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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州 岭南的小时光

2017-09-11张琳

中国国家旅游 2017年8期
关键词:贺州

张琳

贺州是一座有千年历史的小城,距离『甲天下』的桂林百余公里。它如同古詩词中描绘的那种清幽静谧之地,精致的喀斯特山峰叠翠,绵延的大桂山挺拔险峻,山间小溪曲折婉转,汇聚贺江,贯城而过。贺州北部的山谷中,深藏着修建于秦代的庞大的古道网络,历史上,不同族群经由古道迁移至此,相互融合,共同书写了一部清新、醇厚的生活史书。有人慕贺州『世界长寿市』的美名而来,也有人只是爱它的低调、悠然,可以用心体味一帧一帧美好的小时光。

岭南版绿野仙踪 生态时光

贺州位于广西东北部,与桂林相隔不远,与桂林的成熟、热闹相比,贺州的生态具有另一种身姿,既有喀斯特地貌的小巧、精致和溪水的灵动,又有大桂山山脉的高耸入云、稳重扎实、满目皆绿。两种地貌在贺州交替呈现,清新静谧的自然环境,滋养着世居于此的人们,贺州共有458位百岁老人,2016年10月,成为国际组织认定的『世界长寿市』。

洗肺之路

姑婆山坐落在萌渚岭南端,森林覆盖率高达99.95%,每立方厘米负氧离子达到15.6万个。1995年,香港无线电视到姑婆山拍摄电视连续剧《茶是故乡浓》,播出时创下粤港澳收视新高。2001年,TVB又在姑婆山拍摄电视剧《酒是故乡醇》,更让姑婆山名声大噪。

我们到姑婆山时正值盛夏,刚下过一场薄雨,湿润的空气里带有树叶的清香。松林里修有木栈道,高大密集的松林分布在栈道两侧,遮天蔽日。姑婆山所在的萌渚岭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水流终年奔涌不息,加上山中沟壑陡峭,断崖绝壁众多且落差大,沟沟皆瀑,其中以仙姑瀑布和奔马瀑布最为出众,凌空落下万千珠帘,站在瀑布下面,水流倾斜而下,水声震震,水气喷洒在脸上,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我随摄影师到姑婆山山顶拍云海,沿着山间步道一路向上攀爬。山里湿度大,雾气渐浓,颇有“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意境。姑婆山的气候与地形孕育了极其多元的植被,构成一个完整的垂直分布体系,随着高度上升,真实茂密的竹子开始变得稀疏零落,高大的乔木也不见了踪影,高山草地逐渐显露。行走在山脊之上,可以领略到姑婆山的另一种姿态,远处的青山与云气融为一色,绵延的山脉在脚下徐徐展开,之上时有云雾飘来,宛若仙境。

姑婆山植物种类丰富,成为猕猴定居、繁衍的地方,可以看到大猴怀揣小猴从一根树枝蹦上另一根,或是两只成年猴子用相互梳理体毛来增进感情。山下溪水里的山螃蟹是餐桌上的一道美味,肉质比海蟹鲜嫩,市场价可达百元以上。保护区在山林中布下了红外线摄像机,镜头可以捕捉到轻易不肯露面的黄猄等珍稀动物。

老叶是林场的“林二代”,从小就随父母生活在这片山林中。作为护林员,他的一项重要职责是守护山中的动植物,最近他也紧跟时代潮流,自费一万多元买了一台无人机,有时也用于巡山,比父辈靠腿来巡山可方便多了。

茶园“仙”踪

在贺州的乡下常能见到精神矍铄的老人。我们在江氏的客家围屋遇到了92岁的陈碧英,她正要去地里干活。陈奶奶24岁嫁入江家,在围屋里生活了近70年,如今子女在外工作,买菜做饭,下地耕锄,都是靠自己。见到我们这些游客,她也念叨起自己的“梦想”:“我喜欢旅游,想去上海、北京、南京,到一百岁我都还想去玩。”

