学,大概就是龙敏。我从心里祝愿阿细人的后代幸福快乐地成长!

不知是谁把我也拉进《阿细跳月》的队列中,天安门前的青春记忆又萦绕在脑海。在今天这个难忘的山村之夜,我的梦落在了红河,落在了弥勒,落在了可邑,落在了阿细跳月的故乡!

夜深了,淳朴的阿细乡亲一直举着火把,把我们送到村口的停车场。忽然,我的眼前一亮,我见到了那个苗条的身影,她正是在安排大家上车的师苗。我找不到她,原来她在一直忙碌着,我有点感动。灯火映照着师苗美丽的脸庞,她微笑着挥手向大家告别。我隔着车窗也向她挥手,只是不知道,她看到了吗?

(标题书法:李天龙)

责任编辑 王 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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