在昭平的茶园,我们遇到了已经114岁的胡月英,这位生于清末(1903年)的奶奶思维清晰,听力正常,眼睛格外有神采,走路也完全不用人搀扶,平日还会操持一些家务,剥玉米,喂鸡鸭,偶尔去茶园采茶。胡奶奶身后跟着一票讨教长寿秘诀的“粉丝”,奶奶说自己的食谱很简单,每餐都是和家人一起吃,要说有什么特别偏好,除了爱吃肉,就是爱喝“老茶婆”,这个习惯已经延续了百年。昭平地处大桂山山脉,峰高雾缭,山涧清泉清澈,土壤呈酸性至弱酸性,非常适宜茶叶生长,早在一千多年前已有种茶、制茶的技术,昭平茶叶在当地颇有名气。胡奶奶爱喝的“老茶婆”正是出自昭平的茶园,自种自炒,再用当地富含微量元素和矿物质的水冲泡,一天至少要喝三杯。

食谱或许可以复制,居住的环境却无法带走。在喀斯特地貌发达的地区,人们一直为地下藏不住水而苦恼,贺州人深知保护好森林和水的重要,他们依靠封山育林来涵养水源,自觉保护生态,经年累月,山林里植被繁盛。2015年,中科院和国际地理联合会健康与环境委员会的专家对贺州监测样品进行测定,有92.13%的监测点位空气清洁度指数达到“最清洁”,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天然氧吧”。

黄姚,不曾丢失的古意 大时代里的小日子

『北有平遥,南有黄姚;东有乌镇,西有凤凰。』黄姚古镇的美感,在镌刻着木雕匠心的明清老屋的窗棱中,在雨后能照出朦胧光影的灰黑色石板路上,在悠悠扬扬碧绿如玉的姚江里,山水空灵,古意深深。

以山为幕,以水为源

姚江边的9座喀斯特山峰拔地而起,将黄姚古镇环抱其中,东边的一座山峰,颇似身着袈裟、双手合十静坐的得道高人,这就是真武山,黄姚的“风水山”。

山是黄姚生活的“幕布”,水则是黄姚兴盛的源头。姚江、小珠江、兴宁河汇集于此,通达三江的水道,使古镇在明清时期成为名扬百里、商贾云集的商业中心。在镇上的金德街仍可一窥曾经的繁荣,不宽的路面铺着被脚步磨出光亮的黑色石板,两侧相连的店铺有着厚重的木门板,招牌上的漆色渐退。这条古街仍然保留了商业功能,店铺前用青砖垒出半人高的货台,装满特色小吃“酸野”的透明玻璃罐和散发着浓郁黄精酒香气的褐色酒罐整齐地排开。

从老街望出去,视线很快会被沿街而建的青砖墙壁打断。黄姚古镇以八卦形为引,横贯古镇东西的老街向四周延伸出八条曲折蜿蜒的街巷,街巷又连着纵横的小巷。登上村子的制高点,可以看到姚江呈“S”形穿古镇而过,街道巷陌好似龟背,环绕在姚江两侧,形成了天然的八卦图腾。endprint

小巷兩侧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明清时期岭南风格的老房子,紧凑高大,沿街开有一扇木板门,上开一用于透光的小窗,青砖黛瓦的色彩,有一种朴实的韵味。雨后,被打湿的青砖颜色肃穆,雨水顺着房檐滴滴答答落到石板路上的凹槽里,光亮的石板映着行人来去的身形,雨雾交织,为古镇蒙上一层难辨古今的微茫光影。

当地有句俗语:“梁家田,劳家谷,麦家银,郭家屋。”说的是镇上几个富足的大户人家,其中,郭家的住宅最为豪华。

从天然街拐入郭家大院所在的小巷,两堵青砖老墙间仅容两人并排而过。郭家庭院纵深,布局精巧,圆形拱门带有浓郁的江南气息,在众多岭南风格的建筑中显得十分别致。太阳门和月亮门,寓意“日月同辉”,其中一道门上装有隐蔽的木制防盗插锁,历经百年,木头一直没有更换过,还保持着原貌。

郭家祖上为盛唐名将郭子仪的后人,迁居到黄姚后,以农为本,也善商贾,做的是豆豉加工的生意,还开过照相馆,财富渐丰后,建起了这座大宅。出了拱门,便是郭家祠堂,正对真武山,算是极好的风水,建筑是岭南“官帽”风格,寓意勤奋读书、求取功名。祠堂大厅的山墙上绘有一本翻开的书,扉页上写着“唯有读书高”。郭家传代已愈千年,虽分支庞杂,但“唯有读书高”一直是不变的家训。

这样的日常,在别处不容易看到了

黄姚不是那种多少带点戏剧性的“景观古镇”,这里的生活朴素又寻常,似乎找不到什么特别值得说道的,但细想之下,这样的日常,在当下大多数地方反而是难得一见了。

清晨,团团薄雾缭绕山间,卖豆豉粉的老板卸下店面的门板,在门口支起大锅,把新鲜的猪骨丢进去,趁着熬汤的间隙,赶制米浆。镇上的老人们早早起身,提着装有香和供品的蓝子,在祠堂、庙宇和村口的百年榕树前插上三根香,摆上供品,低头默念。敬过香,在米粉摊上一坐,和老板喊道:来碗粉,多加点酸喽!

薄雾消散,村中的妇女们趁着天气好,用箩筐装了山里的干货,一筐筐端出来,放在石阶旁的空地上晾晒。偶尔走过来一两个被九宫八卦格局的小巷绕晕了的游客,女人们热心地用夹杂着乡音的普通话指路,末了随手从箩筐里抓起一把山货塞给游客:“来,尝尝,你们在城市里可吃不到。”

烈日当空,胆子大的男孩子,把外衣往桥头一扔,只穿一条小裤衩,站在桥上,“扑通”“扑通”跳下水去。妈妈们端出洗衣盆,装上自家孩子的脏衣服,去古井洗衣。古井是镇上的水源地,几个池子依次排开,分别用于饮用、洗菜和洗衣,井然有序。井边也是村里一个重要的社交场所。

夜幕降临,村口的明代古戏台开始上演桂剧或彩调,锣鼓喧天,疯玩了一天的孩子们安安静静地坐在前排的塑料凳子上,潜心看着戏台上的人走台步、拿腔调,偶尔也奢侈一把,用攒了好几天的零花钱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一瓶汽水喝。

故城犹存千年易逝 大历史中的小坐标

贺州历史上是沟通南北的必经之地。临贺故城坐落在潇贺古道的重要节点上,中原文化、百越文化、湘楚文化等多种文化在这里交汇,构成了这座千年古邑的历史底色。

南岭主要由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五道山岭组成,又称“五岭”,古人翻山越岭,在其中踩出了庞杂的交通网。散布在萌渚岭的山间小道,因沟通了北边的潇水和南边的贺江,又称潇贺古道。

潇贺古道是一条水、陆衔接的通道,南北的货物依靠这条古道陆运,再北上转潇水,或南下转贺江水运。西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平定南越后,为了加强对岭南的统治,维护潇贺古道的畅通,在贺江上设立了富川县和临贺县。坐落在潇贺古道南端、潇江与贺江交汇处的临贺故城,历经东汉、五代、唐、宋、元、明、清、民国,是中国现存县级行政治所中延续时间最长、保存最为完整的古城址,也是广西保留最为完整的西汉故城。

临贺故城现在仍保留有20多米宽的伞形码头,曾经,贺江上船帆点点,海盐和南方的土特产北上,木料、茶叶、矿产、瓷器南下,对接海上丝绸之路。作为一个重要的货物集散地,临贺故城在明清时期兴盛一时,通达广东的贺江成为贸易的主干道,大批广东商人溯江而上,在临江的东侧拓展了以集市贸易为主的商业城区,商贾云集,叫卖着南北方的特产,骑楼街和粤东会馆也建立起来,建筑的风格、气质都与临江西侧不同。往昔,粤东会馆人声鼎沸,粤音袅袅,其乐融融,人们穿行在骑楼的廊桥下,挑选货物,骑楼外是船来舟往的贺江。

有人只把这里作为中转站,也有人携家带口定居下来,繁衍生息。外迁而来的各个姓氏分别都建起了自己的祠堂,让子孙崇宗敬祖。临贺故城方圆不足一平方公里的核心区域内,散落着24个姓氏的宗祠,有的气势恢宏,有的中西合璧,祠堂正门的楹联都昭显着各自族源。建于明代的龙氏宗祠,是一个独具匠心的院落,雕梁画栋,布局精巧。龙氏一族的族源在河北巨鹿,年近70岁的龙泽深,退休前是贺街镇长利小学校长,有人叫他龙校长,更多的人喜欢叫他 “老贺街”,他对临贺故城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退休后当上了龙氏宗祠的管理员,跟老伴搬到宗祠的侧院居住,平时研究一下家族历史,给祠堂石板的缝隙除除草,或是给孙辈讲一讲老年间的故事:“元朝末明朝初的时候啊,咱们龙氏家族的龙正科在朱元璋军中当兵,经过赣州,直达广东的梅州,赶跑元兵后,龙正科封了官,镇守边疆,咱们这一支龙氏就在临贺落了脚。”

书香围屋生根石 大变局中的小坚持

贺州的北部山区,潇贺古道沿途,古村落遍布,其中有5个已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秀水村、深坡村、福溪村、虎马岭村、大莲塘村。这些古村落也曾是见过世面的,在兴衰跌宕的历史变局中,保留了自己的文化传承,让现代人重温质朴的乡愁,同时也展现出迷人的活力。endprint

深山中的书卷气

绵延的潇贺古道,除了促進周边村落的商贸发展,也使这一带成为人文精神的汇聚之地,很多古村落至今恪守耕读传家的传统,崇贤重教,读书明礼。

贺州一带的学生,每逢大考,都要去“状元村”秀水拜一拜。

“状元村”发祥于唐开元年间,当时的贺州刺史毛衷路过此地,见山川奇秀,地相灵蕴,认为“此为圣地,居择于此,我族后世当有贤豪者出焉”。他离任后,果然携妻带子来到秀水建寨立村,将“读书荣身”作为宗族的思想传承,集资兴办书院。宋朝时,秀水村的书院、书房有6所,还有湖南的求学者慕名而来。当年,村里一共出过1个状元、26个进士、27个举人。

毛氏家族的荣耀,写到了村口的状元楼。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飞檐翘角,颇有江南韵味,正门上方悬挂着三块金字的功绩匾额:“状元及第”“文魁”“进士”,厅堂正中有一尊南宋时村中状元毛自知的坐像。

村民对读书人有发自内心的尊敬。村中有一片宽阔的空地,据说原本是要给状元公毛自知盖房子用的,后来毛自知在一场战乱中失去音信,再没回来,但几百年来,这块地村里一直留着没动。

毛家人仍沿用传统的方法敦促家族子弟读书,每年大年初一,村委会都要组织学童到毛氏宗祠祭拜,由村里的高才生用古文撰写祭文;每当有族内子弟考上大学,村里都要放一场电影,以示庆贺。

“护花使者”的诗与远方

莲塘镇仁冲村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客家围屋,背靠卧虎山,在一片泛着绿浪的田野中颇为显眼。

围屋属江氏家族所有,当地人称“大江屋”,江家原籍在河南淮阳,所以围屋正门写有“淮阳第”的字样。清道光年间,一个叫江浚的汉子来到贺州闯荡,起初给别人打工,积攒了一些银两后,自己做起了“挑糖瓜担”的生意,渐渐富裕起来,把妻子和四个儿子接到了贺州,江家人齐心协力,建造起一座有“南方紫禁城”之称的围屋。

围屋的正门并不正,而是向左倾斜,正对笔架山。当年,江家先人拆了正门,改成“斜门”,相信笔架山可保家族人才辈出。围屋以正堂为纵轴基点,两侧对称,地势前低后高,寓意生活“步步高升”。围屋庭院深深,廊房互通,迂回曲折,错落有致。后院有一口从未干涸的八角古井,根据江家保存的族谱记载,围屋里人口最兴盛之时,三百多口人的日常用水都靠这口井。

如今,聚族而居的家族生活形态已成为过往,围屋前空地的一角堆满了木材,正值壮年的江维和正积极筹措建材,“现在时代不同啦,以前的老房子要留下来观赏”,他对“装修好一点,起多一两层”的新房充满了期待。

围屋是一种以防御为主的聚居形式,随着家族的发展,不少年轻人像江维和一样,相继搬出围屋,另外建起了小洋楼。江雄远是80后,他时常回到围屋,打扫一下厅堂,做做农活,跟叔伯们坐在门口的矮凳上叙叙旧。江雄远从医科大学毕业后,积累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投资整合了围屋周边的一百多亩荒地,种上名贵花卉,“让父老乡亲们有个休闲娱乐的地儿”。

站在自己的花圃里,江雄远笑称自己为“护花使者”,他说:“这片花圃背后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客家子孙无论走多远,都会眷念着自己的根源。”

扎根在生活中的“护村符”

福溪村曾是潇贺古道上一个重要的驿站,古道从村中穿过,留下不少鹅卵石和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石板路的中央或间隙立有多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天然石,在建村立寨时被保留下来,当地人称“生根石”,也被村民们视为“护村符”。

村民因势利导,将“生根石”做成小道的阶梯、栏杆,或是天井里的假山盆景,也有少数横亘在路中央的生根石,比如,村头风雨桥的东端立着几块与比人还高的生根石,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石头,没有什么观赏价值,经过的行人还总要侧身避让它们,若是挑着担子,就更为不便。但它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备受村民保护,如今则成了孩子们游乐场所,身体灵活的小孩子把拖鞋一甩,抓着石上的凸起,蹭蹭地就爬上了顶端。老人们对“生根石”还保有一份朴素的崇敬,每逢过节,还要在石前烧香许愿。

高山上的传承者 手工时光

除了古镇、古村,贺州也不乏绚丽的民族风情。瑶族有多个支系在这里依山而居,他们与外界交流甚少,因而保有古风,包括瑶绣等传统手工技艺。

寻访土瑶人家

瑶族按“支系—分支—小支”进行划分,根据语言大致可分为四大支系:勉瑶、布努瑶、拉珈瑶、平地瑶,下面有16个分支、39个小支。土瑶,就属于勉瑶之下的一个小支,说“勉话”。

相传,土瑶的先祖从广东迁入广西梧州,又经过多次辗转,迁到大桂山的深处。土瑶人口只有数千,聚居于贺州市平桂区鹅塘、沙田两个镇子的明梅、大明、槽碓、新民、金竹等六个行政村,我们要探访的村落,是其中交通最为便捷的金竹村。

土瑶依山而居,要想觅得土瑶,先要上高山。我们的车从县道拐入一条只容一车通过的乡间小道,不断加大马力上坡,村庄及山中开垦出来的零星的小片稻田被甩在了山下,白云在高山草甸上投射出一片片阴影。山里的小道网络复杂,司机每到一个岔路口都要和向导确认方向,蜿蜒的道路,也拉长了我们对土瑶的期待。

接近山顶,小道旁闪过一两间木板老房,正门上贴着大红的春联。前面已经没有水泥路,我们开始步行上山。刚才我们经过的那段水泥路,也是2016年才铺好的。这几年村里进行危房改造,村民大多搬进了改好的水泥房子,老房子已经少有人居住。为了欢迎我们这群山外来客,热情的村民穿上了传统服装,摆起了通常婚礼及重要节庆才会登场的长桌宴,长桌宴的菜肴摆放很有讲究,比如,每双筷子都要摆成“八”字形,寓意生活步步高。endprint

与我们惯常见到的色彩艳丽的少数民族服装不同,土瑶服饰的色彩十分简单,女款是“长裙+短裤”的搭配,很有“森系”风格;男款上身是蓝白两色的超短衬衫,下身是裤子有超宽超长的大裤脚长裤,酷似山外流行的“露脐装”和“阔腿裤”。其实这些服饰和“现代风格”并不相干,却与古书的记载不谋而合,《隋书·地理志(下)》记载土瑶服饰:“其男子着白布裈衫,更无巾袴。其女子青布衫,斑布裙,无鞋履。”土瑶女子的青布衫和男子的白短衣,仍保留有浓郁的隋代瑶族服饰的特点。土瑶女子还会戴一种特殊的树皮帽,由桐木皮制成,将白纸染成黄或绿色,贴于帽子外缘,漆光油,再画上一条条黑色的竖线。昔日,为了戴树皮帽,土瑶女子还要剃光头。土瑶男子以毛巾裹头,毛巾上绣“女书”,现在“女书”濒临失传,便改由现代汉字来代替:既然表哥这样说,忘了给传佳妹音。你听表哥讲原因,我对表妹没变心。

现在,这样的传统服饰基本只有结婚时才会穿了。

一个土瑶小伙子会说普通话,他说自己曾到贺州市打工,但“在城市里生活太难了”,于是又回到山上。大桂山中有多个林场,土瑶村民少有走出大山去打工的,大都在附近的林场工作,除草施肥,有时也会帮林场主人砍树,“日出上工,日落收工回家,挺好”。或许正是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情,使他们甚少追逐变化,保留了更多传统习俗。

指尖上的瑤族风情

黄洞瑶族乡位于贺州市八步区,聚居着瑶族的另一个小支——西山瑶。西山瑶的服饰风格独特,也造就了一批心灵手巧的绣娘。

顺着山间的水泥小道步行上山,转过农舍,见到几位身着西山瑶服装的女孩围坐在桌子两侧,正潜心刺绣,宽大的帽子及两色流苏遮住了大半脸庞。一个身着西山瑶新娘盛装的女子循声走出来,她就是我们要拜访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瑶族服饰》保护项目传承人李素芳。李素芳头上戴一顶尖塔状大帽,由十几层瑶锦组成,层层叠叠,外侧垂下红、黄两色流苏,帽沿前高后低,露面遮颈。这种尖帽有防御野兽的作用,可体现人的高大威猛,同时也象征着竹笋,寄托着“生活像山间的竹笋节节高”的期盼。

一身华丽的新娘服装,从尖头帽到裤脚,需要超过40片绣片。

瑶族女孩从小便跟随母亲或族里的妇女学习瑶绣,以黑色土布为底,绣花线有红、黄、白、绿四色,绣时不打底稿,根据黑布上针孔的纹路,先用彩线绣出轮廓,再将基本图案配入其中。瑶绣图案都没有图纸,也不用打板,针线走法靠一代代口述传承。

李素芳的师傅是她的母亲——广西工艺美术大师李小莲。2004年,李小莲走出大山,在镇上开了一家瑶绣馆,不想市场反响强烈,附近的瑶胞纷纷前来选购民族服装,特别是新娘装。于是李小莲在另一个镇子开了新馆,当时已在上海、杭州“漂”了多年的李素芳回到家里,帮母亲经营这家新店,她并没有感觉到很大落差,“毕竟从小对瑶绣还是有感情的。”

不久,瑶族其他支系的顾客也开始找上门来,请李素芳制作民族服装。贺州一带瑶族支系庞杂,每个支系的服饰,大到样式,小到领口、裤脚刺绣的颜色、图案,都不相同,包括帽子,帽尖朝前还是朝后都有讲究。李素芳骑着摩托车在山间穿梭,寻找不同支系的民族服装,老人们听说有年轻人愿意重拾瑶绣,都热情地翻开自家的箱子底,找出收存的服饰。

为了让更多瑶胞穿上本民族服饰,李素芳努力培训了更多绣娘。她在贺州市区的步行街上开了一间朴素的工作室,同时在山里建起一个瑶绣研习基地,基地旁边正在建一座三层小楼,“一楼准备用于展览,二楼作为体验中心,三楼是研发”。李素芳结合现代工艺,让绣品能承载更多的附加值,但这些都不是她的最终目标,她指了指自己上衣的黑色底布:“这布料是我从外面买的,以前我们都是自己染,以后我还要恢复染料工序,传统的工艺不会被遗弃。”

二分文化一分人情拌 匀 餐桌时光

贺州的多元文化,在『吃』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曾经南来北往的商船、移居至此的客家人、居住在高山的瑶族人……都对贺州的餐桌有所贡献。除了口味多样,贺州的美食还有一种难以复制的味道——人情味。

透着长寿仙气的油茶

钟山的油茶是贺州有名的长寿美食,最初流行于钟山县的花山瑶族乡。瑶族世居高山之上,为了祛除体内寒气,发明了用茶叶与姜、蒜头等做成的油茶。

来自花山的陈姐在钟山县城经营一家油茶馆,打油茶的手艺名声在外。我们慕名登门,陈姐拿出特制的油茶锅、新鲜的茶叶和一早打的井水,现场打油茶。打油茶要经过泡茶叶、捶打、加油、加水、加盐几个环节,瑶族还流传着一个说法:一碗不成,两碗无义,三碗四碗麻麻地,五碗六碗够情谊。意思是说,以油茶宴客,要煮到第三、第四锅才刚刚好,喝到第五、第六锅才够朋友。第一锅的油茶偏苦,第二锅苦味淡了些许,为照顾我们几个外乡人,细心的陈姐准备了三个锅,将苦、中、淡三种不同阶段的油茶混合到一起,调制了一锅更容易接受的中性口味。

油茶还可以拿来做粥。贺州有名的长寿养生佳品——茶香筒骨粥,便以油茶为原材料,加上白米和几根筒骨,经过长时间熬制,颜色泛白,少了油茶的辛辣口感,多了一层醇厚的肉香。

带着乡愁的客家酿菜

客家人喜食饺子,由中原迁入贺州后,由于面粉难觅,他们就地取材,用当地盛产的蔬菜或豆制品代替面皮来包裹馅料,制成了岭南版的“饺子”——酿菜。

在当地客家人眼中,似乎所有食材都可以拿来做酿菜,豆腐酿、茄子酿、瓜花酿、灯笼椒酿、竹笋酿、苦瓜酿……不一而足。酿菜也是他们用来招待朋友最有诚意的菜品之一,为了让我们吃上一道正宗的酿菜,当地朋友在数十种酿菜当中精挑细选,最终选定了他认为最具代表性的瓜花酿。当天,他特意早起,去镇上买回刚摘下的南瓜花,花朵奇大,色泽嫩黄。他熟练地拔净花耳,取出花蕊,将调好味的肉馅置入瓜花,留出三分之一的空间,对角把花瓣折回,入锅加汤煮熟,汤汁鲜美,瓜花鲜嫩清甜,带有肉香。农历四月二十六的浮山歌节前后,贺街镇的南瓜花最为抢手,要卖到一块多钱一朵。

广西的经典味道

广西人擅长加工米制品,比如米粉、米豆腐,贺州街边早点摊上最常见的则是粉饺。粉饺与肠粉有相似之处,将米浆蒸成薄膜状,放入酸豆角或笋干、萝卜等时令小菜,层层卷成三角形,口感软糯,清甜的米香与酸辣的馅料相得益彰。

黄姚古镇一带的早餐以豆豉粉为主。黄姚盛产优质黑豆,豆豉制作要经过选料、蒸豆、发酵、洗豆、压白、晾晒、保存等多个流程,并使用含有特殊微量元素的宝珠江水,使得黄姚豆豉特别柔软、芳香。黄姚豆豉粉店开门都很早,老板一大早用猪肉和豆豉熬制骨汤,趁熬汤的间隙把桌椅搬到小店门口,仔细擦拭;估摸着快到上客的时间了,便在小摊旁支起一口大锅,把米浆倒进去,水开后,软塌塌的米浆会拱成蒙古包的形状,小心地取出,用井水浸冷后切段,舀上一瓢汤汁,撒上葱花、香菜,端给客人,不忘嘱咐一句:“刚出锅的米粉,软糯得很,要趁热吃。”

贺州的“黑暗料理”

夜晚,置身于贺州市中心的小巷,周边的霓虹灯闪烁着“鱼蛋”“烧鹅”“丝袜奶茶”等颇具“港味”的字眼,刚有点犯迷糊,街边卖牛肠酸的小摊适时飘来一股酸味,提醒我正身处岭南小城。

牛肠酸是贺州公会镇的代表菜,与麻辣烫十分相似,不过竹签串起的不是蔬菜或鱼丸,而是牛肺、牛肠等牛杂。昔日,山里人生活困苦,难得吃上一顿肉食,便用牛杂作为替代,后来慢慢成了当地的特色。街边的流动小摊支起圆锅,周边码好一排塑料凳,牛肠、牛肺浸泡在调好的汤汁里,食客入座,咋咋呼呼地招呼老板捞起牛肠。我学着本地人的样子,就着又酸又辣的酱料尝了一串,有一种奇妙的酸甜味道。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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